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小好
年龄:20岁
采访时间:7月25日
采访地点:武汉晨报编辑部
(小好在我的呼机上留言:“我想要告诉你一个不平凡的故事。”我回机,她在电话里自嘲地说,“其实也就是一些平常的事情,怕你不回机,才说得这么玄乎”。她的声音听上去那么甜美。
她说,自己好不容易考上了成人高考的脱产班,可是没钱读。她又说,备考那阵子她在声讯台,边和陌生人聊天,边谋划自己的未来。
当天我们见面了。朴实的脸,厚厚的松糕鞋,像个中学生,与她在电话中的“形象”反差太大,但她的谈话技巧多少印证了她的身份。)
声讯台是我的“避难所”
不到万不得已,城里姑娘是不会去声讯台的。我是个特例。
两年前的高考之后,我可以上一所大学的英语专科,但父亲断然否决:“上那样的水货大学还不如不上。”他的话是不能违背的,我只有自谋生路。
找工作被人拒之门外好几次。心灰意冷之时,在报纸上看到招话务员的信息,没想到一试就成了。
我上班的地儿,是在口营北小区一栋居民楼里,三室一厅的房子:一间办公室、一间宿舍、一间经理室,客厅就是接待室。外面没挂牌子,邻居都不知道这是声讯台。
我欢天喜地地把铺盖搬到了台里,有一种逃离的释然。
我从小和父亲生活,放学回家晚了,他的巴掌和皮鞭就会落在我身上。前不久,父亲因骚扰110,被送到精神病院,被查出是偏执性精神病。
比父亲更令我寒心的是学校生活。小学时我的成绩不错,初中进入一所省级重点学校。那里同学的父母非官即商,我是他们眼中的乡下人。有一次下课了,他们掀开我的衣服,取笑我的水货皮带。上课时,他们把果皮扔进我的脖子。
我有许多话想说,哪怕是对陌生人,但是找不到对象。我只有把满腔的委屈,写在一些纸上,然后再撕毁。
(说这些时,她的脸上居然带着和话题截然相反的阳光。)
声讯台生活像演戏
上班第一天,30多岁的女经理亲自给我们示范。
电话铃响了,听着女经理对电话里的陌生人发嗲,我忍不住笑了。女经理瞪了我一眼,告诉我要把电话另一端的男人当作自己的男朋友或者老公。
我没有老公也没男友,但是我很用心地工作。发嗲我也是会的,虽然我从来没有在家人面前撒过娇,但是心底里我还是渴望有个撒娇对象。
我学着女经理的样子,用手作了个打电话的姿势,一边抛媚眼,一边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喂,你好啊!”
很快,我就有了一些话友,成了“台柱”。声讯台有来电显示,一有陌生电话进来,我们都会记下电话号码或者想方设法留下他们的联系方式。
声讯台里的勾心斗角就像演艺圈———也许声讯台本来就是一个虚拟的剧场。有天趁我午睡的时候,一个同事偷了我记话友联络号码的本子,然后和我的话友联系……但是表面上,我们很团结。
我们吃住都在声讯台。供我们栖身的地方太窄小了,夏天我们把凉席铺到办公室,有电话来即使躺着也能接。我们是12小时一班,两班制。在电话那头的人,怎么也想象不到这边的世界。
话务员良莠不齐,每个人都有具女人味的台名,就像演员的艺名一样。和同事朝夕相处几个月,有的连彼此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隔三岔五台里都会发生一桩钱物被盗案,但是你能从那些亲切的笑容里看出谁是贼吗?
虽有种种矛盾,但作为利益共同体,我们有时候很团结。这种团结尤其表现在话友打电话来询问我们长什么样的时候———在许多人心目中,我们是那种有文化、有修养的情感热线主持人,每当接到这种电话,我们会互相吹捧:一米六八、大眼睛、长头发……我们这里的女孩子都很漂亮啊!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在演戏,感到无比的空虚。
我怕自己长期呆在这样的环境中变傻了,于是参加成人高考,总算给了自己一个希望。
电话里的虚拟世界
即使如此,我接电话还是很专注,那个时候我还不想丢了工作。
90%的话友是男性,大多数男性感兴趣的话题无非是性。90%的男话友在电话里会首先谈到性,以那种痞子的态度,明目张胆地挑逗。
刚开始听到这样的内容,我想挂电话,可是慢慢发现打来电话的人,十有八九是为了发泄内心不满和空虚,他们只是带着痞子的面具而已。
有一次,我试着对电话那端的人说,我猜你在现实生活中肯定不是这样的。电话另一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飘过来———你怎么知道的?
