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丹禾

　　张院志已在西安市看守所被羁押一年有余，马上就要在渭南监狱开始服长达十五年的刑期。上个月，他拿到终审判决书不久，做出了一个决定：要给受灾的陕南地区捐资建一所小学。

　　西安的有关媒体将此事报道后，引起了社会上不少群众的议论。有人认为张的举动体现出政府对服刑人员帮扶、感化的效果，可以教育其他犯人重新做人，多数群众表示此举应该大力提倡和肯定，但也不乏一些担忧：一位女士问，如果灾区的失学儿童知道新校园是服刑人员捐资建设，他们会做何感想？一位老先生则对于张在二审判决后不久捐款的动机表示怀疑。更多人关注这笔款捐往何方，接受者会怎样考虑。

　　重刑犯张院志出于何种想法捐资？他的家人是否支持？与此事相关的各方对此态度如何？一串串问题等待我们去寻找答案。

　　7月8日，本报记者来到古城西安采访。

　　-曾出资100多万建了一所民办中学

　　西安市公安局的有关同志对张院志要捐款的事已经有所了解，但他们对此保持低调：“这个犯人只是有这个想法，还没有付诸实施。尽管他的行为是一个善举，但我们还是认为不宜再报道。”虽然如此，公安局的同志还是很热心地介绍记者前往看守所去见一见张院志。

　　38岁的张院志原是陕西地质局第一水文队的工人，1989年，他办了停薪留职，自己拉起了一只建筑队，很快就成了长安县里一个小有名气的包工头。不过这种局面并未维持太久，他人生的噩梦就开始了。在看守所提供给记者的法院判决书上可以看到，1996年初，一个姓雷的人背着大砍刀，带着其他六人到长安县城张院志经常去的酒家找张，声称要“砍了他”，酒家的老板赶紧打电话告诉张，张便叫建筑队几个小工把来人“教训一下”，而这“教训一下”的结果是张院志手下的人夺过雷建国的马刀，一刀捅去，要了雷的命。张院志作为主使人，随即被抓，劳教了一年半。

　　或许是只有初中文化的张院志认识到知识的重要性，或许是对自己往日过失的一种救赎，记者从看守所张副所长以及申店小学张昭校长处了解到，劳教结束后，从1999年开始，张院志先后给长安二中、西木斯小学和申店小学捐款，并且出资100多万元建了一所民办兴国中学，据张的村里人反映，张还非常关心村里的事，为村里修路也没少花钱。

　　2001年，张院志5年前的旧案再起波澜。随着公安部门对该案侦查工作的推进，张因为涉嫌故意杀人被刑事拘留，同年5月1日被逮捕。此后张院志一审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上诉后省高院改判为15年徒刑，剥夺政治权利三年，罪名也改为伤害罪。

　　-总想用什么方式来弥补过错

　　7月8日，记者到位于西安城南三爻村的西安市看守所采访张院志，该所副所长张炜对记者说，6月29日，张院志提出要见管教，“我们也不知道有什么事，见了以后他说要捐钱给娃们上学。”

　　6月28日晚上，陕西电视台播出了文艺晚会“爱心涌三秦”，张院志正好和其他在押人员一起收看了这台为6月遭受特大洪水袭击的陕南地区赈灾而摄制的节目，而其中的一个情景让张院志感触良多：镇安县黄家湾乡的永红小学在6月初的水灾中，被冲得荡然无存，几十个孩子的上学成了大问题。这时长安县申店乡申店小学向他们伸出了手，愿意接纳孩子们先在申店小学上课，等到永红小学重建完毕，再将孩子接回去。申店乡正是张院志的老家。

　　“他一开始准备捐助20名学生。”张炜说。在6月29日张院志和管教的谈话记录中这样写道：“自从我到看守所以后，管教们没有对我看不起，而是讲法律，讲做人的道理，使我感到党和政府给我的温暖，自己时刻感到内心不安。我总想着用什么方式来弥补自己的过错，现在从电视上看到陕南遭特大水灾，我就产生一个念头，希望给灾区人民献微薄之力。”“我想资助20名贫困失学儿童，承担他们从现在起一直到大学毕业的费用，甚至到研究生，只要是用在学习上的费用。”

　　-母亲和妻子极力支持

　　张院志把想法告诉了母亲和妻子，得到了他们的支持，尤其是他母亲李清梅。当时热心的申店小学校长张昭看到《华商报》上有关镇安县永红小学遭灾的报道后，就与任申店乡西寨村党支部书记的李清梅沟通，看是否能把孩子接到申店。李清梅认为可行，于是张校长立即和镇安县委宣传部的章登畅部长联络，最后经过长安县教育局的同意，双方决定暂时安置永红小学的50名学生到申店小学就读，等新的永红小学建好了再返回。“这也是希望工程的一种新模式。”在见到记者时，张昭说。

　　不过两县关于孩子上学问题的接洽，身在看守所的张院志是不知道的，当他看电视的时候，已经是镇安和长安两边的孩子手拉手的镜头了。

　　-捐助学生的钱

　　来路没问题

　　两个小学的合作引起了陕西团省委的关注，很快，许多单位都捐款捐物，学生的学费、生活费基本没有什么大问题，而且团省委还一次性资助永红小学每位受灾学生每人300元，并捐款10万元用以重修永红小学。

