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9月18日,这一天让人想起一段令国人不能忘怀的历史。
一大早,经过北大三角地布告栏的同学们就惊奇地发现,这里有一个特殊的展览:地上十个玻璃柜里,摆着一排锈迹斑斑、风刷雨蚀的钢盔、炮弹、匕首;中间站着几个农民,说着带有浓重河南口音的普通话;他们头上悬挂着鲜红的横幅,上书“全国首家农民自费办爱国展”。
老任的流动展览馆
这次展览的发起人叫任殿爵,52岁,是河南登封市颖阳镇夏庄村的农民。从1993年他收集到一根日军用过的马缰绳开始,他顺着这根绳子,踏遍河南、湖北,远至武汉、开封、洛阳,凭一己之力收集了大量日军侵华时留下的实物及历史资料图片,于1995年6月开办了这个“日军侵华罪行展览馆”。
任殿爵说,自己开办这个展览并非心血来潮的偶然。他的祖父曾经被日本人抓了壮丁,离家之后便再无下落;他的父亲在1944年被日本人抓去带路,虽然逃脱,却险些丢了性命。父亲懂一点文化,从小就对任殿爵讲述日军侵华的历史。他说,日本人在这一带虐待村民、强奸妇女、抢东西、烧房子,民间不知流传着多少关于他们罪行的故事。据说,有一次日军的马队走到附近的新寨村时马生病了,于是马都被抛下,连带马鞍、嚼环及各种装备都散落在了当地。1993年,任殿爵在他四叔家发现了一根马缰绳,很旧了,和当地用的不一样,他便留了心:这该不会是日本人留下的吧?传说的真实性被再一次提及,他来到新寨村寻访,先后找到嚼环、匕首等物品,并于1995年最终找到了证明整个传说的中心物品:马鞍子。
收集打开了任殿爵的视野。想起纪念抗战胜利50周年的日子就要来到,想起日本人拒不承认历史罪行的厚颜无耻,他决定不遗余力把家里全部的2万多元积蓄拿出来收集展品。在附近一带村庄里搜索的结果,是1995年六七月在夏庄村小学开办的27件实物展。孩子们的反响使老任下定了决心,于8月15日日本投降纪念日,租了中岳庙两间房子正式开馆。
虽然此事当时在登封轰动一时,市委宣传部赶来祝贺,当地报纸也作了报道,但因为展览是免费的,在缺少资金的情况下,老任的展览于4个月后停办了,物品暂时封存在市委党校。直到1999年11月澳门回归之前,才由颖阳镇党委送来1500元钱,展览重新于颖阳镇敬老院前开馆。之后,这一展览又到过少林寺,拉起帐篷办了25天。
或停或开的几年里,任殿爵从未放弃过搜集展品的工作。他走乡串户,找到了70余件实物、200多幅图片。有些是人们为其精神所感动、无偿赠送的,多数则是自己掏钱从集市上买来的,先后花了5万多块钱。老任的工作终于引起了登封市文物局的注意,2000年初展览搬到了市民俗博物馆内,并于同年4月迁入新建的登封市历史博物馆。
老任的事业做大了。中共登封市委办公室《关于在全市开展爱国主义教育活动的通知》里,专门提到了他,并称要把博物馆办成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在全市征集文物、资料,由文物局负责把物品转给任殿爵的展览馆。几年来展品也越来越丰富,2000年10月少林寺附近的井里挖出来了十几发日军当时用过、没有爆炸的迫击炮弹,登封市公安局把它们都赠送给了老任。
还有迄今为止收集到的最珍贵的展品———一把日军将领的指挥刀,也是今年1月过年前三天老任冒着大雪从偃师市银阳村买来的。据说刀主的父亲曾经是国民党营长,在北京一带打仗的时候得到此刀。刀面靠近刀柄处镌有“昭和十五年冈村宁次”,背面是日本军旗图案、“天皇”和40127字样。刀鞘上一面镌着“久武长运”,一面是“天皇昭和十五年”。就连刀柄上都有精美的樱花和夔龙等图案。老任非常看重这把刀,好说歹说,花了许多功夫,用800元钱买了下来。不过,他尚未来得及请专家鉴定这把刀。2001年2月18日,他就被迫搬出了历史博物馆。
老任说,被迫搬出的原因是和当时的文物局长有摩擦。局长看不惯一个老农民还办什么展览,风头压过了他堂堂的文物局长,就连中央台做节目都没他的份,因此常常对老任说一些风凉话,什么“日本侵略中国多少年了,该忘的就忘了吧,有啥好展览的”,老任听了十分愤怒。双方摩擦的结果是老任的展品被搬到了一间小仓库里,还有40余件物品被强行扣留在博物馆。老任记得很清楚,它们是两把刺刀、两枚硬币、20来发子弹、13张纸币、两个榴弹炮箱和一个电报箱。这些物品至今尚未归还。
