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采访人:浪子(化名)男36岁
曾经是一个安装公司的工人,因为爱人的背叛
萎靡不振,从此流落街头。
采访时间:2002年3月21日
采访地点:兰州火车站
采访人:本报记者李捷
外面的寒冷影响着室内的温度,我不知道早晨的我是被冻醒的还是被呼机吵醒的。缩手缩脚地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就听到呼机在拼命地大叫。抓起呼机一看:天哪,这个号码竟然已经显示了11遍了。我赶紧抓起电话按照呼机显示的号码拨过去:谁打传呼?对面传来一个男中音:我拔了114查了你们报社的电话,然后又从你们报社查到了你的呼机号,我想……我想……
噢!我知道这又是一个倾诉者:你现在在什么位置?我去找你。你真的会来找我吗?对方的语气中透着怀疑:我可是一个流浪者。我笑了笑。
按照他说的方位我到了火车站,可找了近半个小时都没有见着他的人影:奇怪!明明说是在火车站的,怎么不在呢?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再拔一次那个号码,他还在那里。我们重新约了一个有明显标志的地方见了面。
在家我排行老大,底下还有两个弟弟,我们从小跟着父母在八里窑长大。正因为我是长子,所以受过的苦也比两个弟弟多得多,现在想起来也不知道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那时过的日子很苦很苦,可以说我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长这么大没有上过什么学,因为我们家没有钱。我父母都双目失明,没有生活的能力,我像一个野孩子一样在那个地方长大。我记得八岁的那年我跟着别的孩子在那里捡过柴禾,也捡过煤渣,捡那些东西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也许那时候年龄小吧!只知道那些东西捡回家后可以点火做饭。那时候,有一个让我最向往的地方,就是在靠近八里窑的地方有一个火葬场。也许你会问火葬场有什么可向往的,你知道吗?正是那个地方,让我品尝过世间最好吃的东西。每次捡煤渣路过那个地方,看到有人从那个门里悲哀地出来,我就悄悄地溜进去拿几块他们放在地上,当做贡品的点心吃。那个时候,我感觉在这个世界上最好吃最香甜的东西就是那几块点心。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坏人,为什么这样说呢?只因为那时候经济条件好的家庭在我周围没有,我接触的全都是那些靠捡柴禾、捡煤渣生活的那种家庭的人,所以常常会因为争抢一根柴禾或者一块大点的煤渣,而引发几个孩子的战争,从而也会引起几个家长们的口舌来。我那个时候胆子大,也好斗,所以在争抢中每次胜利的总是我。几个回合下来,他们知道斗不过我,就把我孤立起来了。而那些孩子的家长也是因为我抢走了他们孩子的柴禾或煤渣而用恨恨的目光看着我,然后恶毒地对我说:“你这个孩子长大以后肯定是一个挨枪的货。”当时我只有八岁,也许正是这句话的原因,在这么多年流浪中的餐风露宿,心里的压力,身体的疲惫,都没有让我走上邪路!
我们的谈话在火车站一个非常嘈杂的地方进行着,他的说话声时大时小,声音大的时候我还能应付,声音小的时候我不得不请他再说一遍。他一直显得很痛苦,因为几次在眼眶打转的泪都让他强压了下去。我在想像这个靠捡柴禾和煤渣长大的孩子,他后面的路是怎样走过的。
1991年,我找了一个农村的女孩子结婚了,她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姑娘,但长得白白净净。那时我在公司是一个水暖技师,收入也还可以。其实当时凭我的条件找一个城市的姑娘还是可以的。我之所以选择了她,是认为她是从农村出来的,本份踏实,人长得也还白净,我在外上班挣钱养家,她在家可以照顾我双目失明的父母。刚开始我们的日子过得还可以:她在家里伺候父母,我在单位拼命挣钱。1992年那年,我们有了一个女儿。我感到很欣慰,因为女儿乖巧听话,妻子温柔而善解人意。从1991年到1993年连续3年我都是公司的先进工作者,并且在1993年年底拿出了积攒的钱,买下了单位分给我的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在我身上也发生了许多变化,因为那种甜蜜会在我心底有意无意地窜出来包围着我的心脏,幸福便也会常常写在我脸上。
这样的日子没有过上几年,我的噩运便开始了。那一年也就是1997年吧,双目失明的母亲得了肺癌,这对本来身体就不好的母亲来说无疑于雪上加霜。而母亲的去逝更让我感到蹊跷,因为躺在床上养病的母亲不知何故又摔断了一条腿。我感觉很奇怪:妻子在家里伺候着母亲,为什么又会让母亲从床上摔下来呢?摔断了腿的母亲不久便在我们恋恋不舍的目光中死去。而在家伺候了两个多月母亲的妻子,竟然在母亲去世的时候背判了我。我不知道究竟是母亲的病痛和死亡,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怎么就会导致我跟妻子的别离?那别离让我痛彻心肺。她是怎样跟那个男人“挂”上的我不知道,更不知道我的存款什么时候被她取得一干二净,总之,她跟别人跑了。看着失明的老父亲孤孤单单地躺在床上;看着这个被我苦心经营起来的家,我的心都碎了!我不敢相信,那一瞬间,我的天塌了,地陷了:我那慈爱的母亲呢?我那温柔的妻子呢?还有我那个可爱的女儿,她们都到哪里去了?
