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背景

　　今年34岁的唐晓红怎么也没有想到，她12年后见到女儿竟然是在法庭上！

　　2001年9月21日，湖北省谷城县人民法院民事审判庭，座无虚席。坐在原告席上的是谷城县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孔令媛；在被告席上的是她的母亲——谷城县客运站职工唐晓红。10月24日，孔令媛的奶奶郭光秀向记者讲述了孔令媛父母短暂的婚姻史以及他们给孩子带来的伤害——

　　苦命童年与奶奶相依为命

　　郭光秀家住湖北省谷城县城关镇后街，是街道老居民。1988年4月24日，经人介绍，她的儿子孔祥明与谷城县客运站职工唐晓红结婚了。1989年1月13日，孔祥明与唐晓红一次争吵之后，他一气之下到襄樊亲戚家去散心，而这时唐晓红马上就要临产了。1月15日清晨5点多钟，唐晓红在谷城县人民医院生下一女婴，取名孔令媛。孔祥明不在家，本来积怨很深的婆媳矛盾更加加剧，两人甚至在产房里争吵。第5天，唐晓红出院，郭光秀要抱着小孩回去，而唐晓红却要抱着小孩回娘家，两人发生争执，最终郭光秀抱走了孔令媛，而唐晓红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可怜的孔令媛生下来5天便与妈妈分开了，不过她还算很听话，不爱哭，郭光秀从医院买回菠罗豆喂孔令媛。那些日子可忙坏了郭光秀，她没有睡好一个安稳觉。

　　一周之后，在时任谷城县交通局局长戴明举等人做工作之后，唐晓红才回到孔家。经过这次折腾之后，应该说一家人可以在一起好好生活了，可十分好强的婆婆郭光秀怎么也无法原谅媳妇的弃子行为，一家人经常磕磕绊绊，轻则嘲言讽语，指桑骂槐，重则夫妻俩大打出手。

　　1989年4月5日，唐晓红在无法忍受之下再次回到娘家，从那以后唐晓红再也没有见过亲生女儿孔令媛。

　　离家出走的唐晓红于1989年底向法院提出离婚申请，当时双方为抚养孔令媛一事争执不休，唐晓红提出如果她抚养孔令媛的话，孔祥明要支付一定生活费。而孔家强烈要求抚养孔令媛，并不要唐晓红支付抚养费。1990年5月25日孔祥明与唐晓红经谷城县人民法院调解离婚。孔令媛归孔祥明抚养。

　　离婚后的唐晓红于1993年5月与周某结婚，婚后生有一女孩，重新在县客运站家属院安家。而孔祥明的婚姻却是一波三折，在随后的8年中又曾两次结婚、两次离婚。

　　孔令媛的童年和少年是在没妈的环境下度过的。孔令媛就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天天长大了。由于父亲的结婚、离婚，搬出去居住后，孔令媛就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小时候的孔令媛也特别听话，由于爷爷已经退休了，每个月只有300元左右的退休工资，奶奶没有职业，家里没有什么收入，根本买不起奶粉，奶奶用小米舂成粉，熬成粥喂小令媛，一直喂到2岁多，稍稍长大一点，爷爷奶奶就拉着她走街串巷，三口之家也悠哉乐哉。有了爷爷奶奶的关爱，小令媛也感到十分幸福，虽然她从不知道母爱是什么滋味。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小令媛懂事了，她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同，她是个没娘的孩子。上了小学，与同学们在一起，她感到很自卑。在她小学四年级的作文命题“我身边的亲人”一文中写到：“我有爷爷、奶奶、爸爸，但我记忆中没见过我的妈妈，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妈妈……”

　　不幸降临突患一种怪病

　　然而，不幸再次降临到孔令媛身上。

　　1999年7月14日，孔令媛在家里做功课，突然晕倒在地，口吐白沫，全身抽筋，不省人事，被送到谷城县人民医院抢救。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病情稍稍好转后便回家了。不久，孔令媛再次发病，症状和前次一样，先后辗转到谷城县人民医院、枣阳市中医院、市中心医院，经市中心医院医师李汉模等专家诊断，确诊为神经皮肤综合症———结节硬化，这种病的发病率占总人数的十万分之一。当时全国只有4家医院有治疗这种病的仪器“伽玛刀”。武汉同济医大附属医院有一台仪器，不过动一次手术需要医疗费5万多元，手术成功率在90%以上。如果不及时治疗，全身会渐起红斑，长出“红痘痘”，直到全身都长满，最后不治身亡。

