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凶极恶的死囚，在临刑的最后时刻，却向一个看守所长磕头叫叔。杀人时心狠手辣，为什么却在伏法的时候，承诺下辈子当个好人？是谁打开了他们封闭的心窗，唤醒这些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死囚人性的回归？神秘的高墙内，铁骨柔肠的民警身后，有多少鲜为人知的故事呢——

　　2002年春天，当了6年看守所所长的河南省汝州市看守所长周振国，送走了将近40名死囚。与形形色色的死囚相处，36岁的周振国感慨地说：在警察的所有行当中，看守所工作是最难干的……

　　与死囚也有心灵沟通

　　1987年周振国从洛阳警校毕业后，分配到汝州市公安局工作。

　　周振国当看守所长是他始料不及的。1996年3月18日，汝州市看守所发生了一起3人越狱事件，杀人重犯之一的周妞脱逃了。当时还是刑警的周振国带领一个12人的抓捕小组将周妞抓获。案件终结后，上级党委对看守所班子进行调整，周振国被任命为看守所长。他接触的第一个死囚，就是周妞。

　　当时的周妞已被核定死刑。第一天查号，他盯住周振国看了很长时间，周振国记得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对你认得很清，是你让我又重新戴上了死囚的脚镣。”

　　周振国说：“周妞，咱俩没怨也没有仇，如果你不杀人不越狱，在社会上安分守己，没准咱们还能成为朋友呢。可是你犯案了，我是警察，我抓你是我的职责。如果你是警察，你也会这样做的。”

　　那年周妞才28岁，这个小伙子眉清目秀，文化程度也不低，与他接触，很难想象，他是亲手杀死汝州市夏店乡刘爻村村主任的歹徒。他越狱后逃亡了8天，为抓他，周振国和战友们在登封市布控了8个昼夜。

　　周妞二度入狱后，管理他相当难。他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特别是见了周振国，那个火呀，别提多大了。当然，死囚也是人，虽然他们作案时心狠手辣，但照样有脆弱的一面。周振国了解到，周妞的家境并不好，他的父母对他疏于管教，溺爱纵容才使得他走上了犯罪道路。案发后，父母觉得丢人，谁也不愿到看守所里看他。缺少亲人的关爱，周妞的心理几乎有点变态。

　　周振国便从生活入手，每次到号里检查，总是询问周妞的食宿情况。周妞的衣物脏了，没有什么换洗，周振国把爱人给他新买的一件衬衫送给他。周妞临刑前穿的裤子，是周振国专门到汝州商场给他买的。

　　一来二去，周妞见周振国时，眼神变了，不再那么敌意了。他们一起谈人生，谈过去，谈犯罪给社会带来的危害。当周振国说到那个受害人的家属因为亲人被杀，家里没有劳力，几个孩子先后失学的情况时，周妞的眼睛湿润了。他说：“你甭说了，周所长，我知道错了，我现在想弥补都没有机会。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情愿捐出器官，帮下这一家人。”

　　两个月后，周妞伏法。在临刑前，他对周振国说：“周所长，咱们要是早点认识多好，以前，你要能和我聊聊，我就不可能有这一天。我走了，下辈子托生我一定当个好人！”

　　和周妞相比，董现坡是个特难啃的碴，他是制造震惊中原的特大抢劫、盗窃、杀人、强奸团伙的主犯。仅其团伙所盗大小车辆，就达500台。董现坡一审被判处死刑后很不服气。他叫嚣着说：“就是死，也不死在刑场上。”

　　周振国知道后，心里不无担忧，虽然看守所的防范很严，但是作为一个特大抢劫团伙的主犯，其能力也是不可低估的。摆在董现坡面前是两条路，一是越狱，二是自杀。越狱的路基本上堵死了，但是自杀却是很难控制的。董现坡的个子比较大，三十来岁，正值壮年，也不能不防他在心理崩溃的时候，再伤害其他犯人。当时周振国的第一念头就是，亲自找到董现坡和他面对面地交流，自然，这里面的危险也是存在的，董现坡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徒。但是，他的所为也同时暴露了他脆弱和心虚的一面。周振国在和董现坡面对面地交流时了解到，董现坡之所以害怕死在刑场上，是怕自己落个被枪毙的名声，他的孩子无脸做人。

　　周振国就对董现坡说：“你这些想法说明你想当一个称职的父亲，咱们都是处在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子的角色里，可以说你的犯罪，给你的家庭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如果你不犯罪，也许你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称职的丈夫，孝顺的儿子。但是，你已经走上了不归路，你愿意让你的儿女、妻子、父母看到你再重新犯罪吗？一审死刑，并不意味着就是终审判决。你可以利用自己的权利和正当的理由来申诉，如果有立功表现，也可以改判，何必来冒风险？”

　　周振国的多次谈话，使董现坡安定了情绪，他开始不再胡思乱想了，静静地坐在囚室里写着遗书。后来，周振国把他的书信转给了他的家人，周振国记得信里有一句话是这样的：“孩子，这里有个姓周的叔叔，他待我很好，他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犯罪，怎样来做人。”

　　9个月后，董现坡在汝州被枪决。临刑前夕，周振国给他送了一听健力宝和两根火腿肠，他对周振国笑笑说：“周所长，我吃不下去，您给我舀口水吧，我嘴苦，让我漱漱口。”董现坡漱完口后说：“周所长，你这个情，下辈子还。”