　　几天后，当探视儿子后回到村里的李清梅把儿子的想法告诉张昭校长时，张昭说孩子们的生活已没问题，重建校舍才是最重要的。

　　“张院志于是改变了原先的打算，决定捐建学校，应该说这是一个更为根本的做法。”看守所副所长张炜对于张院志的举动表示肯定。

　　对于有些人怀疑张院志所捐款额的清白，长安县一些熟悉张的人士告诉记者，张头脑活络，善于经营，手上工程一直不断，“曾是县里小有名气的人。”

　　张的母亲和媳妇说，张院志所捐款项的来路绝对没有问题。

　　-新建的小学没有

　　以张的名字命名

　　张院志个子不高，他显然没有想到会有北京的记者远道而来，开始谈话时显得稍微有些紧张。

　　“怎么想到捐资建小学呢？”记者问。

　　“我只求做一点好事。”张院志说。

　　张说自己文化水平不高，捐建小学也可以让更多的孩子受教育，“如果我多些知识，今天就不会栽跟斗了。”张在解释自己多次的捐助行为时，几次强调从小受身为老党员的母亲和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父亲影响很深。

　　“家里有反对意见吗？”

　　“大家都很支持。”张说不仅是母亲，他妻子也很支持，婆媳二人为这事已两次一起来看守所和他商量。

　　在访张之前，记者听说张的母亲曾希望以张的名字命名他所捐建的小学，张母曾试探性地将这个想法向西安的一位记者提过一回，但此后没有再说过。记者问张院志对此有何想法，张说，“这个我无所谓。”

　　后来这个问题再无人提及，因为镇安方面还是决定保留永红小学的原名。

　　对于冠名问题，刑事诉讼法专家陈光中教授对记者发表了这样的看法：“如果以他的名字给学校冠名，有可能造成一些负面影响，特别是给小学生的心理带来不好的影响，我个人认为没有必要。”而针对一些群众认为张院志被剥夺政治权利三年，是否适合捐款的疑问，陈教授认为，政治权利是有特定含义的，比如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不能说连他想给社会谋福利的权利都不给他。

　　-很多人猜测张捐款的动机

　　张院志欲捐款的消息传出后，很多人猜测张的动机，记者问张：“有人说你是想通过这样做给自己减刑。”

　　“案子都审结了。想减刑还要靠好好改造。”张院志说道。看守所副所长张炜也曾问过张院志是否有想以此减刑的想法，张表示自己只想做点善事。

　　“法律对一个人违规行为的惩罚绝对不应和金钱联系在一起，不能因为你捐了钱就给减刑，如果这样的话，将来就会很麻烦，因为会有人说，可以拿钱来减刑期。”社会学家李强说，“如果那样的话，将来违法违规的情况将有恃无恐。当然，如果在监狱里表现好被减刑，那是另一回事。”

　　-8月初新的小学即可动工

　　在记者去见张院志之前几个小时，镇安县委宣传部部长章登畅特地去西安看守所看了他。“章部长这次来就把这件事敲定了。”章部长通过媒体知道了此事，7月5日他作为带队人之一将镇安的学生送到长安申店小学后，就和李清梅初步谈论了这事，在离开长安之前，他决定去看看这个戴罪在身，却又想为镇安人做点好事的张院志。

　　“我们主要谈了尽快把学校的预算和设计图纸拿出来的问题，永红小学在团省委和张院志两方共同出资的情况下，完全可以重新建成。”在电话里，章部长对记者说，除了团省委出的10万元，张院志出资15万元左右可以完成工程。

　　原来的永红小学只是初小，新的永红小学将按完小的标准建造：两层楼，26间教室。章部长说，在图纸和预算做好后，张院志的家里人将会出资。“如果顺利的话，8月初学校即可动工。最长一年，最短半年，孩子们就可以回到镇安。”

　　-罪犯身份不是行善之障

　　章部长在见张院志时说的几句话让张十分感动，章说：“作为已判了刑的犯人，法律上是定了性了，但作为一个普通公民，能对灾区孩子关心，热心社会事业，是值得倡导的。我对你这个善举表示敬意。”

　　在第一次听说张院志要捐款的消息时，章登畅并没感到惊讶。“单从这个行为本身看，它是高尚的。”章告诉记者，当新的永红小学动工的时候，他要请张院志的母亲去镇安参加开工典礼。

　　在永红小学和申店小学手拉手的过程中，陕西团省委的雷璟思主任一直在其中牵线搭桥。他也知道了“犯人捐资助学”的事。

　　雷是在7月5日的“欢迎镇安灾区学生到长安复学开班仪式”上听说的。雷讲了一个小插曲，当时捐款捐物的单位很多，张院志的母亲希望能当场捐赠2万元，但被委婉地谢绝，有关部门认为，还是换一种方式更合适。张母随即表示了理解。

　　雷璟思说，张没有就此事和团省委联系过，而是通过有关新闻单位和镇安方面取得沟通的。“只要真心诚意为希望工程尽力，都是应该肯定的。”

　　记者采访发现，虽然社会上对于罪犯捐资之举有一些争议，但有关部门在此问题上采取了一种较为积极开放的态度，没有以道德拷问来设置障碍，这也是张的捐款意向在数日内即被接纳的原因。

　　7月9日，在长安县申店小学，记者见到了那50个从镇安来的孩子，天真烂漫的小家伙们很快适应了新环境，他们显然不知道在自己学习的道路上，有一个服刑犯人在给他们帮助。

　　-文并摄/本报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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