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口角，11名中学生将路人重伤致死。肇事少年对记者说他很后悔，而他后悔的原因竟是--我怕今后找不到工作

　　专家认为社会家庭都有责任

　　调查时间：2002年4月22日至4月23日

　　调查地点：浙江省台州市

　　调查缘由：4月6日晚7时30分左右，台州市路桥区蓬街镇11个中学生在参加完同学生日聚会饮酒后，在街道上遇到镇上居民陈吉华，双方因为小事发生口角，陈当场被11名中学生打成重伤，经医院抢救十天后，死于4月16日。

　　得知这个消息，本报编辑无不感到震惊。4月23日，本报特派记者赶到台州。

　　-因为口角，11个中学生把退伍军人打倒

　　陈吉华的侄子对记者回忆说，4月6日晚7时30分左右，小叔驾驶着新买来才几天的三轮摩托车回家路途中，车子突然熄火了。当小叔跳下车准备重新踩响发动机时，从后面走来十多个男女中学生，骂小叔的驾驶技术臭，同时，几个男生还用脚踢他的车胎，用手敲油箱和车把手。叔叔去制止时，抓住了其中一个学生的手说，不要再敲了。可能是用力过大的原因，抓疼了该学生，已走到前面一点的揪住小叔一阵拳打脚踢，其他学生听到同伴的叫声，纷纷掉头过来，同小叔发生扭打。

　　由于出事地点在蓬街镇街中心，当地一位老人目击了陈吉华和学生扭打的全过程，并参与了劝阻。说这个人有病，不能再打了，否则要闹出人命的。10多分钟后，陈吉华被打得奄奄一息，学生们才逃离现场，但有一个跑得慢的女生还是被赶来“救援”的死者家属给逮住送进了派出所。

　　-陈吉华靠卖水果为生，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

　　陈吉华突然死后，他的妻子王荷娟非常悲痛。王荷娟说，丈夫陈吉华被打后，先是送到当地卫生院治疗，因伤势太重，连夜又送到路桥区第一人民医院进行抢救。丈夫在路桥区人民医院进行了几次手术。医生说丈夫的肠穿孔伴其他疾病复发，多次抢救无效后，在4月16日早晨5时20分死亡。

　　据了解，陈吉华是个从部队退伍的军人，今年40岁。由于平时喜欢喝酒，日子过得不宽裕。从部队退伍后除了种点田地外，夫妻俩就靠做点水果生意维系生活，陈吉华贩卖水果的收入，是家中主要的经济来源。陈吉华家中有78岁的老母亲和两个正在读书的女儿。陈吉华死后，他的老母亲坐在小儿子凌乱的家中，不停地呼唤着儿子的小名，她不相信儿子就这么走了。

　　-参与打架的学生现在很后悔

　　参加打架的小勇，今年15周岁，在蓬街镇一所中学读初中二年级。小勇见到记者时很是紧张，不敢说话。记者安慰他，只是找他问问当时的情况，不必有什么顾虑后，小勇向记者讲述了当天的情况。

　　小勇说：“我们这里的学生都喜欢举行生日聚会。4月6日傍晚6点多，我的一个小学同学过生日，我们和其他十五六个同学一起去了镇上的如意饭店吃饭。我们在楼上吃，同学的妈妈在楼下。吃饭的时候，同学们都喝了酒，最多的同学喝了两三瓶啤酒，也有喝一瓶啤酒的，我当时喝了半瓶啤酒。中间，过生日同学的妈妈也上楼劝过我们不让我们喝酒。

　　“吃完饭，包括我在内的，9个男同学两个女同学离开饭店后，一起走上大街。我们准备回家、上网或者去逛街。在街口，我们遇到了陈吉华。当时，我走在前面，忽然听见后边有人打架，我一看是陈吉华揪着我同学的胳膊，我当时以为，我的同学被人欺负，我要帮助同学，于是我和同学们一起打陈吉华，我是用拳头打的，也有同学用脚踢。陈吉华虽然是大人，但是我们人多，他没有打过我们。打架开始时，我打了几下，但是看到陈吉华被打倒在地，就不敢再打他了。打架以后，同学们都跑了，我也回家了。后来，我听说被打的陈吉华被送到医院里抢救，我很害怕，就告诉了父母这件事。第二天，我爸爸带我到派出所自首，让我向民警如实地说出当时的情况。