　　上路了，让我叫你一声叔

　　周振国在接触的死囚中，有一个叫赖孟兴的四川人，他是羁押时间最长的一个案犯，在看守所里住了两年半。

　　1998年10月，在汝州市小屯镇朝川矿区打工的赖孟兴持刀抢劫、杀人，他将受害人杀死后投进了一个废弃的煤窑筒子里，然后将对方的摩托车抢走。赖孟兴作案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在号里表现非常不好，经常殴打同室的嫌疑犯，而且顶撞管教人员，态度粗暴，还带着脏话。一审判处死刑后，赖孟兴换了几个监号，都拿他没办法。周振国找到了赖孟兴，他嘻皮笑脸问周振国要烟，还说周振国的烟不好，让周振国换包好烟再与他交谈。

　　对这样的人，周振国就顺着他的话语，夹带着严厉对他说：“你不要以为判了死刑就拿你没办法，看守所有制度，在押人员有条例规定，不安分，照样能关你禁闭。”

　　说实话，死囚在最后的时候是非常寂寞的，他要没人说话，那比打他还难受。听周振国说要关他禁闭，赖孟兴的口气软了。他说：“周叔，你网开一面，我不想进禁闭室。”周振国对赖孟兴说：“咱们这儿有规定，不能管民警叫叔。你叫我所长就中，可以直呼职务或管教。”赖孟兴点了点头后说：“行，周所长，我听您的。”

　　周振国和赖孟兴谈话结束了，临进囚室的时候，周振国发现赖孟兴的鞋子已经破得不像个样子。大冬天，赖孟兴还赤着脚，周振国把自己脚上的一双毛袜脱了下来，递给他说：“孟兴，你先把这双袜子穿上，小心把脚冻坏了，待会我让管教干部再给你寻一双合适的鞋来。”

　　赖孟兴把袜子穿在了自己的脚上，他见周振国光着脚板，眼睛一热地说：“周所长，我出来打工那么多年，直到犯罪进监狱，您是头一个把我当成人看的。”

　　也许是一种不经意的帮助，使赖孟兴有了彻底的转变，他开始慢慢与人沟通了，并且揭发了两起发生在与汝州相邻的宝丰县的凶杀案。警方根据他提供的线索，进行了多次抓捕，由于案犯没有落网，赖孟兴的立功表现无法印证。在羁押两年以后，赖孟兴被执行了枪决。

　　赖孟兴临上刑车之前，提出非要见周振国一面不可。见到周振国，赖孟兴往地上一跪说：“周所长，这两年多亏你在这里照顾，我无以回报，给你磕个头吧。”然后，他眼含热泪地说：“我走了，让我喊你一声叔，行不？”

　　临刑前，赖孟兴托周振国一件事，他是四川人，在外面漂泊了这么多年，枪毙后肯定要火化，家那么远，他知道没人给他收尸，希望周振国想办法把他的骨灰弄回老家，他不愿再当孤魂野鬼了。

　　周振国答应了赖孟兴的要求。赖孟兴伏法以后，周振国通过多方联系，终于通知到赖孟兴的哥哥来到汝州。今年春节前，赖孟兴的骨灰运回了四川。他生前的心愿最终得到了满足。

　　与死囚相处，周振国最大的体会就是，要想与他们沟通，不能把他们当成死刑犯，要把他们当成正常人对待。有时候为一口水，一个馒头，他们在监号里能把天翻过来。但是他们也非常容易满足，一句温暖的话，能让他们牢记终生。

　　寻找回来的世界

　　高延杰是制造汝州市特大入室抢劫、袭警、抢枪、轮奸案的主犯，在抓捕中，他被警方击伤，押进看守所时他还没有痊愈。

　　干过公安的都知道，枪伤是比较难医治的，特别容易感染，所以他一被送进来，周振国便给他安排了一个特号。他生活不能自理，周振国就安排两个犯人给他端吃端喝。每天早饭过后，周振国总是亲自到里面，安排狱医给他输液、打针，一直输了将近60天，高延杰很快恢复了健康。在这期间，他的伙食也得到了特别照顾，周振国还专门把家中孩子喝的奶粉拿来让他喝。后来，高延杰一审被判死刑，他专门央人找到周振国说，他又没有杀人，为什么要处极刑？周振国说，你虽然没有杀人，但抢劫数额巨大，而且袭警、轮奸，是多种罪名合在一块，所以要做这样处理。高延杰提出上诉，周振国让管教干部帮他递材料，一直到他临刑，这个小伙子也没闹过一回事。他说：“我不闹，我不能办对不起周所长的事，他人好，待我不赖。”

　　高延杰的父母都是汝州人，没有探望过他一次。高延杰伤透了心。周振国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一封他写给家人的信，信里满纸都是愧疚，一直在说自己走错了路，如果能够出狱，一定做个孝顺的孩子。

　　在众多的死刑犯中，丁珍是改判不杀的一位，她是个女犯，杀害过一个孩子，在她判决的当天，她便哭着找周振国，提出有异议。丁珍的案子比较复杂，周振国让她配合管教干部提出上诉，后来，丁珍被改判为死缓，押解到异地服刑。临走时，她对周振国说，将来结草衔环报答。周振国说：“不是我救了你，是法律救了你。共和国的法律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当了6年看守所长，周振国送走了将近40名死囚，每个人都有一个让人回味的故事，周振国觉得他所做的并不多。

　　周振国说，看守所长并不好当。这6年，周振国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晚上是最烦接电话，责任压得他整天缓不过气来，但是周振国很欣慰，在他当看守所长的6年里，没有出过一次事。为此周振国多次被河南省公安厅评为河南省优秀看守所长，看守所也被省里定为示范所，组织上奖励他，让他出去旅游，周振国说不去了，留下陪着在押犯人。

　　6年风雨送死囚，就像歌中唱的那样，有苦也有乐，有泪也有歌。周振国说他会坚持干下去。与死囚相处，是一本耐读的书，周振国每天都在解读着，也许能读到永远……(赵彦峰张运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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