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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认识的黑泽明

http://www.srsnet.com 1998年11月26日 09:19  光明日报

  1998年9月6日是个难忘的日子。这一天,日本和世界
影坛失去了一位巨匠,我也失去了一位可亲可敬的长者和
挚友——著名导演黑泽明。

  那天中午,我与平日一样,正倚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突然心中一阵不安的躁动使我睁开眼来,并下意识地扫了
一眼电视机,一行字幕跃入眼帘:世界电影巨匠黑泽明不
幸病逝,享年88岁。当天深夜,黑泽明的贴身秘书熊田雅
彦特意打来电话告诉我有关葬礼的日程安排。

  告别仪式在黑泽明摄影棚举行。摄影棚内布置得简朴
肃穆,黑泽明的灵柩被安放在浓密的菊花丛中。当天应邀
出席告别仪式的各界名流共约2000人,而自发前来吊唁的
影迷更达35000人。在简短的告别仪式结束后,我们伴随 
人流依次走到黑泽明遗像前,献上一枝白色的康乃馨。

  我与黑泽明相识始于10年前,那是缘于他的关节痛。
在30年前的一个严冬,他在西伯利亚进行外景拍摄时冻伤
了脚,从此害下两腿肿胀、疼痛难忍的痼疾。黑泽明四处
求医未见好转,我本人是学正骨的,熟知针灸按摩。1988
年,我正在东京的一家诊所工作。在此之前,我曾给他儿
子黑泽久雄治过腰伤。经久雄介绍,黑泽明来到我们小小
的诊所。我结合针灸、按摩,并辅以中药,经过半年多的
治疗,他的腿病竟然痊愈了。从此我们结下了忘年交。

  在这10年里,我目睹黑泽明完成了他一生中最后三部
影片——《梦》、《八月的狂想曲》和《袅袅夕阳情》的
拍摄。在我认识他前,我只知道他是一位世界闻名的电影
导演。但他周围的人向我提起黑泽明时,言语表情中常流
露出敬畏之色,他们说黑泽明发起火来凶得很,他们都怕
他。可我见到的黑泽明却总是笑眯眯的,始终是一个和蔼
可亲的老者形象。直到近日看了NHK电视台十几年前为他 
制作的一套介绍他拍摄生涯的专题节目,我才了解到他在
拍摄过程中对演员和摄制组人员发火的凶狠程度果然名不
虚传。凡是与他合作过的人没有不怕他的,但他们至今仍
然尊敬和怀念他。他们全为曾在他执导的影片中出演过一
个角色,或是在摄制组中担任过一份工作而感到自豪。看
着NHK拍摄的这套专题节目,我不由想起1990年春天发生 
的一件事。黑泽明拍摄的新片《梦》刚刚开始在日本公开
上映。一天,黑泽明特意来到我的诊所,并为我带来多张
入场券。闲聊中,我无意中提到有人说他是个急性子,黑
泽明不以为然地说:“NHK电视台为我搞过一套专题节目,
是准备为我送终的,说等我死了以后再放,里面全是我发
脾气的镜头。”同来的熊田立即纠正说:“电视台还是手
下留情的,并没有故意专拍你发火的镜头,所拍摄下来的
只不过是‘中等水平’的发火而已,当你真正大动肝火时,
人家并没有开机啊!”黑泽明依然不服地辩解说:“我那
还叫发火吗?”逗得我们全都笑了。

  黑泽明在拍摄过程中要求严格是出了名的,常有演员
为一个不起眼的小过失被他得下不了台,甚至哭鼻子。
但严厉之下他也有通情达理、体贴下属的一面。日本著名
影星加山雄三在黑泽明去世后对人提起这样一件事。在一
次摄制过程中,他竟瞌睡起来。黑泽明看到后非但没有责
怪他,反倒给了他30分钟休息时间。加山雄三说:“黑泽
明平日很少发火,只有当某个演员在经他多次点拨仍达不
到要求时他才会大动肝火。”

  有着“电影之王”美誉的黑泽明对电影艺术的追求是
执着的,不懈的。他常说:“我争取活到一百岁,拍片直
到告别人间为止。腿脚不顶用了就坐轮椅,我一定要不停
地拍下去。”为了追求最佳拍摄效果,他从来都是精益求
精,一丝不苟。

