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他们有足够的理由与能力生活在大都市，。但他们最终却逃出了钢筋水泥的城市丛林，将自己“流放”到不为人知的大山深处……深山里的“非常选择”

　　在皖南山区一处不通手机的山林里，居住着一对来自都市的年轻夫妻。他们在此一住3年，生了一个女儿，养了两条小狗，至今没有回城的意思。事实上，他们早已不准备回城。

　　入“门”不易

　　这对夫妻是通过查阅地图，最后选择来皖南山区安家的。丈夫刘放，32岁，来自中央美术学院；妻子杨林，26岁，一位很有才华的女画家；女儿荑荑，才7个月，长得十分可爱。在远离人群与喧闹的地方，他们以一种拒绝陌生人随意“入侵”的傲慢态度，有滋有味地过着清贫而充实的生活。

　　3月29日傍晚，记者在当地官员的陪同下，带着“探秘”与“批判”的态度，走进了这个令人好奇的“非常家庭”。在三面环山的地方，坐落着屋檐相连的两处平房，右边是画室，左边是居室。门前是一圈低矮的栅栏，入口处有一扇小木门，虽然抬脚便可跨过，门上却始终有锁。如果有人冒冒失失地跨门而入，必将遭到最无情的驱逐。当地官员按照“规矩”，先在小木门外自报姓名，闻声而至的刘放审视半天，最后决定开门迎客。当记者随后进门时，外形强悍而深邃的刘放，以一种很不友好的语气说：“对你，我不欢迎也得欢迎了。”弄得记者十分尴尬。

　　进入家门后，漂亮的女主人杨林开始沏茶，她没有说话，但表现得十分友善。经过长达12个小时的激烈交锋，浑身散发着艺术气息与哲学气息的刘放，对记者产生了足够的信任与友情。他一边吐着烟雾，一边在夜间鸟兽此起彼伏的鸣叫中，兴致勃勃地讲起了自己与妻子的“非常选择”。

　　颠倒“黑白”

　　刘放是湖南人，当年他以全省外语类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一所名牌大学英文系。大学期间，他以超群的才华与优异的成绩成为校园里一颗最亮的“明星”。毕业以后，他先后在广州、北京等大城市工作过。由于自幼酷爱画画，他又放弃工作，自费到中央美术学院研习油画。1997年，他通过同学介绍，认识了搞国画创作的杨林。杨林来自山东滨海城市，即将大学毕业，是老师心目中“最有才华最有前途的学生”。刘放与杨林一见钟情。毕业以后，厌倦都市生活的刘放提出到乡村安家落户，杨林几乎未假思索便答应了。在与父母反复较量之后，1999年春天，他们双双来到皖南山区一个叫“西瓜旯”的地方安了家。

　　在这里，他们以一种令人不解的方式生活着。“我们的工作主要是画画，白天以睡觉与沉思为主，晚上则是工作时间。”刘放说，“我有时会从头天晚上一直工作到第二天下午。”画画之余，刘放还应村民们的要求，给村里的孩子补习外语，一开始是免费的，后来在村干部的建议下，每人每月收10元钱或10斤大米。“后来我发现，再补习下去简直就是浪费孩子们的时间，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学习的兴趣。于是我放弃了这项无意义的工作。”

　　“另类”生存

　　虽然乡村开支可以从简，但创作用的画框、颜料以及一家3口和两条小狗的花费，算起来一年也要上万元。他们的户口都在城里，因此在这里，他们只是暂居人口，山林是他们寄身的地方，而不是赖以生存的资料，更何况，他们也不屑于当一个真正的农民。生活的全部来源便是刘放的译书稿费。刘放是一位很优秀的翻译，几年之间他的译著已达200多万字，其中包括目前正在畅销的美国《恶俗》一书。令他恼火的是，一些出版商不时会寻找种种理由拖欠或克扣稿费，从而给这个家庭带来生存的威胁与不安。实在没钱的时候，刘放和杨林也会将自己的作品拿去换油盐。但他们的画作只卖给熟人，而且对方必须是懂艺术的鉴赏者。尽管如此，一年中他们仍会有处境尴尬甚至挨饿的时候。

