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初，德清县公安局宣布，外来人员持当地暂住证交纳50元押金后，即可从管理所免费领取一辆完好的“绿色便民自行车”(以下简称绿车)。此车可在德清免费使用一年，并可随时退还，一年期满后重新登记能继续使用。据说这个举措为全国首创，德清县公安局一负责人表示，其目的是为了降低居民自行车的失窃率。

　　不过，绿车也引来了许多议论，有人觉得这是对外来务工者的歧视，侵犯了其合法权利；也有人说这是对普通市民的不尊重，缘何不将失主一一找到，而直接“处理”给外来人员呢？为什么绿车不办牌证也能上路行驶？为什么要收押金，合法吗？……

　　连日来，记者就此事进行了跟踪调查采访。

　　“我们乐意使用”

　　8月14日中午，记者来到德清县非机动车管理所设在武康镇警署的现场办公处，正好看到河南人徐长所准备办理绿车的领取手续。5辆草绿色的自行车停在车棚里，车尾挡泥板上标注着“便民自行车”的白色铝牌格外醒目。

　　不久前，建筑工人徐长所的两位老乡已领取了绿车，现在他也想领一辆。他觉得这种形式很好，能让外来打工者得到实惠。但是，徐坦言，他对公安局给他们“配”车是为了降低失窃率的说法不太赞同——难道德清人丢的自行车都是外来打工者偷的吗？

　　在德清县城中兴南路某建筑工地，来自四川雅安地区的数位打工者说，德清的绿车叫他们非常感动，觉得当地公安部门做了一件大好事，帮忙解决了一个实际的困难。

　　为外来人员办实事

　　德清县公安局分管治安的高奇凡副局长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外来人员为德清经济发展和城市建设做出了积极贡献。在深入学习江总书记“三个代表”精神之际，该局决定为老百姓尤其是外来人员办一批实事，配绿车即为其中之一。

　　高副局长介绍说，实际工作中发现，相当一部分外来打工者在使用来历不明的自行车，虽然未必是偷来的，但客观上为窃贼销赃提供了市场。考虑到大部分打工者经济条件有限，购买新自行车代价过高，并且他们的工作流动性大，自行车也不便携带，为方便其工作生活，也为了从源头上堵住偷、销自行车的现象，遂决定配车。

　　按常规，无主自行车需上交财政部门，变卖所得资金收缴国库。7月底，德清县公安局向县财政局递交公函，要求把上交的无主自行车提供给民工无偿使用。8月1日，县财政局复函说，“为规范罚没财物的管理”，鉴于公安局“为方便外来人员而实施‘绿色通道’工程，是强化自行车管理和方便外来人员的一项新举措。”在明确产权国有的前提下，同意划拨这批自行车给公安局使用。

　　高副局长表示，牌证问题虽未经省公安厅批准同意，但初衷是方便管理，体现“绿色通道”特事特办的原则，这样做并不为过。他说：“各地为方便菜农进城卖菜设置绿色通道，不是连过路费也免掉了吗？德清县城武康镇常住人口74000多人，办理暂住证的外来人员10000多人，而现在发放到外来人员手里的绿车只有165辆。如果现存的400余辆绿车都发放出去了，社会治安将会更加好。”至于押金，高副局长称“便民也需要一定的制约”，此举可促使他们爱惜并保管好绿车，以免丢失或转手变卖。他特别强调：“这不是经营行为，而是服务行为。”

　　无牌自行车能上路吗？

　　记者从浙江省公安厅交巡警总队获悉，根据有关规定，自行车在上路行驶之前，必须经过公安机关非机动车管理所检验车况，领取号牌和行驶证。省交巡警总队政工科副主任盛红标表示，考虑到德清这一举措善意的动机，牌证和押金问题似乎应网开一面。

　　“再说，是无偿使用，并非无偿赠送，德清县公安局也没有绿车的所有权，押金相当于风险抵押合同的有关条款，我个人认为也应当是可行的。”盛红标说。浙江大学法学院翁国民教授认为，改革就应有所突破和创新，不必墨守成规。如果非得说绿车无牌证问题不合法，先去讨论其合法性，那么这件有意义的事情就没法做了。

　　“绿车已经具备了‘上路’的资格。”浙江海浩律师事务所的方慧庆律师说，绿车并非未办证，只不过是暂时将原证遗失了，包括被小偷锉掉钢号的一部分车，都不表明绿车无牌证。浙江初阳律师事务所律师王仲卿则持反对意见，认为德清县公安局无权允许无牌证绿车上路。