  闲聊中,黑泽明曾向我介绍过他的拍摄秘诀,这就是
三台摄影机同时开动,场景也必须是真的。诸如《梦》片
中的小屋、水车,《八月的狂想曲》片中的日本传统茅草
房等实物,都是为拍电影而专门建造的,这在日本当然要
花费很大一笔钱。现在这些房子和水车等实物全被当作旅
游景点而被保存了下来。

  电影包揽了黑泽明生活的一切,与电影无关的事他概
不问津。他淡泊名利,平日深居简出,很少与人交往。他
也不喜欢被记者采访,每当有记者要采访他时他总是说:
“你们不要写我,如果真的关心我、喜欢我,就请去看我
的电影吧。”

  黑泽明常说我是他摄制组里的一名“特殊成员”,每
次拍片,他都不忘邀我到现场观看。每当有他的新作面世,
也都要及时给我送票来。久而久之,我这个原本对电影艺
术一窍不通的门外汉,也渐渐成了他的影迷。一次,看过
影片《梦》之后,我告诉他我们很喜欢影片中送葬的场面,
我们甚至还能哼出其中的送葬曲。他听了高兴得不禁手舞
足蹈起来,说这正是他在此片中的最得意之处。

  黑泽明的恩师山本嘉次曾经这样评价他:“黑泽明是
个全才,音乐、文学、艺术乃至体育,他都无所不晓……”
其实就我所知,他还是一个美食家。讲究起食不厌精来,
即便是与最挑剔的广东人和福建人相比也毫不逊色。许多
食物他都有独特的吃法。我夫人喜欢做菜,每次去他家作
客,他总要不厌其烦地教她如何做牛尾汤、做红烧鲑鱼头
和红烧鲍鱼等菜。有一次,他还特意带我们去了一家很少
有人光顾的专门菜馆品尝泥鳅。我夫人向他讲述了中国的
山珍海味,顺便提到了一种被福建人叫作“溪滑”的鱼。
这种鱼生长在山区溪水里,由于它外形像鳗鱼,故又称作
“陆鳗”。陆鳗肉质嫩而有力,很有嚼头,又能大补,特
别是对年迈体弱的老人更有补益。但现在已很难捕到,尤
其是在日本根本见不着它,至多是说说而已。未承想言者
无心,闻者有意,这次闲聊竟惹得他好奇心大发,过了许
久,他还在追问我们有没有办法替他搞一条陆鳗来。后来,
几经周折,终于通过朋友从福建给他搞到一条陆鳗。欢快
的黑泽明马上派人取来,当即“料理”,吃得津津有味,
肉吃完后,还把鱼骨头摆放一处欣赏。

  从未访问过中国的黑泽明对中国的一切充满着好奇,
他经常向我问起:故宫的规模有多大?长城是怎样用人工
建成的?西安还有没有未被发现的兵马俑坑?唐三彩到底
是什么样的颜色?他还问我为什么中国画中表现出的山水
气势形态与日本见到的山水不一样。后来,我送他一套唐
三彩马,又从使馆借来《话说长江》等录相带给他看。他
看后赞叹不已,多次情不自禁地说,他非常想去中国看看。
1994年,我驻日使馆表示有意邀请他到中国访问,但终因
他自感年迈体衰、体力不支而作罢,他从而留下一个终生
遗憾。

  黑泽明对于中国的电影事业也寄以关注,经常向我打
听这方面的情况。我告诉他中国的电影院比日本的大得多,
而且总是坐满了观众。他听后羡慕不已,一再感叹说:“
日本的电影业很不景气,又得不到人们的重视,对此,我
深感失望!”他还时常问我,中国近来又出了哪些有影响
的影片,出了几个有作为的导演和演员等等。

  黑泽明悄然逝去了,抚今追昔,我心中感到无比的哀
痛与惆怅。回顾我与黑泽明交往的10年,也许在某些人看
来这简直不可思议,因为在这两者之间,无论是年龄、经
历,还是社会地位都相距甚远。一个是举世闻名的大导演,
一个是刚过而立之年、在日行医谋生的普通中国人,但我
们不仅结交为朋友,而且真诚地交往了10年。这中间一个
重要因素就是彼此之间都怀有一种真诚相待的感情,而这
种真情也正是中日两国人民所共同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