从那一天开始,我感觉我的精神垮了,精神一垮人也变得萎靡起来。刚开始,我为了让妻子回心转意,把单位分给我的那套房子抵押了出去,没想到房子抵押出去没多久,接手我房子的那个人便吊死在了那个房子里,而妻子也没一丝一毫的回心转意。这一下,房子也没有了。老父亲那里我不敢去,因为我不知道该怎样向老父亲交待被我弄得乱七八糟的生活。从那以后,我的住所变得开始不稳定起来。找一个地方住一晚,离单位近了我就去上班,找不到住的地方或是住的远了,我便不再去上班。慢慢地,我从一个正式工变成了一个待岗职工,从每个月近1000元的工资拿到了每个月160元钱的待岗工资。过了不久,我听说我的妻子跟那个男人结婚了,女儿也在某一天被她送回到了我的老父亲那里。我不敢去见我双目失明的父亲,更不敢面对被妻子送回来的女儿,别人家的孩子都在上学,我的孩子却爬在地上抓土玩。我每天流浪在兰州市的大街小巷。我今天过成了这样,我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我自己不争气。不过这5年来我不偷也不抢,靠我自己的双手打发着时日。有时候我在火车站找点活干,有时候在某个工地上拉拉车,搬搬砖,挣几个钱。要不是肚子饿,我是不会去找活干的!我每天强烈地在想我的妻子,她是我爱过的,也是我孩子的母亲,我没办法忘记她。到今天为止,我们已经11年了,我不知道她是否也在想我。
我想过一种正常的家庭生活,我想有一个温馨的家;我想跟其他男人那样上班回家;我也想跟其他正常男人一样在自己的家里炒个菜,做顿饭。但这些全都不属于我了,这些都离我太远太远了。
他的遭遇让我对他充满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是那种即同情又悲哀的感觉,当然也有点生气:你为什么不振做起来呢?为什么不好好再活一回呢?你这样下去你妻子是永远不可能回到你身边的。即使再好的女孩,她也不可能就这样心甘情愿地跟着你,过这种饥不择食的日子。再说你还有一个双目失明的老父亲,还有一个年幼的女儿,你是一个负责任的人吗?你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你的存在对你的家人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希望我的话语可以唤醒他。沉默了好久,他抬起头来双手合十:
谢谢!今天对你的这番倾诉让我感到一种释放,一种欣慰,你的话刺激了我。我希望做你的朋友,我想我应该已经是你的朋友了,因为我是你们晨报的忠实读者,你都不能想像我忠实到什么程度,如果我今天有5毛钱,我宁愿放弃买一个大饼充饥,也不愿放弃买回一份报纸来看。
我想我会重头再来的,虽然我明白流落街头5年的我再站起来有点难,但我会站起来的,因为我不但是我父亲的儿子,还是我女儿的父亲。我希望还有机会跟你聊天,等你下一次再见到我的时候,我想我不会是这个样子,我会让你看到一个全新的我。
告别了这个流浪的人出来,虽然离单位不是很远,但我还是上了一辆环线大巴。透过车窗向外望去,街道两旁的树木已经开始发芽,那绿延伸得很远很远。天空虽然飘洒着点点雪花,我已闻到了春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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