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开始遭继父强暴,今年一月初受害人及其亲属终于向公安机关报案
心理学学者指出:绳之以法并不是性侵犯的终结篇
-调查时间:2002年1月
-调查地点:京郊某区
-调查原由:
这是一桩令人发指的罪行。就在京郊某区,刚刚初中毕业的女孩安安,自10岁开始被继父强奸,至今长达7年之久。今年元旦,安安终于告到公安局,她的继父迅速被拘留。
关注这一事件的时候,有朋友提醒:这件事确实令人惊讶与愤慨,但现在同类的事件已经报道得太多了,还算得上是一条有价值的“新闻”吗?听后更坚定了做下去的决心:本应是“新闻”的,都快不算得是“新闻”了,这本身不就是“新闻”吗?而且是一则令人不安的新闻。
有这样的背景在,这桩典型个案看上去有了更多值得挖掘与思考的东西。
-两次离家出走
再也不相信继父的信誓旦旦
从市区出发去我们的目的地,乘长途公共汽车都用不了一个小时。到了乡里,记者找了一辆车,报出安安妈妈的名字,司机脱口而出:“我们就是一个村的,我带你们找去。”但马上他又犹豫起来,好好地打量了记者几眼,问:“你们找他们家是什么事啊?”在记者回答是朋友间的私事之后,司机还是不放心:“这样吧,我带你们去,但你们可别说是我。”
进了村,司机坐在车上,向一扇紧锁的铁门一努嘴说:“这儿就是。”看来,家里并没有人。两三个村里的人看见我们停在安安家门口,站在远处看着,小声议论,并不走近。
没能直接见到安安。几经辗转,记者终于找到安安的大姨。
大姨快人快语,很快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安安的妈妈与她继父结婚的时候,安安才一岁多。继父也带来了一个女儿英英,比安安只大几个月。从孩子小的时候起继父就偏心,只宠自己的女儿,对安安却经常打骂。他与安安妈妈的关系很快也变得不好,两人经常争吵,安安的妈妈也常被打。
说到安安10岁那年开始发生的那桩“祸事”,复述起孩子向自己说的那些血泪的细节,安安大姨的嘴唇有些颤,眼圈也红了。“你说那个畜牲,他怎么下得去手?他自己的亲闺女也和安安一般儿大,他就不想想自己的闺女如果也被人欺负了,心里是个啥滋味?”
“安安的妈妈一直没发现这事吗?”
“她被蒙在鼓里啊,孩子一直不敢跟妈说,就告诉了她姐姐。可英英也保护不了她啊,实在受不了了就老往外边跑。去年5月份,这俩孩子跟另外俩孩子一块儿偷偷跑到济南去了,离家前给她妈留下了两封信,才把事情从头说了。”
后来安安和英英又被找回了家。继父在接安安她们回家的路上向安安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天真的安安相信了,希望从此以后能好好过日子。可是才过了三个月,继父“旧病复发”。再也无法忍受的安安在去年年底跟姐姐一起再次离家出走。
元旦,安安和英英来到大姨家,在大姨的逼问下说出了事情真相。大姨认识懂法的人,在大姨的鼓励和支持下,经过咨询,安安最终坚定了上告的决心。
-10岁开始被强暴
不敢反抗也不敢说
自从继父被逮捕之后,安安母女三人不愿再回那个家,如今都挤在大姨家里住。隔了两天,记者按照约定去见安安。
想象中的安安,眼神可能像惊慌的小兔子一般无助,也可能充满警惕与不信任,但实际上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女孩,圆脸,短发,相貌不起眼,脸上也看不出丝毫强烈的情绪。安安礼貌地开门,倒茶,很配合地回答我们的问题,偶尔也会淡淡地笑一下。可以听得出来,她不愿意回忆那些令她痛苦的细节,提到时都一带而过。我们也不问。我们最关注也是最痛惜的一件事是:不幸的遭遇一直持续了七年,为什么她一直不说?
