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碗厂村，中越边境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富宁县田蓬镇一个少数民族聚居的贫困小山村，距昆明700余公里。4月上旬，一封“碗厂小学教师殴打学生致残”的信件寄到本报编辑部。记者星夜兼程，从省城赶到这个山村实地采访，深感震惊——

　　这是一封迟来的信。

　　这是一次迟到的采访。

　　4月10日，本报编辑部收到富宁县田蓬稹碗厂村委会上甘河村民小组陈坤录的一封来信。他在信中写道：“2001年12月7日上午8时，碗厂小学四年级学生陈永胜在教室里与同学打钉子游戏时，被该校教师王世军殴打，致使左手肱骨骨折、肩关节脱臼。出事之后，王世军与该校负责人及个别老师商议，在家长不上告的情况下，负责医好陈永胜。由于该村”赤脚医生“的医治，延误了治疗时间，造成其左手臂部化脓，变成骨髓炎，可能终身残疾”。陈坤录还写道：“这是一件真实事件，由于王世军的后台较硬，并多次劝说当事人不要上告上访”。“陈永胜现在文山州医院住院治疗。”

　　4月11日，记者驱车赶往文山州医院。不巧，陈永胜几天前已经出院，回到富宁县田蓬镇，当天，记者不顾疲劳，立即从文山州赶到富宁县。

　　次日上午，记者转乘至田蓬镇的中巴车。80公里山路，汽车卷起尘土，在蜿蜒的小道上爬行了3个小时。由于田蓬镇至碗厂村的交通不便，道路不畅，多是危险的山路，在田蓬镇上费了好大周折，一驾驶员才同意冒险开车进入碗厂。凹凸不平、狭窄的道路蜿蜒盘旋，汽车傍山慢慢行驶。一路的颠簸，也很少见行人的踪影。两小时后，山凹里的小村落映入眼帘。记者见到村里最“豪华”的房子就是碗厂小学，其余村民的房屋多是土木搭建而成，村民在田间地头劳作，山边放养的牛摇着“叮当”啃吃着青草。

　　下午4时，碗厂小学的学生刚放学。沿着长长的乡间小道，记者跟着几个没穿鞋、戴着红领巾的学生走向上甘河村。因为在这里，很少有陌生人进来，沿途不进有村民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记者，并不时有人问道：“你们到这里干什么？”五六里的山路，通向深谷，到达上甘河村，已是汗流浃背，双腿发软。

　　“这就是陈永胜的家”。山坡上，聚集着数十家村民的低矮房屋。由于陌生人的到来，村里到处都是狗的狂吠声。只见一个头发蓬乱、没穿鞋、身穿破旧衣服的少年依在门前的木柱子边，两眼直盯着记者和回家的同学。他左手缠着纱布吊着，从左肩到右小臂都打着厚厚的石膏板。他就是陈永胜。

　　老师是这样打我们的

　　13岁的陈永胜，从去年底就再也没上过学。回想起那一幕，他一直尊敬的老师“可敬、可爱”的美好形象彻底在幼稚心灵中砸碎，他从此也没有了少年应有的乐趣，而是生活在伤痛的折磨之中。

　　2001年12月7日早上，陈永胜6时起床，吃过父母在晚上为他准备的早饭，就和本村的几位同学高兴地踏上上学之路。8时上完早读后，陈永胜和7名同学在教室里便玩起了钉子游戏。正玩得起劲时，38岁的老师王世军从门口进来，走到8名同学面前，二话没说扬起手中能装5公斤水的空塑料酒壶就朝学生身上打去。

　　陈永胜是第三个被打的。当时，他一抬头，只见老师王世军用酒壶砸向了他的左手臂，同时，王世军说道：“拿扫帚去扫地”。8个同学当中，有7人各被打了一下。尔后，8名同学迅速跑到教室墙角拿起扫帚正要扫地时，再次走过来的王世军用穿着皮鞋的脚踢了其中6名学生。而陈永胜被其踢着屁股。

　　扫地时，陈永胜感觉左手臂疼痛的麻木，曾几次试图把左手抬起来，但更疼。他张忍着，不敢哭，也不敢叫，因为他害怕再次被老师打。就这样，上课时，他坚持着，用右手扶住左手。脸上痛苦的表情，也没引起老师的注意和询问。

　　下午4时，学校放学，陈永胜背着书包回到了家中。一天后，母亲发现他痛苦不已，经询问才知道他被老师打了。

　　当时同被打的同村同班同学陈永海对老师打学生一事，仍是记忆犹新。4月12日晚上7时30分，陈永海当着其长辈的面向记者证实：“当天晨，班主任王世军用塑料壶打了我们一块玩钉子游戏的7个人，后用脚踢着了6个同学。陈永胜当时被老师打着了，后来才知道手被王老师打断了，学校领导后来也知道了这件事。”