　　押金该收吗？

　　至于50元押金问题，翁国民觉得，从权利与义务平等的角度来讲，收取押金无可厚非。只要不违反全国性法律法规的禁止性规定(如企业招工时被明令禁止收取押金)，这种做法也是可以尝试的。还可视实际情况作出调整，若绿车毁损严重可将押金调高点；而一段时间后绿车归还率达到100%的话，押金也可取消掉。

　　翁国民对比了绿车与杭州团市委推出的公益伞，认为二者非常相似。他说：“据我了解，目前杭城各主要街道路口、部分银行营业部都有免费公益伞，为流动的人群服务，也收取10元押金。这种做法是否妥当不影响其动机和实践行为本身。”

　　方慧庆则认为，既然是免费服务，就不必设押金。因为一旦绿车到期未归还，50元押金就不退还，方律师觉得这有点像客户到银行去抵押贷款，银行是抵押实物，贷出钱款，而此处为抵押货币，贷出实物。是否设立押金值得商榷，或许应报经上一级主管部门和财税、物价等部门审批。

　　是对外来人员的歧视和侵权吗？

　　在德清的一个证券营业部，记者采访了深圳来的证券分析师高先生。高先生认为这是对外来人员的侮辱，他说：“看起来是方便，因为要在这里呆两个多月，我甚至也想去领一辆。但你有没有想过，骑着这种绿颜色的车走在大街上，当地人会怎么看——瞧，这人是外来打工的！”

　　浙江初阳律师事务所律师王仲卿认为，这种做法存在歧视，但尚不构成侵权。绿车的发放对象明确界定为外来人员，且统一成了绿色。因此，只要骑绿车即有可能被当作外来人员，就像在骑车者脸上贴了“标签”。从社会学角度来讲，绿车算不算用等级观划分特定群体或阶层呢？由于“有色眼镜”在现实生活中仍然存在，绿车有可能成为横在本地人与外来人员之间的一道藩篱，人为地造成隔阂与冷漠。

　　如果用这种方式来降低自行车失窃率，是否可以推断——公安部门本身就认定外来人员带来了高失窃率？自行车失窃的“流程”为：车主、盗车人、销赃人、买赃人，那么外来人员也就成了盗窃、销赃和买赃的当然嫌疑人。或许，客观上流动人口与高失窃率有一定关系，但只要此失窃流程各环节还有一部分不是外来人员所为，就不能将外来人员与嫌疑人划等号。但因构成侵权的行为人必须有主观、直接故意，所以王仲卿认为，德清县公安局未侵犯民工的相关权利。

　　“不存在侵权。相反，我倒觉得德清市民受到了‘不平等’待遇，为什么市民丢的车不提供给市民使用？市民也享有这个权利呀。当然，外来打工者更需要这辆车。”浙大法学院翁国民教授说，现在全社会都在关爱外来打工者，为他们提供同等市民待遇，从绿车身上正好可以看到社会进步的一个侧面。

　　浙江海浩律师事务所的方慧庆律师说，如果双方当事人达成共识，就不构成侵权。如果当事人无异议，法律不会作强制规定，明令禁止此行为。如果外来人员自己提出受到歧视，构成了侵权，则另当别论。

　　杭州某高校教授周先生举例说，以前海外留学归国人员在北京的居留证一直为《北京市工作寄住证》，但最近北京市人事局将“寄”字改成了“居”字。因为有些持证人员提出，寄有寄人篱下之意，容易在心理上产生隔膜。虽然《辞海》、《辞源》对寄字的本意解释均为寄托，并无其他带歧视性的含义，但这个更正还是让持证人得到了尊重，体会到了一种人文关怀的情感。

　　这是社会进步吗？

　　方慧庆对其实际效果表示怀疑，即未必能有效地降低自行车的失窃率，反之还可能纵容小偷去偷窃自行车。因为小偷未必就会被感化而不再偷车，他或许会利用绿车这个政策，以每辆车低于50元的价格卖给民工，并且更加疯狂地作案。方律师建议当地公安机关加大打击力度，从源头上解决问题，降低自行车的失窃率，而不必将精力放在绿车上面。

　　“不能算进步，只是个权宜之计。”王仲卿说，“中国是自行车王国，丢车现象也是老大难，连保险公司都不愿为自行车上保险。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公安部门在自行车问题上花了很大力气。”王律师建议，这些无主自行车仍应交由财政部门通过拍卖等方式处理为宜。公安部门可以换一种方式为民办实事，做好事。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接受采访的专家学者们均不否认绿车为外来人员提供了便利，但是在具体实施过程中尚须“做得更好”。国家社科领导小组专家组成员、中国社会学学会副会长谷迎春研究员认为，这件事情有待规范和完善。翁国民教授说，如果效果明显，有推广价值。(记者刘华 实习生潘云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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