　　当时郭光秀的家境自从孔令媛患病后，境况开始急转直下，孔令媛辗转几家医院将爷爷奶奶的积蓄几乎花光了。本来郭光秀还开了个小商店，但由于所处位置十分偏僻，生意很淡，每月不到100元的收入，如果到武汉治病简直是天方夜谭。同时，秋季准备读五年级的孔令媛也被迫休学了。

　　情暖人间爱心捐助不断

　　孔令媛患病一事牵动了老师和同学的心，当时孔令媛在谷城县城关镇中码头小学读书。时任谷城县城关镇镇委宣传干事的汪文汉得知孔令媛患病一事，和该校副校长王居娥一起来到孔令媛的家，听完她们的故事后，含着泪给湖北某报社总编写了一封求救信。1999年11月16日，该报二版显著的位置原文刊发了汪文汉的来信“救救小令媛”。孔令媛一事登报后，引起很多热心人的关注。襄樊师范98级学生戴明成从平时伙食费中挤出了30元钱寄给了孔令媛，并写了一封信：“令媛妹妹：得知你患病了，我十分着急，希望你对生活不要失望，要坚强挺过去，明天总会美好。”并寄去《张海迪的故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书。

　　谷城县城关镇共青团委向全镇青少年发出倡议书，救助小令媛，谷城县不少小学生把平时积攒的压岁钱、零花钱都捐了出来。……

　　一缕缕爱心，一丝丝牵挂都涌向孔令媛，但这些有限的捐助对孔令媛治病来说仅仅是杯水车薪。

　　孔令媛根本没法去武汉治病，有限的钱只能保证吃药，维持她的生命。

　　孔令媛发病后，她尤其思念自己的妈妈，当她得知亲生妈妈在客运站上班，并且已经成家且又有一个妹妹的消息后，她以为妈妈不管她，她开始恨起妈妈。

　　对簿公堂女儿一怒告妈妈

　　三次失败的婚姻让孔祥明十分灰心，女儿染上怪病无疑是让他雪上加霜，他的生活从此一蹶不振。为了女儿治病和三次婚姻的折腾，孔祥明的工资和积蓄全部花光了，本来他投资1万多元在谷城商场租了个柜台卖鞋子，如今也负债累累，由于没有钱进货柜台也经营不下去了。

　　彻底失望的孔祥明于2001年3月偷偷外出打工，从此下落不明了。

　　父亲离家出走，母亲不认自己，给小令媛幼小的心灵笼罩了一层阴影。这两年吃药打针，爷爷奶奶也被折腾得一贫如洗，小商店也到了经营不下去的地步，社会捐助的钱用来吃药打针已经所剩无几了。郭光秀每日只好抱着孔令媛以泪洗面，而此时的孔令媛也更加思念起她“憎恨”的妈妈。

　　2001年8月7日中午，孔令媛在同学家里看电视，在收看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时，发现了福建有一个女孩状告亲生母亲的报道，其中小女孩的遭遇和孔令媛差不多，她暗暗记在心头。

　　几天来，孔令媛一直闷闷不乐，别人能状告妈妈，我为何不能状告妈妈？可是我状告妈妈好不好呢？她苦思冥想，总觉得想不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从第4天开始她就一个人偷偷地写起“告状信”。在信的末尾写道：“尊敬的法官叔叔：我不知道该不该告我的妈妈？不告吧，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我又想活下去，我非常希望活下去。我想，既然妈妈生了我，她就有责任和义务抚养我长大。我状告她，她会怪我吗？我状告妈妈还有一个想法，我多么希望见我妈妈一面，听听她的声音。”她用圆珠笔工工整整写在稿纸上，一共写了三十多页。