　　“从打架到现在，这些天，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一起吃饭的那些同学。我听父母说，有3个同学已经被逮起来了，我心里特害怕，后悔极了。我当时看见同学和陈吉华打架，根本没有想到过报警等办法，看见同学都动手打人，我也就动手了。打架的时候，也有人劝架，可是在动手时，我根本没有想过后果。

　　“这几天，家长和老师都找我谈话安慰教育我。现在，我虽然上课、学习和生活都很正常，但是，我总想，这事会不会影响到我以后的生活。比如，我怕将来找工作时，会因为这件事而找不到。虽然我不认为我那天是因为喝酒喝醉了才打人的，但是，我再也不想喝酒了。”

　　小勇的爸爸是位教育工作者，提起自己孩子打架把人打伤这件事时他说：“我和孩子的妈妈以前很少和孩子交流，我上班很忙，没有时间管孩子。平日里看见孩子自己在房间里听歌，觉得这孩子性格内向，不爱说话，根本没有想要主动和孩子进行沟通。发生这件事后，我和他妈妈都很难过，觉得以前对不起孩子，今后，我们要尽量多抽出点时间来陪他。现在，我家已经为陈吉华出了两万多元的治疗费用，至于以后怎么赔偿，我想，法院怎么判，我家就怎么执行。”

　　-警方已经拘留了3个学生，检察院已经提前介入本案

　　蓬街镇派出所黄兴福所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根据我们调查，4月6日，本镇中学生王某、罗某、徐某等人在参加完同学的生日聚会后，在蓬街镇振蓬西路遇到陈吉华，双方因小事发生口角，陈曾扭住一个学生的胳膊，后来，11个学生一起把陈吉华给打成重伤。10天后的16日，陈吉华在医院里经过抢救无效死亡。根据医院的治疗记录上记载，陈吉华在死亡前，就有过肝硬化和肺结核病。4月6日在陈吉华被送到路桥区医院后，医生的诊断是，因受伤激发肺结核、肝硬化复发。4月16日陈吉华死亡后，医生认为是受伤引发肝昏迷，多脏体功能衰竭而死。”

　　“在陈吉华家属的接警后，我们派出所很重视这个案件，先后到现场、学校进行调查。在事发后的一两天内，当天参与打架的11个中学生或是由家长陪同，或是由老师陪同全部到派出所来投案自首。经过调查，警方认为王某、罗某、徐某是主要责任人，目前已经对这3人采取了刑事拘留。近日，法医还对死者进行了尸体解剖，因为尸检的鉴定结果将直接影响到本案的定性，台州市警方还特意请了浙江省有关专家做进一步的鉴定。陈吉华尸体的内脏切片已经送到杭州做鉴定，其结果要等到5月以后才能出来。现在检察院已经提前介入本案，以确保案件的准确定性和处理工作的依法开展。”

　　从4月6日陈吉华被送往医院，警方就以先抢救病人为主要原则，找到学生家长，按照情节轻重由学生家长出资解决陈吉华的医疗费用、丧葬费用和其他经济上的补偿问题。到4月22日为止，学生家长共出资10万多元，其中用于医疗抢救的费用有6.2万元。现在死者的家属情绪比较稳定，表示愿意配合有关单位的工作。

　　-当地群众对此事反映强烈

　　当地一位日杂店的老板就此事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现在的镇上的中学生越来越古怪，有些男中学生，头发染得黄黄的，耳朵上穿戴起耳环，经常闹事打架。

　　路桥中学的一位女生则告诉记者一个这样的现象，说他们学校许多同学自从看了一些电视或录像后，脾气变得越来越坏了，且动不动就抢女生的东西，还经常拉帮结派打架，影响了其他同学的学习。

　　蓬街镇派出所在去年被共青团浙江省委、浙江省公安厅评选为“优秀青少年维权岗”，镇派出所和镇上的中学长年开展警校共建活动。黄所长还是镇中学的法制副校长，派出所民警经常给学生们做法制宣传教育。黄所长认为这次学生打死人这件事情，具有偶然性和突发性。

