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一年余的莱温斯基案以美国国会众院的弹劾和参院的审判
而达到高潮，最后又以参院宣判克林顿无罪而落下帷幕。对于美国国
会来说，弹劾是仅次于对外宣战的最严重决定，是百年一遇的非常事
件，本应是一场严重的政治危机，可是，从一年多来的事态演变看，
这件事除了对克林顿个人和家庭来说确是危机外，就美国全国而言，
全然没有危机的气氛，给人的印象只是政客们在那里“作秀”，有时
候不免让人感到滑稽。
迪克·莫里斯曾经是克林顿的演讲撰稿人，也是可以煮酒论英雄
的密友，因与妓女有染，被人用摄像机“捉奸在床”而不得不离开白
宫。在当时莱案还没有出现的背景下，莫里斯的看法是，克林顿大概
挤不进最出色美国总统之列，不过要是做好了，仍有可能与杜鲁门、
西奥多·罗斯福、安德鲁·杰克逊和罗纳德·里根等较出色总统齐名。
在美历史上，总统的名声是与他们所做的一两件最有影响的大事
相关。看来，克林顿留下的最大“政治遗产”只能是被弹劾这件事。
他将以制造了丑闻和受到弹劾审判而成为美国历史上最有名的总统之
一。历史将怎样描绘克林顿呢？
历史学家们一定会注意克林顿政治命运中的偶然性。白宫顾问米
克瓦与斯塔尔曾共事多年，尽管政见不同，前者属自由派，后者属保
守派，但俩人关系很好，他们的夫人关系也不错，两家常常一起外出
下馆子。四年前，当斯塔尔被任命为调查白水案的特别检察官时，米
克瓦曾对克林顿说，这个人选得好。
的确，开始时斯塔尔对总统挺留面子。1995年，斯塔尔就白水案
向克林顿和希拉里进行的两次调查，都是由米克瓦安排在周末，并由
他领着，悄悄地从白宫后门进入。事后也只发表个简单声明，既不发
表评论，也不向记者泄露。当时，斯塔尔对米克瓦说，他这样做是为
了维护总统的权威，因为共和党人也会当总统。
但好景不长。1995年10月米克瓦离开白宫。几个月后发生的事令
他在克林顿面前感到尴尬。米克瓦说：“希拉里竟被叫到大陪审团去
作证，着实令我震惊。”
到底是什么动力促使斯塔尔历时四年，耗资4000万美元，穷追猛
打，把总统与莱温斯基之间的纠葛弄到电视上向全国乃至全世界播放，
并最终送上弹劾审判席的呢？
第一夫人希拉里认为斯塔尔是“一个由政治动机驱使，与反对克
林顿总统的那些极右派结盟的检察官”。
斯塔尔决心要把莱温斯基案查个水落石出。为此，他把法律允许
的调查范围扩大到了极限。为迫使总统的贴身保镖和在白宫的心腹人
物到大陪审宣誓作证，他不惜把官司打到最高法院；为验证莱温斯基
衣裙上粘有克林顿的精液， 他迫使总统交出了DNA试样。整个白宫被
他搅得人心惶惶。
然而，与其说斯塔尔这个关键人物的作用证明了克林顿政治命运
的偶然性，倒不如说恰恰是证明了它的必然性。
这场弹劾斗争有着深刻的背景。共和党控制的国会把所有调查材
料一古脑儿地往外抛，让美国总统在全世界出丑，把两党斗争的手法
降到了空前庸俗的水平，反映出美国保守势力不惜一切手段要把克林
顿拉下马的深仇大恨。
公众对这件事的反应也显示，这不仅仅是一场关于弹劾标准和要
不要把总统撵下台的法律之争，也不仅仅是共和党与民主党的党派之
争，同时也是自1960年代开始的关于美国基本价值观的辩论的继续。
美国的三权分立体制相互制约，使美国成为近代以来政治连续性
较长的国家，但三权之间也是斗争不断，十九世纪中叶的内战期间，
以削弱司法和国会权力为代价，加强了联邦政府的权力；罗斯福新政
时期，又以减弱司法和国会权力为代价，加强了总统的权力；而水门
危机是周而复始的三权争风的又一个战役。
美国总统的权力形势的变化而经历消长变化，当国家处在战争或
经济危机中时，公众希望有一个强势总统，因而便有内战时期的林肯，
大移民和工业化时期的老罗斯福和威尔逊，大萧条时期的富兰克林罗
斯福等。当形势稳定时，公众对强势总统的期盼减低，国会的权力趁
势膨胀，于是出现若干弱势总统，历史上，曾发生国会弹劾约翰逊行
动；在罗斯福和威尔逊之后，接连出了哈丁、柯立艺和胡佛等几位无
所作为的总统。
这一年多来，对媒体肆无忌惮地报道总统的性丑闻，公众虽感厌
烦，但电视台的收视率却一直很高；高等法院也数度裁决支持斯塔尔
深挖总统婚外情。分析家认为，这是因为冷战结束，一超独强，经济
连年繁荣，美国人踌躇满志，视一切为理所当然，不大在乎总统的作
用了，如果美国现在处在内忧外患之中，法院可能就会责令将此案搁
置，待克林顿卸任之后再行计较。
美国200年的历史表明，当总统一职的权力被削弱时， 与它对立
的那些部门的权力就上升。
有观察家认为，如果国会以在男女关系上说谎为由弹劾总统，那
将开启一个先例，未来国会想要把总统赶出白宫可能更加容易，如果