“从我记事儿起我爸爸就老是打我。他打得特别狠,就用那种板鞋往脑袋上打。小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犯什么错了就会挨顿打;大一点了吧,我也不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顶他,跟他嚷,我挺听话的,可他也打我。”
安安渐渐明白,继父的打和妈妈的打是不一样的。“我妈气急了也打我,可她打我几下,她自己都哭。她是我真犯错才打我的。慢慢的,就形成我特别怕他,怕他打。他打我都背着我妈,也不让我跟我妈说。有一次我说了,之后他就又打了我一顿,我也不敢再说了。”
“那是10岁的时候,”安安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接了下去,“我记得是个冬天,我正在床上看电视呢,他就上我被窝来了。因为从小我就跟他一起生活,就把他当亲父亲一样,也就没多想,反正是爸爸嘛。后来,他就欺负我……我当时就吓着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我挺怕他的,又不敢反抗又不敢说。当时我也不明白这是什么事,也不知道有多严重。”
记者问:“为什么连对妈妈都不敢说呢?”
“他不让我说,我就不敢说。他说完这句话我立刻就想到,如果我说的话他就会打我的。如果告诉我妈吧,我还是怕我爸知道。如果他们俩以后还是在一起呢?”
“第二次是在半年后的夏天。从第二次以后就是经常性的了。在我小学六年级到初一那会儿,差不多一星期就一次。但每次我都不敢说。后来他打我,其实都是为了那方面的事我不同意,但跟别人都是说我不好好学习,要么就是不干活,其实都是借口。”
为了避免安安怀孕,继父还给她吃过避孕药。安安说,吃了那个药脑袋疼,不愿意吃,继父就把药夹在烙饼里,反正得看着她吃下去。
“上初二的时候我告诉了姐姐,以前还跟隔壁的那个女孩说过。初中快毕业的时候,我和姐姐,还有另外两个孩子,决定一起离开家。我又怕我妈担心,就写封信把这事说了,想着让她先别着急把我找回来。走了十天,还是被找回来了。”
记者问:“妈妈知道以后怎么办呢?”
“我妈知道以后,我们也商量过要告他,可是我们都不懂法呀。他以前就说过,反正没有证据,你们谁爱告谁告。他老是吓唬我们,我们一家人都怕他。我们就想,如果这事不再发生,就好好过几年平常日子,过几年就得了,过几年我们俩不都长大了吗?”
-平时嘻嘻哈哈
同学说她是个古怪的人
安安小的时候很喜欢上学,说到那会儿每次考试都有90多分,她的眼睛都闪亮了一下,但兴奋的神情很快就消逝了。
“后来我觉得自己和别的学生都不一样,他们都是特别快乐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就什么事情都考虑得特别多。慢慢的我就根本不想学习的事了,净想家里的事,学习成绩也越来越不好。”
记者问:“你跟同学的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有一次大家在一块儿说性格,我就问他们:‘你们看我是什么样的人啊?’他们说:‘你就特别古怪。’”
“为什么说你古怪?”
“他们说,有的时候我说的东西他们都听不懂,还说我老想一些事跟他们都不一样。其实在外面我几乎很少哭,同学老说我,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啊,天天乐呵呵的。其实啊,我心里烦,但表面上跟同学一说话一乐,也就过去了。我不想让人家看出我有心事。反正又不是为了他活着,该乐的时候为什么不乐呀,就是自我安慰吧。”
记者问:“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怎么办?”
“以后怎么办?”安安呆呆地重复了一遍,“不知道。反正不打算回我们家那边了。自从告了他以后,整个乡里都知道了。有一次我和我姐姐上街,无意中看到有人在马路对面指着说我们。我现在都不敢上街。”
只有初中毕业的安安现在天天就窝在大姨家里,她说想等这件案子结束后再重新开始生活,找个工作,有机会的话读个职高,学点技能。
“我这两天还老在想,我爸爸他什么时候出来?这次判他我希望越重越好。要是判得轻了,他出来,肯定不会放过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母亲想不通
对叫他爸爸的孩子他怎能下手
和安安妈妈的对话是在小心翼翼中进行的,因为她此刻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巨大心理压力。一方面,她为自己女儿的不幸感到痛心疾首;另一方面,制造这不幸的罪魁祸首竟是自己的丈夫,她为自己的失察感到无比的内疚。所有这些痛苦她难以独自排解,而她又觉得:“这是一个脸面的事,也没法儿跟别人说。”
“想不通,我现在天天都睡不着觉,往哪儿想都想不通。他打安安,我一直都以为是因为孩子懒。他这人特别机灵,外面也有人,可是他就不承认。我也想过离婚,他不同意。就是离了婚,他也跟你捣乱,我弄不了他。知道他这事以后,我们都想过要不就弄死他,真的,我们娘儿仨都想过。到一月份,跟我姐姐说了,她认识一个懂法的人,这才下决心告他。”
记者问:“你去年5月份知道这件事以后,为什么没有立刻告他呢?”