搬出了博物馆,老任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借了两间房子,今年5月又重新开馆了。屡经坎坷,他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梦想,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他的展览,他借了一辆车、卖了一头牛,带着同村的3个为展览义务服务的村民和老伴,于9月17日来到了北京,来到了北大。开进校园时,天已经很晚了,老任他们布置好展览,就在露天睡了一夜。
草根的力量感动了北大
9月19日上午,当记者再次看到老任和他的流动展览馆时,鲜红的横幅上已经签满了字,还有几个北大学生帮着老任他们张罗几块签字用的白色横幅。
老任的签字本上,同学们心声流露无数。一位署名杜鸣欣的同学写道:“对图展举办者表示深深的敬意,对残暴的侵略者表示强烈的愤慨!屈辱的历史不容忘记,它在召唤着我们热血学子努力奋斗,为了祖国的强盛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还有人写下《立志辞·为九一八纪念作》:“怒发冲冠兮/望我河山/泱泱中华之昔日兮/忧患且凄怆/亟须奋然图强兮/今朝且还看。”
给老任送饭来的同学之一谢经平,是北大99级地质系的硕士研究生,他告诉记者,昨天经过这里的时候就被任殿爵他们的精神感动了。听说他们的食宿问题还没有解决,现场的几个同学和老师们便自发组织起来,俄语系退休教授阮积灿老师主动提出让老任他们今晚住他家,他说:“我原来也是农民。”
18日晚的北大正好有两个日本教授和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的工作人员来做一个关于日本历史教科书的讲座。谢经平他们便和学生会商量,把老任的实物搬上了讲坛,并在讲演结束后请老任上台讲话。面对北大学子,老任说不出几句话,他只说:“谢谢大家支持我的工作!”然而就是这几句话、几件土得掉渣”的展品感动了北大,同学们振臂高呼出“勿忘国耻”的系列口号,并纷纷在老任的横幅上签名签字,现场气氛达到了最高潮。
这种来自底层的不忘屈辱的力量,感动了北大。当晚10点多钟,还有一对北大校友夫妇专程从顺义打车赶来,他们说看了北京某电视台的节目后十分感动,担心他们今夜还要露宿,送点钱过来。这笔钱对老任不是小数,但他还是谢绝了。他说,食宿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还要钱干什么?
这辆展览车会走遍全国吗?
老任现有十四五个工作人员,全部是同村的志愿者;147件展品,全部免费展出。没有固定展出场所。
然而,就这么一支简陋的展览队伍,计划走遍全国,来一个“万里行”活动。老任说,就这几天,他们正在和清华、人大、北师大联系去展览,还有一家酒店主动找上门来要他们去展出。不过,因为没有更多的资金了,结束了北京的展览后,他们可能取道天津展出几天,然后就得回家了,等有了钱再继续出来巡回展览。
这辆借来的展览车会走遍全国吗?仅靠老任他们自发的力量是微薄的。老任想找一些赞助,想要有一个固定的展馆。已经有20多万人参观过他的展览了,老任仍不满足,他想让更多的人了解这段历史。
9月20日,在北大展览的第三天,参观的人仍然络绎不绝,签名的人仍在继续,4条横幅上都签满了字。因为没钱买新的横幅,签满字的横幅又被反过来再签。看着热心的学子们,我们似乎没有理由不相信老任的梦想将会实现,因为曾经推动并将继续推动历史前进的,正是这股来自地底、百折不挠的草根的力量。(杨治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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