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关于影片
由专家评定的代表着年度中国电影最高艺术水准的金
鸡奖，今年“试啼”之际，我们就发现它“遗珠”的现象
十分严重。请看其最佳影片提名：《一代天骄成吉思汗》、
《大进军———席卷大西南》、《安居》、《红色恋人》、
《黑眼睛》。如果允许有另一组阵容的话，我更愿意列出：
《有话好好话》、《没事儿偷着乐》、《红西服》和《睡
不着》。无论是电影观念，还是制作效果，后一组其实更
能代表’９８中国电影的优秀水准。
我们知道《有话好好说》压根儿没作为金鸡奖候选影
片提出来。据说本届金鸡奖的最佳影片评选要求每家电影
制片厂只能报一部影片。《有话好好说》与《长征》同属
广西厂，广西厂只好忍痛割爱，牺牲别人投资并已在市场
上取得大捷的《有》片，而让自己集资拍摄、负债极重的
《长征》“脱颖而出”。广西厂这种功利的做法自然明摆
着有其苦衷。为了让发行在即的《长征》趁着金鸡报晓迈
出第一步，厂里还专门找张艺谋做了“解释工作”。然而
在金鸡奖评选中，《长征》没有拿到任何重要奖项，广西
厂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每个厂只能有一部影片参评最佳影片，而不是年度生
产的所有影片都有机会参评，无疑是金鸡奖评选的不合理
之处。金鸡奖评委会的组成也远不如美国奥斯卡奖那样具
有广泛性，且究竟如何组成的连电影界中人也说不清。然
而他们便决定了一年之中的中国电影孰优孰劣。这也是不
合理的。两个不合理加在一起，人们便有理由对金鸡奖的
“含金量”说三道四。
本届金鸡奖保留了近几年来金鸡奖评选中令人觉得“
没劲”的氛围。因为它没有为中国电影新的创作路向带来
使人振奋的启示。我们记得，当年《红衣少女》在金鸡奖
评选中击败《高山下的花环》时，“第四代”电影的艺术
观是那样的乘风破浪，给新时代电影人的追求予无限的鼓
舞；我们也记得，当金鸡奖把最佳摄影奖给予《黄土地》
时，更广阔的电影观念崭新的地平线，刹时间突然清晰，
而一场必定成功的新电影运动如决堤般摧枯拉朽。
毫无疑问，金鸡奖应该给最好的电影。但什么是“最
好”的呢？最好的应该是最敏锐、最有深刻的创造性、观
念走在前头的电影。“第四代”不同于谢晋们，因为谢晋
的风格始终是关注大题材、大主题，而“第四代”的所有
作品都着眼于小题材和小主题————从中折射生活的真
谛。“第五代”的不同则在于更真实地揭露生活，而不仅
仅像“第四代”般儒雅地“原谅生活”。“原谅生活”的
拍法在今天是缺乏观念力度的。我们也许喜欢《安居》，
但我们更喜欢《有话好好说》、《红西服》、《没事儿偷
着乐》，原因就在于后者更贴近《安居》所力求贴近的现
实脉搏。
揭露生活中的矛盾、揭示生活的复杂性并且带动思考，
对今天的中国电影来说是何等重要。《有话好好说》第一
次将ＭＴＶ的拍法引入被称为高雅艺术的电影，有效地挖
掘浮躁、倾斜的都市生活中的种种动荡不安。这种拍法对
中国电影多年来已经一切都四平八稳的状况，是一个很有
意义的冲击。《红西服》不像《有》片走得那么远，但“
红衣服”在街上招展，不是告诉我们生活在这里已找到新
的价值和归宿，而是反衬出更深刻的现实矛盾已不可回避
地在中国人民面前展开———这可是一种暗红的西服！《
没事儿偷着乐》结尾写主人公张大民背着老母亲上公园山
顶观光，因为他太清贫了，舍不得花钱坐缆车。而他背起