“我这些年就是这么忍着过来的。你说我都打过一次离婚了,人都是有脸面的啊。我这人就是脾气软,每天他一走,我们娘儿仨就抱一块想,这可怎么办啊,怎么过啊;他在家,我们就装着什么事都没有。”
因为家里新盖的房,没剩下什么积蓄,安安妈妈的收入也不高,她说,打算过一阵就卖了房子,带着两个孩子到新的地方开始新生活。
说着说着,安安的妈妈忍不住哭出了声:“当时她才10岁,天天叫他爸爸,他怎么就忍心干这事?我一直忍,什么都是忍,可忍来忍去,忍来的都是大祸。”
中国政法大学法律系教授巫昌祯告诉记者,安安及其母亲向公安机关举报后,有医疗机构的妇科检查证明,证明安安的处女膜已破裂,患有妇科病,并有安安的姐姐作证,公安机关据此就可以立案,搜集更多的物证,最终由法院判定其是否有罪。
据当地公安机关透露,安安的继父现已承认其罪行,即将会被以奸污幼女的罪名提起公诉。
-黑色秘密保持7年
绝不仅仅是因为孩子太软弱
龙迪,曾任中国青年报社青春热线督导,现为香港中文大学社会工作系博士生。她的博士论文研究方向就是如何帮助儿童性侵害的受害者及其家庭,我们特地对她进行了电话采访。
记者:“相信了解案情后,不少人都会感慨:这个女孩太软弱,如果早点把事情说出来就好了。”
龙迪:“这个黑色的秘密保持了七年这么长的时间,我不认为仅仅是因为性格软弱这样简单的心理因素。性侵犯这样的事情对孩子来说是非常复杂的。如果在一个家庭微观地来看,成年人和孩子在权利对比上是有很大差距的,孩子没有经济权利,孩子是不能随便躲开父亲的,她无处藏身。我国的传统观念又认为‘家丑不可外扬’。而且一个10岁的孩子,即使当时她真的说出来,有人信吗?常常是侵犯者到处诋毁孩子的品格,人们很难相信他。现实中,人们很少相信孩子的话,特别是那些表面上不讨人喜欢的孩子的话。孩子是非常敏锐的,他们从自己日常生活经验中可以推断,当自己与权威人物冲突时,成年人相信自己的可能性很小。”
记者问:“为什么不告诉妈妈?妈妈应是值得信赖的。”
龙迪分析说:“性侵犯发生在家中,孩子的情绪更为复杂。很多这样的孩子会觉得,在妈妈的眼中,丈夫的位置一定高过孩子的位置,自己很难从母亲那里得到保护。还有就是孩子觉得妈妈解决不了这个事情,说了也还是挨打。而且很可能家庭因此被拆散。孩子对家庭通常都是非常忠心的。另外,孩子可能还会觉得自己对家庭中发生不好的事情负有一定责任。她不敢说!
“很多国外研究表明,很少有受害人马上说出来。大约50%的人终生都不披露这个黑色的秘密。为什么呢?性侵犯对于孩子的最大伤害之一,就是破坏了对他人的信任,特别是当侵犯者是自己所信任的人!孩子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感受到背叛。如果没有特殊的治疗,对他人的不信任可能会持续终生。另外,就像安安一样,有的孩子在遭受性侵犯的同时,还同时遭受其他形式的虐待,比如被打被骂被忽视。在这样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受害者一般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好’性格,就像这个孩子,被同学称为‘古怪’。可能学习成绩也不会太好。我们的社会在有些方面是非常功利的,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通常会相信一个‘性格古怪’、‘学习成绩不好’学生的‘一派胡言’吗?不少老师、父母常常根据孩子的外在表现评价孩子,却很少探知,那些不讨人喜欢的孩子生活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常常是创伤使得孩子不讨人喜欢!