　　身居乡村的这对夫妻，在生活方式上依然保持着都市人的特点。他们的装束休闲而随意，朴素而整洁。他们爱栽花种草养鱼。家中的两条狗虽非名贵品种，但依然不失“宠物”的身份，它们都有着十分洋气的名字，经常能享受人文化的呼唤与抚摸。他们不会乱扔垃圾，特别是塑料制品，在这里，垃圾一律“袋装化”；不过肉骨头与鱼刺是可以随地乱扔的，因为有狗来打扫战场。他们从来不会轻易向别人借钱，特别是当地农民。虽然是夫妻，可他们从来不会将生活用品混为一谈，各人都有自己的毛巾与牙刷，而不像当地农民那样，一条毛巾“洗”遍全家。

　　“冷热”不均

　　尽管当地村民对这对夫妻的评价是“还好”，但这并不表明大家就接受了他们的清高而傲慢。他们从不串门闲聊，除了到村民家里买米或给村民免费画遗像，一般很少与当地人接触。对帮助自己的人，他们不会轻易说声“谢谢”；不过他们会在自己不安的时候说声“对不起”。他们十分反感才见一两面就敢与其“称兄道弟”的人，有一次路遇时，当地一位领导过分热情地想与刘放握手，刘放因不喜欢这种“虚假的热情”，而没有及时将手伸出，弄得对方十分尴尬。

　　他们通常将自己认识的人严格区分为“熟人”和“朋友”两大类，他们讨厌“朋友”一词无休止地泛滥。对自己喜欢的朋友，特别是有思想有智慧的朋友，他们会付出令你感动的热情与真诚。这样的朋友可以毫无拘束地在他们家住上一些日子，直到你愿意离开，哪怕此时身上只剩下最后10元钱，他们也会全部掏出，为你买点山林野味。“我们厌烦毫无意义的接触，我们期待山外的精英能与我们交流，但我们绝不会打着灯笼满世界去寻找知音。”刘放说。

　　他们这一与众不同的处世态度，绝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书生气。恰恰相反，刘放夫妇是一对人情练达的画家，他们在近乎疯狂的创作实践中，早已提炼出了自己特有的思想体系，这套体系的核心便是反虚假、反伪善、尊人性、重人文，这套体系恰恰与都市特有的虚伪、做作、教条针锋相对。

　　难舍“桃源”

　　记者与刘放一直谈到凌晨5时半，然后在山间蛙鸣鸟叫中酣然入睡。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11点。

　　走进后院，别有洞天。厨房紧挨着青山绿树，门口的碧桃花色正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味。一缕山泉从山顶流到山脚，再与山脚的矿泉在桃树前汇成天然的水井。此水冬暖夏凉，刘放一家足不出户便可享用。坐在桃树下，可以尽情地浏览山景。“这山上有不少动物。有时我正在作画，冷不丁会有一群野猪直冲过来，十分有趣。”刘放介绍说，“这些野猪有时也很危险，特别是当它受伤之后向我冲来时，我偏偏正在撒尿。”刘放一边放肆地侃着，一边给记者泡上一杯从山头采来的野茶。还未张口，一股清香已逼进口齿。

　　只有与大自然做邻居，身边才会有这样的情趣与野趣。难怪刘放夫妇会逃离都市，千里迢迢来此安家。回归自然一直是都市人的梦想，但都市人又为名利所惑、为名利所累，最终只能在钢筋水泥里做着关于田园与山林的好梦，而刘放夫妇却以一种令人惊叹的力量，将都市人的这一梦想放大为自己真正的生活。

　　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刘放和杨林以真正的艺术家的虔诚创造着真正的艺术。3年间，他们创作了大量的作品，虽然幽居山林，但他们的作品早已翻过了层层山峰，流传到山外。这让那些打着“艺术家”名义四处招摇的人感到汗颜。

　　告别的时候，刘放全家热情地将记者送到一尺多高的小木门外。才走几步，记者回头一看，深山“市民”及其“市民之家”竟已消失，眼前只有一浪高过一浪的绿树青山。(本报记者华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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