　　三遇赤脚医生病情日趋恶化

　　“妈……我的手很疼……”为了保守被老师打的秘密，撑到第二天再也爬不起来的小永胜，高烧不退躺在床上呻吟着呼唤母亲。从地里干农活回家的母亲林仕仙（壮族，41岁）摸摸孩子火一般的额头，再看看孩子红肿的左臂顿时心急如焚。她立即找来平时为乡亲们看病的赤脚医生刘友清为孩子急诊，然后马不停蹄地上山向碗厂小学校长反映情况。

　　陈永胜被打伤后的第三天晚上，碗厂小学校长及当事老师王世军来到陈家。据刘友清说：“第三天晚上，王世军老师当着校长、陈坤富老师、林仕仙和我的面，承认说，陈永胜是他用空塑料酒壶打着的。”得知孩子的左手被打断，正在广西打工的父亲陈坤录心急火燎地赶到家中。距事发20多天过去了，在这20多天里，陈永胜又先后遭遇了另两名赤脚医生的“折腾”，其伤情不但丝毫不见好转，且病情日趋恶化，已出现化脓并发骨髓炎。在陈坤录再三要求下，小永胜被送往西畴县新街就治。

　　由于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间，小永胜病情愈发严重，加之就治医院的医疗设备有限，小永胜前往西畴治疗没多久，院方建议：到医院设备较好的大医院治疗。

　　4月12日下午6时，为陈永胜治疗过的三名赤脚医生之一的刘友清这样告诉记者：“小永胜的母亲找来后，我放下农活立即查看了孩子的伤情，当时就发现孩子不但骨头断了，且左手臂脱臼，于是给孩子打了三天的消炎吊针。但第三天晚上，和校长同来陈家的老师王世军却认为，孩子虽然是他打伤的，却被我越治越遭。因此，我为孩子治病的102元钱，王世军老师至今不认账。以后，永胜被王世军老师带去到碗厂办事处周明玉赤脚医生那儿看病，再后来又到中厂办事处谢良光处医治。”

　　荒唐的“公正”私了

　　“孩子2月份转到文山州人民医院，没住几天，王世军却对我说没钱了怎么办？这样治下去什么时候才能了？我们还是私了吧。”陈坤录回忆起这番话时心痛不已。他说，作为老师，他说，作为老师，说出如此荒唐的话实不应该。刚开始王世军承诺只要陈家不告他，他不管花多少钱也要将娃娃治好。可转到文山州人民医院，娃娃的病不见好转，王世军就擅自将陈永胜领回了家，并说到富宁县某公证处去“了结”。

　　因急于筹钱救治陈永胜，陈坤录只好随王世军在富家县某公证处协商“了结”一事。最后，王世军交给陈8500元钱，陈为王写了《收据》。今年3月5日，陈永胜本该一举到位的艰难救治和痛苦煎熬有了着落，第二次住进了文山州人民医院骨外二科。

　　4月11日下午2时，记者步入文山州医院骨外二科，正在7楼值班的吕姓护士告诉记者，陈永胜3月27日已出院，4月4日来复查过，原住床位为24号。目睹陈永胜住院全过程23号病床的郭明安老人对此颇有感触：小永胜是个懂事的孩子，医生为其拔骨、抽脓时嘴咬得流血都没有哭出声，平时也不张扬手是被老师打断的。有时看到城里的孩子背着书包上学时，触景生情的小永胜就偷偷地流泪。

　　在陈永胜3月27日的病历本上，记者看到一段令人揪心的文字：“患者系3个月前被他人殴打致左上臂受伤，当即疼痛、肿胀、活动受限，并高热。经当地医治，大约八九天后再现左上臂流脓，数天后到西畴某医院医治，摄片示：左肱骨骨折。医治20余天无好转，出院回家，四五天后到我院就诊，摄片示：左肱骨骨髓炎并病理性多断骨折，住院治疗，因经济困难，治疗约西周左右出院，给行左肱骨骨髓炎开槽清除病灶，闭合冲洗治疗，现已拔管，给予出院休养”。

　　尚未结束的采访

　　辗转700余公里，走进大山深谷的上甘河村，映入眼帘令人难忘的是小永胜企盼的目光。他赤着脚，靠着自家门前的木柱，眼睛凝视着曾经上学走过的山路……

　　面对缠着纱布，打着石膏的永胜，其母亲喃喃自语地说：“他才13岁啊！将来该怎么办？”离开上甘河，其母拉住记者久久不肯撒手，泪水夺眶而出：“永胜的两个哥哥先后都辍了学，永胜想读书，有时做梦都说要上学。娃娃现在手不能动，我可以做给他吃，父母老了，谁给他吃啊！”永胜的伤口还流着脓，可他用右手拉住母亲的衣角说：“妈，我的手好了，就可以上学了，有文化才能走出大山……”

　　凄冷的山风，不时卷起小永胜的衣角，他久久凝视远方的身影时时在记者脑海中浮现……(吕世成 李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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