　　蓬街镇中学王校长对记者说：“学生打架事件发生后，学校的压力很大。我们学校从学生一入学，就坚持把思想品德教育放在第一位，学校历来对学生的道德、法制教育抓得很紧。就事发前一天的周五，学校还召开了政教主题班会，没想到星期六放假了，学生就出了事。现在参与打架而没有被拘留的8个学生中，有7个是蓬街镇中学的，7个学生中有3个学生是从不同外校转到本校的。他们的年龄都在14岁到17岁之间。目前有6个学生已经正常上学，有一个学生因为受刺激太大，23日前还在家中休息，没有来上学。学校考虑到学生目前的情绪，正在给学生正面的引导，还没有给学生处分。”王校长说，学生打人的事件发生后，学校已引起高度重视，下一步学校将加大学生的法制和道德教育，刹住学生道德品质下滑的歪风。

　　在记者采访的时候，台州市路桥区教育局的主要负责人找到记者表示，蓬街镇中学生打架事件发生后，台州市有关部门很重视。教育局已经在全区范围内，开展了学校整顿工作，制定出相应的学校和学生管理制度，防止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蒋行通局长还说：“作为教育管理部门，我们一定要以这件事情为鉴，努力形成一个学校教育、社会教育、家庭教育三位一体的学生德育、法制教育体系。”

　　-专家认为影视剧对孩子们漠视法律有影响

　　孩子为什么无所顾忌地共同殴打一个人？难道他们真的不知道打伤人、打死人是违法或者犯罪？如果知道那么他们为什么还出手如此凶狠？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副院长、法学博士生导师周振想教授认为，这一事件表现出人们法制观念的淡薄。中学生作为未成年人，对“错”与“罪”认识不清，对约束自己的行为，使之合乎社会规范的能力很弱，这既有其自身原因，也有家庭、社会的原因，应引起人们的深思与关注。

　　中国青少年犯罪研究会副秘书长、青少年法律援助与研究中心主任佟丽华律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认为近几年来影视剧的影响是罪魁祸首。

　　佟律师说，很多影视剧中并没有突出帮派与械斗邪恶的一面、带给人痛苦的一面，相反却是突出了帮派大哥的英雄主义色彩、械斗的勇敢与他们讲义气、重感情的一面。未成年的学生在看了这样的影视剧以后，其丰富多彩的生活、英雄主义的浪漫显然会掩盖单调、空洞的法制教育和德育教育。而孩子身体、心理迅速成长的状况决定了他们比成年人更渴望这种丰富多彩的生活和英雄主义的浪漫，只是由于学习的枯燥与考试的压力暂时压制了他们的这种情怀，当一旦同学们聚到一起或者发生突发事件以后，他们内心深处受到的这种所谓英雄主义的暴力文化的影响就会发挥作用，孩子们就会模仿他们想象中的英雄那样去出手伤人甚至动刀砍人。

　　另外，在很多影视剧中，有的是很多人在打群架，有的是两个人在互相殴斗，但给社会尤其是孩子们造成误解的是：那些打架的人甚至是拿着刀乱砍的人，都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被砍了几刀或者被打倒以后踢来踢去的人，总是能够爬起来，抹去脸上的血迹，经过简单的休养以后就可以去复仇。难道人真的是这样禁得住刀砍或者脚踢吗？这种影视剧简直就是教唆犯，在毫不负责地诱导着孩子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其实人的血肉之躯根本就非常脆弱，就像本案一样，没有刀砍，只是拳脚相加，人就死了。但这些影视剧真的给孩子们一种错觉，使他们本就尚未成熟的心智错误地认为拳脚相加甚至用刀砍都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而等到事故发生以后，带给被害者的是身体的伤害甚至死亡，而对于孩子们又何尝不是巨大的伤害？

　　佟律师说：“作为法律工作者，尽管我一直在倡导加强对于中小学生的法制教育并改善法制教育的内容和形式，尽管我也一直通过媒体和讲座等多种方式向中小学生们传达着法制的信息和他们的责任。但是我清醒地意识到，即使我费尽心机把中小学生的法制课讲得非常精彩，都无法抹去一些影视剧带给他们心灵的犯罪的教唆。”

　　(文中学生为化名)(本报记者谢沂自浙江台州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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