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关于东莞打工青年犯罪状况的报告,心里很沉重。有关调查人员发
现,东莞打工青年中,因恋爱纠纷、感情纠纷引发的犯罪,在所有刑事犯罪
中高居首位。这个“打工族”———伴随当代中国社会结构调整所产生的弱
势群体,没有更多地把他们潜在的暴力倾向施与城市的强势阶层,却施与自
己群体的兄弟姐妹。面对这个事实,我没有因为他们又一次被证明不是城市
社会不稳定的主要因素而感到丝毫庆幸,相反,我为他们内部成员的自相残
杀而感到悲伤,更为一切弱势群体的相似命运而唏嘘。
不要为分析他们的犯罪动机而找那些肤浅的理由,也不要去剖析他们的
灵魂。他们和我们原本一样。他们所受教育的水平,他们的理性程度,都不
构成他们犯罪的主要原因。他们离开了他们的小社会,却没有融入城市这个
大社会。他们的生活空间被压缩了,甚至这个空间比他们的家乡还要窄小。
在打工族中间,也没有他们正常的社会生活;他们的活动被限制在少数一些
老乡中间,就连这些老乡也如漂萍,行踪无定。他们出卖苦力所挣得的微薄
收入还要汇到家乡,为娶媳妇盖房作积累;他们没有融入城市主流社会的资
本。就是在这种受到挤压的生活空间里,产生了他们的犯罪。
人是典型的社会性动物。各种缘分把人们联结在一起,构成了社会。可
是,打工族的社会在哪里?说血缘,他们离开了父母和家族,也离开了家规
,血缘纽带不那么牢靠了;说业缘,他们只是产生利润的条件,哪里能得到
工作的快乐?又何以形成稳定、发展和进取的分工协作关系?再说同趣之缘
,他们怎么能进入城市中产阶级的各种俱乐部?连俱乐部的门向哪里开着他
们都不知道!最后说情缘,他们怎么能从广泛的社交中领受缤纷杂呈的异性
风采,来铸就他们坐怀不乱的绅士风度?一份爱情,对他们来说是经济学中
的最高度的稀缺品,他们有必要为这种稀缺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想
一想,我们的这些打工朋友,您能说他们是标准的“社会人”吗?我们城里
人要扪心自问:他们的社会在哪里?
我再说一遍,不要拷问他们的灵魂。兴许我们中的哪一个就有过与他们
类似的经历,也体验过与他们一样的绝望心情。当年的“插队知识青年”,
如果他们没有上海、北京青年那样被大规模投放的幸运,而被小股安插在山
村里,他们的社会生活也一样被剥夺了。
我无意为农民打工者中的罪犯辩护。写下上面的话是想让人们清楚,我
们的社会,我们的体制应该对他们的行为承担一份责任。几十年来,我们发
育了一种从上到下进行控制的“单位社会”,万千单位,系于一线。这种结
构产生了稳定,但也为后来的发展留下了障碍。市场经济的发展使无数城里
人走出了“单位”,使无数农民走出了山村社区,上下一条线的控制对他们
减弱了,可是他们之间的横向联系的社会结构却远没有被创造出来;甚至还
有种种不合时宜的制度在影响着横向社会结构的发育。这种转轨中的社会机
理的裂痕,正是一部分犯罪的温床。懂得了这个道理,我们就不要再想着诸
如用工厂老板的“思想工作”这样的手段来防止犯罪,也不要想着一味用扩
充警力的办法来制止犯罪,我们要从基础工作开始,一步一步地改造我们的
社会结构,不仅让农民工,还要让一切弱势群体,都融入我们的主流社会。(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农村发展所研究员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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