老母亲走上长长山路这一银幕画面，令人揪心地看到中国
普通平民的现实负担是何等沉重！对这些为民请命的艺术
家们，我们永远表示最真挚的敬意。这３部优秀电影和《
安居》一样，都将视线瞄向普通人，都选取小题材，都不
是大主题。不同的是，现实矛盾在这３部影片中取开放和
延续的表现，而《安居》则取闭合而归于其“安”的。说
《安居》是一部好电影，理由并不缺乏，但它只令我们欣
赏，《有话好好说》却令我们喝彩，《红西服》、《没事
儿偷着乐》则令我们激动！
８０年代，当“第四代”、“第五代”次第而出，新
的电影观念如前导劈波斩浪之时，金鸡奖的时代感是很强
的。现在，金鸡奖已经没有时代感了。因为它没有推出今
天最值得推出的，可以促使中国电影创作取得新突破和新
进展的作品。
（二） 关于导演
我们提出的４部影片的导演张艺谋、李少红、杨亚洲
和黄建新，都是极具时代感的导演。相比之下，本届金鸡
奖最佳导演的两位得主，胡炳榴已经滞后，塞夫和麦丽丝
更让人感到其电影观念的陈旧。
张艺谋的时代感并不在于转向当代都市题材，而在于
用当代人的理念和感觉去开掘一个人际关系的故事。《有
话好好说》的题材，只不过是为他提供了更容易表达这种
理念和感觉的载体。当代人总是紧张而直接、浮躁而明确
地看待人际关系，尤其是自我与他人的关系。李少红处理
《红西服》时同样有这种强烈的感觉，如齐红光看厂里贴
的告示时，齐红光之女在施工队找到昔日的兵哥时，一种
强烈的时代感扑面而来。杨亚洲一直和黄建新一起导戏，
《没事儿偷着乐》不乏黄建新以往作品的影子，人物之间
的紧张而直接的关系，浮躁而功利地对待人际关系的人物
性格处处可见。胡炳榴在《安居》中做到了一大半，但让
阿喜婆的性格在最后突然转变，变得如此善解人意，恰恰
就在这一刻丢弃了时代感，阿喜婆最后不是一个当代人物，
而回到六七十年代去了。
至于塞夫和麦丽丝，如果把他们的《一代天骄成吉思
汗》说是８０年代的作品，人们照样会相信。作为真诚地
歌颂蒙古族历史文化的导演，塞夫和麦丽丝需要补上如何
使历史文化和电影的时代感挂上钩这一课。也就是说，不
是用成吉思汗时代的理念和情感，而是用当代的理念和情
感去理解和表现成吉思汗。
（三） 关于演员
当然，金鸡奖并不是“时代感”奖。只是若没有时代
感，我们就一定不会对它感兴趣。演员也不例外。演得好
或不好的标准之一也在这里。这一年最好的男主角也许应
该是姜文，可是我们对冯巩获奖也没有异议，因为首先我
们认可冯巩有我们需要的时代感。但我们认为葛存壮成为
最佳男配角就不合适了，因为李保田远比他有光彩。葛存
壮饰演的齐白石老人，是一个近乎“活道具”的苍白角色，
这是影片和剧情所决定的，不怪葛老师。金鸡奖不设“安
慰奖”。评奖评到这份儿上，评委们难道不问心有愧么？
本年度中，姜文仍然是最杰出的演员。他在银幕上一
出现就会紧紧拽住观众的眼光。关于他在《有话好好说》
中的表演，已有许多文章述及，这里唯一要强调的是，姜
文总是能够将自己的表演风格与当代生活拉得很近。他的
表演是没有过去任何一个时代的痕迹的。在中国，在优秀
的演员中，只有姜文能够做到这点。他是唯一能够代表当
代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天才演员。
葛优、冯巩、张丰毅、李保田、李雪健等属于优秀的
一拨。冯巩本次称“帝”，也属实至名归。从《站直罗、
别趴下》到《埋伏》，再到《没事儿偷着乐》，冯巩逐步