　　8月14日中午，她便来到上学经常路过的谷城县人民法院门口。值班的人员听说她状告妈妈一事，很好奇，便带她到法院民庭找到黄光书法官，黄光书也听说了孔令媛的事，十分同情她的遭遇并答应免收她的诉讼费。黄光书还为她请了谷城县筑阳律师事务所律师程东海为她的委托代理人。

　　孔令媛状告生母一事在谷城县引起了轩然大波，孔令媛的老师、同学、左邻右舍知道此事后，纷纷来劝她撤诉。孔令媛不愿意，她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9月21日下午，谷城县法院公开审理此案，旁听席上座无虚席，孔令媛的左邻右舍都早早来旁听，郭光秀在孔令媛的再三要求下，也坐上原告席，成为孔令媛的法定代理人。

　　在庭上，孔令媛终于见到了她朝思暮想、又爱又恨的母亲唐晓红。唐晓红望着对面原告席上瘦骨伶仃的女儿，也百感交集，流下眼泪。

　　法庭的辩证并非那么激烈，毕竟母子连心，血脉相连。庭审刚开始，孔令媛言辞有些激烈，当母亲唐晓红提到“我女儿(指孔令媛)”时，孔令媛当庭大声尖叫：“我不是你女儿！如果我是你女儿，你啥时看过我？我病了，你管过吗？我饿肚子你知道吗？”说得在场的人们都眼眶湿湿的。

　　其实，唐晓红也有一本难念的经。抛开与孔家的恩怨暂且不提，自己的日子也过得十分艰难。再次结婚后日子并非好过，丈夫周某家来自农村，目前没有工作，只好帮亲戚打工，一个月200多元，自己在客运站上班，一个月收入300多元，7岁的小女儿正在读书，自己患有坐骨神经等多种疾病，每个月还要给患糖尿病的婆婆40元生活费，加上去年买单位房子还借了5000多元的外债。即使如此，唐晓红在法庭上表示，愿意尽最大的努力，去帮助女儿孔令媛，去担负自己应尽的责任。母女当庭达成协议，唐晓红从2001年10月起每月支付给孔令媛65元的抚育费，直到孔令媛能独立生活为止。对此结果，原、被告双方都非常满意。

　　调解结束后，唐晓红把孔令媛拉到自己怀里诉说心里话，孔令媛起初感到不适应，想拒绝，但一股暖流和亲情马上涌上她的心头，她又十分自然地依偎在母亲的怀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晕。毕竟，渴望了12年的母爱啊，谁能拒绝呢？

　　这一天，对孔令媛来说，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死神始终在她身边徘徊，生命的每一天都弥足珍贵，但她已没有什么遗憾，因为，她找到了妈妈。

　　母女相见孔令媛还需救助

　　2001年10月24日上午，记者在谷城县城关镇后街19号见到孔令媛。

　　孔令媛看上去比以前更懂事了，她尽管有病，但她还时常帮奶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小小的年龄还帮奶奶去进货、买东西，那种干劲像一个大人似的。

　　孔令媛奶奶家里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家里一台黑白电视看了很多年，一个长条沙发已经脱毛，平时全家很难得吃上一顿荤菜。孔令媛的爷爷孔繁俊今年71岁，患中风，一直在吃药，郭光秀高血压，也不敢停药，一家三口都成了“药罐子”。

　　郭光秀一提到孔令媛的病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滴个不停，他们全家目前只有一个愿望，希望有笔钱能够送孔令媛到武汉同济大学附属医院开刀动手术。记者领着孔令媛到谷城县客运站南河桥头停靠点，她母亲唐晓红在这里售票。

　　唐晓红告诉记者：“媛媛状告我，我不怪她，我现在每个月负担65元，已经尽到最大的努力了，我也没有办法，我现在有两个愿望：一是啥时能带女儿出去吃顿饭，二是希望女儿的病早日康复。”

　　当记者离去时，孔令媛也要回家。因为她怕奶奶担心。唐晓红赶紧找来一个三轮车，并支付三轮车费用，叮嘱三轮车夫送她回去。然后满眼深情地看着孔令媛，帮她理了理头发，扯了一下她的衣角，依依不舍告别了。

　　记者目睹这一幕，也十分感动，尽管母子对簿公堂，但又有谁能割断这舍不掉的血浓于水的亲情呢？汪文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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