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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日报

《牛棚杂忆》记述北大里的“监狱”

http://www.sina.com.cn 1999年2月26日 15:07 光明日报

“文革”中北大的大字报
中国的最高学府北京大学里还有监狱?当您读完季羡 林先生的《牛棚杂忆》,这个文题一下子就蹦了出来。 北京大学在中国一直开风气之先,或好的或坏的都有。 最大好事是以《新青年》杂志为旗帜的五四新文化运动, 此杂志由陈独秀初创于上海,落脚北大之后才阵容扩大, 论锋逼人,震动全国,其影响、薰陶或刺激的可堪称中国 之最;可最大坏事是什么?那就是“文革”之初,出现在 北大墙头的“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 我没有读过北大校史,仅从史料知道“五四”运动期 间北大设有监狱。1919年五月四日下午,北京学生齐集天 安门,有四五千人之多,群情激愤,提出“外争国权,内 除国贼”,把矛头对准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并火烧 曹宅,痛打章宗祥。当晚有32名学生被捕,经各方抗议营 救,五月七日上午10时,将被捕的32人全数释放。可是北 京政府五月二十五日发出了禁止人民集会游行和禁止散发 传单的命令,六月一日又发出一道命令,不仅攻击群众的 爱国运动,并为曹、章、陆开脱罪责。六月三日,北京各 大中学学生按照预定计划分做50余组上街,理直气壮进行 宣传讲演,被捕去178人,京师警察厅容纳不下,被拘押 在北河沿北大法科。陈独秀当时写了一篇短文《六月三日 的北京》说:“民国八年六月三日,就是端午节的后一日, 离学生的‘五四’运动刚满一个月,政府里因为学生团又 上街演说,下令派军警严拿多人……”就这样堂堂学府成 了监狱。“校内差役,一跑干净,自早到晚,一百多人连 一口凉水也没吃着。”这里虽然不是正规监狱,可戒备更 加森严。六月四日,北河沿两岸共搭起二十个帐棚(东边 西边各十个),驻扎军队,把北大法科团团围住。就在这 一天,学生们按计划以比昨天加倍的人数出发讲演,又被 捕去700多人,北大法科也容纳不下,被拘押在马神庙北 大理科。第三天即六月五日,学生更加激昂上街讲演,而 且带着行李,连牙粉牙刷面包都带着,要去陪伴被拘押的 同学坐监。此时,军警已捕不胜捕。当时上海罢工、罢市 罢课的消息已传出, 军警不再拘捕讲演的学生, 仅驱散 听众,后来包围北大的军警也撤走了。曾被拘押的学生并 未离去,自己维持秩序,反拘了七个警察,留了两个帐棚, 作为人证物证,同时派代表到京师警察厅索取被捕近千人 的伙食费和卧具。你们不是拘押了我们近千个学生吗,按 惯例你们总得给我们饭吃,给我们睡觉用的被褥吧?这大 概也是北洋军阀统治时期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六三”大逮捕后,北京各校教职员连日开会,一面 推举代表请愿,一面通电全国。北京专门以上学校教职员 联合会在通电中说:“等学生于匪徒,以校舍为囹圄,蹂 躏教育,破坏司法,国家前途,何堪设想?”各校长在给 国务院的呈文中写道:“学校为国家永久作育人才之基地, 非政府随意执行刑法之地。“连日来,到北大法科理科慰 问被捕学生社会各团体和各界人士络绎不绝,并送馒头送 面包等聊表“感激学生为国宜劳之意”。六月六日教育部 派员前往北大,劝说被禁的学生回校,学生不买账。六月 七日,大总统徐世昌派员前往道歉,表示政府“处置失宜” 劝学生“回校休养”。但学生已议决,不罢免曹、章、陆 暂不离开拘留所。六月十日,徐世昌下令免去曹汝霖、章 宗祥、陆宗舆的官职,学生们争得胜利。警备司令段芝贵 说过:“宁可十年不要学校,不能一日容此学风!”此时, 他也不得不“引咎辞职”。 