摆脱了相声风格的惯性影响。冯巩最大的贡献，是他完全
吃透了角色张大民的“生活态度”。这种“生活态度”是
中国老百姓赖以表现得“坚韧不拔”的根本原因：既乐天
知命，又善于给自己找条路子，而最终总是“没事儿偷着
乐”————这就是许许多多善良的中国人称得上积极的
生活态度了。
李保田这回又和金鸡奖缘悭一面。他本应是唯一的获
男配角提名者。读者如果明白这里为什么要说“唯一”一
词，便是对李保田最大的安慰了。对他在《有话好好说》
中的表演，评价已经够多，大都集中于他如何成功地演绎
了一个知识分子从正常人变成疯子的过程，其性格刻画已
到了入木三分的地步。应该补充的是，李保田在《有》片
中为我们奉献了一个从未有过、绝无重复、完全独创的人
物。他告诉我们，在一个可以致人发疯的环境中，文化、
知识、电脑、理智、逻辑，等等，都不足恃凭，要你疯你
就得疯，要你服你就得服。其性格的深度也正是现实的深
度。如此除了老李，岂能再作第二人想？
这种时代感因为角色被人们认同而毋庸置疑。相比之
下，中国女演员目前在这方面远逊于男演员们。在本年度
影片中，真正值得戴上“影后”桂冠的，只有《红色恋人》
中的梅婷。遗憾的是，她连提名都没份。桂冠落在了陶虹
的头上。《黑眼睛》不“黑”，《红色恋人》不“红”，
就女主角的金鸡奖而言，我们无法判断的因素左右到什么
程度不得而知。只是梅婷，人们是值得为她说话的。无论
是对３０年代青年革命女性的“人化”塑造，还是极有层
次、分寸地表现她对地下党领袖和美国医生所怀的复杂情
感，梅婷都是令人信服且佩服的。人们给陶虹“影后”的
理由是《黑眼睛》中的盲女塑造难度大，其实，３０年代
的正常人秋秋，塑造难度不是更大么？
说穿了，对’９８金鸡奖的评选真看不出有什么章法。
最佳女配角属于《安居》中的珊妹扮演者白雪云，只能说
给了白雪云一次机会。珊妹是一个没有多少性格光彩的人
物，这是最不应该将奖项颁给她的理由。那些在一年中只
要一提到她的影片、她的角色，人们就会眼前一亮的演员，
才应当被关注。就这点而言，《爱情麻辣烫》中的徐静蕾
就比白雪云强。这部影片强手如林，徐帆、邵兵、濮存昕、
吕丽萍……个个都是大明星。而徐静蕾只是新秀，但在戏
中与大明星相比毫不逊色。她最大的特色是用自己的内心
来表演，而不依赖外在的脸型、身材和化妆等等。她扮演
一位没有方向感的女孩，和一位男孩好了，早晨下楼去买
早餐，但走出门洞之后她就束手无策了，因为抬头一看，
周围几幢楼全都一样，她不知该回到哪一幢楼去！徐静蕾
演来很松弛，没有“表演”的痕迹，而一副窘迫的表情，
立刻就让人明白了整个细节的象征意义。
（四）关于金鸡奖
近几年真正关注金鸡奖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因为它的
威信在下降，因为它越来越成为标准含糊甚至失去标准的
评奖。
对任何一种荣誉来说，最重要的是它必须具备公正性，
以及由此而引起的对人们的激励。电影是公众参与的事业，
它的评奖尽管角度多样，但“众望所归”，不能不是公正
的另一种表述。
金鸡奖只有在参评限制上放开，在评委组成上改革，
同时鼓励具有创造性、新观念和时代感的影片，才有希望
成为真正为中国电影报晓的“金鸡”…… 萧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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