“很多研究表明,当孩子有了被性侵犯的经历,其心理年龄发展是停滞的。这个案件中,安安的心理成熟程度可能就停留在10岁左右的水平,只有把这个案子结束了,经过恰当的心理帮助,她的心理才能继续发展。外人看来,她平时嘻嘻哈哈,有时情绪起伏不定,很‘古怪’;但是对她来说,一方面是由于她的心理年龄还停在10岁,另一方面是用这种方式来遗忘、逃避,是一种自我心理保护。”
-儿童性侵犯事件绝不罕见
父母和老师却不知如何帮助
记者:“安安七年来忍气吞声,而这期间她一直在接受学校教育。安安说,她在学校里好像没有学到对解决这件事有帮助的东西。”
龙迪:“我不知道安安的学校是否有性教育。不过,即使学校有,如果性教育是以社会控制为目的的生殖教育,缺乏培养孩子对于自己身体的权利意识,的确不能帮助遭受性侵犯的孩子及时终止伤害。有关预防和治疗儿童性侵犯的措施,西方发达国家已经进行了30多年的探索和研究,据我所知,我们国家的相应研究凤毛麟角。可是,在我们的周围,儿童性侵犯的事件并不像人们想象得那么罕见。我曾应邀在一个青少年刊物中办了两年性教育专栏,很多青少年朋友告诉我,他们曾经或正在遭受性侵犯。侵犯者包括老师、亲人、朋友、熟人,以及陌生人。年龄最小的是4岁。通过热线求助的求助者本人或亲友也有这样的经历。可是,作为孩子的保护者和教育者,父母和老师对于如何帮助儿童性侵犯的孩子所知甚少。”
-侵犯者被逮捕之后
伤害却仍在继续
记者:“这桩案件中,有另一个其实也是很受伤害的孩子——英英。她的心理其实应该很矛盾,一面是她同情的妹妹,另一面则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而她现在选择站出来为妹妹作证。另外,在这个畸形的环境里,英英的成长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龙迪:“是的,这种事一旦发生,受伤害的绝不仅仅是受侵犯的孩子一个人,而是整个家庭,包括每一个家庭成员。因为每个家庭成员都会对于彼此的信任关系画一个大大的问号。因此,帮助遭受儿童性侵犯者需要帮助整个家庭。研究表明,性侵犯对于受害者的伤害不仅取决于性侵犯时事件本身,更取决于事情被告发后,家人对孩子的心理支持和理解。可是,在发生儿童性侵犯的家庭中,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往往是不好的。因此,需要家庭(心理)治疗师帮助家庭重建家庭关系,消除自责内疚,重建对别人的信任。
“另外,外在的舆论环境对于家庭的影响也十分重要。旁人对她们指指点点,对孩子是一种继续伤害。性侵犯对孩子的伤害,往往不仅仅是这个事件本身,包括告发以后处理的整个过程,还有她们未来的生活。如果处理不好,受害者会在人际关系、亲密关系,以及性关系方面遇到相当大的困难。接受专业心理帮助是特别重要的。”(本文案件中所涉人名均为化名)文/本报记者乐倩特约记者舒文
-备忘:
-1997年下半年妇联系统所接到的有关奸淫幼女的来信来访为135件,1998年上升到2948件,1999年高达3619件,2000年为3081件。湖南省妇联的统计则表明,有关幼女遭强暴的信访,占儿童保护类案件的31%。
-从国内外的综合调查数据来看,85%以上的性侵犯都是儿童家庭的邻居、朋友、亲戚、熟人或父母干的。因此,要教会儿童辨别不同成年人的品质。这并不是要孩子们对一切亲热的人都加以猜疑,而是应以安全和明智的方式加强儿童的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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