政客为了打垮自己政敌，可以置公职人物的隐私权于不顾，那还有多
少能人敢出来竞选？
这种为党派利益而置全民福祉于不顾的所谓民主，如果听任其为
所欲为，将使美国陷入泥淖，1995年11月因国会和白宫较劲，导致美
国政府机构关门7天， 从而成为美国历史上时间最长的政府机构半瘫
痪危机。在美国战后五十多年历史上，1947－1948年的第80届国会被
认为是最无作为的国会，而现在不少美国人认为1998年底结束的，热
衷于绯闻案调查的105届国会比那届国会更无建树。
据统计，截止去年9月30日，105届国会参众两院的全部工作日是
508天，明显少于第80届国会的712天， 克林顿仅否决过105届国会通
过的6件法案，签署了241件，而当年杜鲁门否决过75件法案，还签了
906件呢。
如果说通过的法案数量不能作为主要考核标准的话，那么解决重
要政策议题应该是最有说服力的指标， 105届国会可引以自豪的重大
成果大概只有通过平衡预算案， 提前4年消灭了预算赤字一项，其中
包括对老年医疗保健和病残医疗补助两项政策作出重大修改，实现了
里根时期来最大幅度的减税等，这确实是几项不小的成果，但是像控
制吸烟法案竞选捐款改革和授予总统在贸易谈判中的快车道批准权等
重要议案都不了了之， 与杜鲁门的马歇尔计划比起来，105届国会的
成果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克林顿的功过现在是任人评说了，他肯定将是后人议论最多的总
统之一。
在1992年克林顿竞选获胜之前，民主党已连续12年无缘入主白宫，
并已在6次总统竞选中输掉了5次。这使民主党处于某种危机之中。当
时美国的蓝领阶层和城郊中产阶级对民主党在犯罪、社会福利、外交
政策和价值观等问题上的过分自由主义立场深感不满，因而纷纷抛弃
民主党。如何使民主党走出传统路子的死胡同，在总统竞选中重新获
得竞争力，是民主党面临的大课题。
克林顿在1992年提出的竞选纲领使得中间道路派和传统主义派都
认为他是自己阵营中的一员，因而都支持他出马竞逐总统。虽然在他
第一任的头两年内，党内中间派对他的医疗保健规划和增税主张不满，
认为他的政策立场在向左转；而在后两年中，党内自由派对他接受平
衡预算主张和福利改革政策不满，认为他右倾。但在第一任结束时，
他基本上重新使民主党凝聚成为一个共同对共和党作战的同盟。
克林顿的政治运作手腕使他能在藐视自由主义选民所追求的原则
同时又取悦于他们，他在北美自由贸易区问题上与工会对立，在福利
改革问题上与贫穷黑人对立，在学校注册问题上与教师对立，在波拉
琼斯一案上与女权主义者对立。但是，克林顿以其个人魅力和巧妙的
手段在民主党内重新唤起了一种强烈的党派自豪感，使得中间派和左
翼能在同共和党争权夺利的斗争中存小异而求大同，让参加他这个联
合阵线的人们体会到取得胜利和权力的快感。
克林顿是自富兰克林罗斯福以来第一位获选连任的民主党总统。
他改革了政府机构，重塑了民主党，而最突出的是改变了美国总统一
职的性质。
克林顿的国内政策反映了他倡导的“第三条道路”。他的自由主
义改革思想被归纳为“新契约”政策。他摆脱了民主党那种传统的不
断扩大福利规划的“大社会”思路，改而推行温和的，机会与责任相
协调的福利模式。
克林顿的第三条道路施政理念现已在民主党内被普遍接受为一种
致胜的战略，那些想在2000年大选中问鼎白宫的民主党候选人，如戈
尔、布雷德利和凯瑞等都已表示将追求同样的施政理念。这一理念在
国际上也有不少追随者，尤其是在西欧。
有分析家认为，克林顿的继承者很可能不具备他那种政治才能，
因而将无法维护民主党的联合。这可能为史家提供一个反证，证明克
林顿对民主党的贡献够得上是一笔政治遗产。
历史也将记载克林顿在绯闻案中表现出来的油滑和顽强。他绝对
不是唯一一位在宣誓后说谎的美国总统，他的特色是在说谎时还钻牛
角尖，玩弄文字游戏。他当着全国百姓的面承认尝过大麻，但否认吸
进过肺里，他同莱温斯基在白宫时做出了那种事，却仍在电视机镜头
前信誓旦旦地声言：“我没有同那个女人发生过性的关系。”他甚至
在宣誓作证时说过这样的“经典”语言：“这取决于‘是’这个字的
意思是什么？”克林顿能在国会公布了斯塔尔报告后泰然处之，在又
一次公开否认后，仍能集中精力履行他的总统职责，甚至两次在国会
若无其事地作他的国情咨文演说，令世人对他的处变不惊赞叹不已，
连他在国会的政治对手们也不得不表示钦佩。薛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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