半个世纪过去,北大也早从沙滩一带迁到北京西郊, 可在“文革”时期的1968年,在这个美丽优雅的校园里又 营造出一座监狱。这是极其简陋,年久失修,废置不用的 两排平房。男女分开,每间住二十来人,每人仅有可躺下 的一席之地。这低矮潮湿的小屋里,尘土累积,蛛网密集, 霉气扑鼻,潮霉之处所有的小动物这里都有。这里也不是 正规监狱,比如没有坚固的高墙,四角没有炮楼,也没有 高压电网等等,但这两排平房四面,凡没有建筑物的地方 也搭起苇席墙,通往监改总部的通道,设置了很多防护设 施,有长矛、有铁蒺藜,夜里重门紧闭,很害怕这一帮“ 老犯”会“暴狱”。记得参观重庆的渣滓洞时,墙壁上有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八个大字,这里一排平房的墙上也 写有比人还高的八个大字:“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季羡 林先生当时觉得,对他们有极大威慑力量的这八个大字, 写得龙飞凤舞,极见功力。这里的监改人员,季先生称为 牢头禁子,虽然暂时手里不执长矛,但木棒时时在握,其 他如自行车链条之类也是现成的,都不是吃素的,这就是 北大校园里人人皆知的“黑帮大院”。 “‘革命小将’在‘文化大革命’中自始至终所搞的 一切活动,那就是:折磨人。”这里折磨人的花样繁多, 而且向精致化发展。就从季先生的书中举例。如天天要背 诵一段“最高指示”,“倘若背错一个字,轻则一个耳光, 重则更严厉的惩罚”。有一个地球物理系的老教授,年纪 实在太老了,而且脑袋里除了数学公式之外,连“最高指 示”也很难挤进去,就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两眼下鼓起 两个肿泡。再如晚间训话,每天吃过晚饭,全体“罪犯” 集合在两排平房间的小院里,有一个监改人员站在队列前 训话。“训话者高声点到了谁的名字,还没有等他自己出 队,就有两个年轻力壮的监改人员,走上前去,用批斗会 上常用的方式,倒剪双臂,拳头按在脖子上,押出队列, 上面是耳光下面是脚踢……打倒在地,身上踏上一两只脚。 这样的晚间训话, 竟每天都引来许多围观者。 有一位西 语系的归国华侨教授,行将就木,也被弄来这里躺着“改 造”。“他住的房子门外就是晚间训话‘罪犯’们排队的 地方。每次点名,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名字。此时就从屋中 木板上传出一声:‘到!’声音微弱、颤抖、苍老、凄凉。 这一位重病在身的教授, 每天晚上都要神经高度紧张听 外面的训话点名,一点到自己就要拼命喊出一声“到”。 这声音是不是会使不少人心灵震颤?还有所谓“特别雅座” 这是大院里有一位张老爷,每天晚上都要“召见”一个“ 罪犯”。他坐在大榆树下灯火辉煌处,一边抠脚趾缝,一 边或从精神上或从肉体上折磨一下“鬼”(“罪犯”已不 是人了)。被他“召见”的就有“钦犯”陆平。季先生也 看到被他分别折磨一夜的一男一女两位老师,第二天均脸 上浮肿,眼圈发青。季先生也不幸被这位张老爷在晚上“ 召见”过两次,第一次是精神折磨,第二次干脆用自行车 链条劈头盖脸打下来,真的是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 究竟打多长时间,季先生也不知道,只听得一声“滚蛋”, 他才回到牢房,结果脸上,鼻子里,嘴里,耳朵上都流着 血,中国早有“士可杀,不可辱”的说法。季先生也是誓 不受辱的,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用什么方法,结束自己的 生命,他想了再三,不能死在家里,那样他的婶母和老妻 都会吓着。他装好了一布袋安眠药,就要出门去死时,红 卫兵砸开门把他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