以后那个人就开始以很正常的态度和我说话,真正地向我敞开他的心扉。每次在他心灵需要安慰的时候,他就会给我打电话。
有些人在电话里聊的内容出人意料。有人要我们骂他,骂得越难听越好;有人说要舔我们的脚;有人唱歌给我们听,或者让我们陪他一起唱歌……有一次我们实在好奇,拨通了那个要“舔我们脚”的人的电话,居然是一家颇有名气的大公司。
电话里面的世界很荒诞。一个话友在电话里称他是某大公司的老板,常吹嘘他有多少钱财。其实做我们这一行时间长了,会有一种职业敏感,判断得出对方说话的真假。但是为了留住这个话友,我从不揭穿。
有一次他打电话告诉我,他在机场,准备到新加坡去谈一笔生意。来电显示那是他家里的电话。我忍住笑,祝他一路平安。过了一个小时,他又打进来,说他在飞机上。那一时刻我竟有些可怜他,他不知道飞机上是不能开手机的。第二天早上,他又给我电话,他说他到了新加坡……明明知道是假的,可是为了赚到更多的工分,每次我都配合着。
那些打来电话的人,在虚拟的世界里随心所欲地演绎着另一种人生,一种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生。我们满足了他们的虚荣。于是他们就像吸了大麻一样,不断地拨通我们的电话。到了后来,每次电话铃响起的时候,我就有一种内疚感———他们真正需要的是心理医生,我们却不是。
给我印象最深的话友是个被包养的女子。她向我倾诉她的经历,讲述她和她男人的故事,整整一个晚上。我很想找些安慰她的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觉得我不适合做这个工作。这只是我维持生计的一个饭碗而已。
情感打上金钱的烙印
一天,一个和我聊了半年的话友对我说:“我觉得你其实也很需要有人聆听你的心声。”一语惊醒梦中人。他是怎么知道的?也许人的心事真的可以透过只言片语泄露出来。
交流是相互的,从某种意义上,声讯台和网络是一样的,是滋生感情的沃土。据我所知,80%的声讯台女孩最后会和话友恋爱、结婚。
虽然每个台都规定不让见话友,但工作之外的时间谁也管不了。况且若见话友能够留住话友,带来更多生意,也未尝不是好事。这个时候,经理大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然我也和别的话务员一样,冲着电话那端的陌生男人打情骂俏,有时听到那种斯文的声音好听的男声,说得久了,我也会产生瞬间的恍惚。不过,放下电话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一开始我就知道,我的爱情不会在这里绽放。尽管表面上我极力显出向上的态度,但我的家庭生活令我变得自闭和怀疑。
同事雨遥却不这么认为。她的男友是她到声讯台以前的网友。应聘到声讯台后,为了广开财源,她打了男友的呼机,他真的回了电话。
先开始是为了拖时间,过了没多久,就成了很自然的煲电话粥,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很轻易过去,金钱与爱情齐增。有时候我也和其他的话务员一样忌妒。不过,仅是忌妒而已。我没有那种奢望,也不为这样的爱情叫好。
果然,她男友盗用单位电话打声讯台的事情败露了。他单位的领导找到我们台里,3万元的话费,我们只退了8千。好在她男友单位不错,也没有过多计较。
不能用声讯电话联系了,雨遥和她男友就像寻常的情侣一样见面约会。那是台里的生意淡季,由于长时间没有打广告,每天的电话稀稀落落,有的同事辞职去找别的工作。
雨遥和她男友频频约会,我一个人呆在台里,乐得清闲。有电话来的时候就接,没有电话的时候就看书。再后来,雨遥的男友给她另找了份工作,她就再也没有回到这里。
我也不想再戴着面具活着。许多人把声讯台当作为情感的发泄地,精神却越来越空虚。而为了赚钱,声讯台的话务员不惜连自己的男友也要拉下水———声讯台对于正常人只是个虚拟的噩梦!
成人高考成绩出来第二天,我离开了声讯台。正如我来的时候不用什么证件一样,我走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羁绊。
一段经历就此结束。从此我落下两个毛病,对电话铃声特别敏感,还有就是特别想找人聊天。
我依然孤独。
通过正常人际交往寻求快乐
华中师大心理学系郑晓边
由于面对面的交流隐私,缺乏安全感,所以声讯台应运而生。一些人一般会在单位打声讯电话,在经济上不用付出,又能取得心理上的收获。
中国人对性讳莫如深,传统教育对性知识涉及很少,通过声讯电话,可以满足一些人的性心理。
但是目前声讯台在法规上没有严格的控制,声讯员也没有正规的培训,所以引发了不少社会问题。
心理咨询是一项很艰深的科学技术,心理咨询家除了要有专业知识,还需要有爱心,有奉献精神,他的人品要超乎一般人。他不同于一般与人体器官打交道的医生,他要与人的精神打交道。而现在的声讯市场是商业性的服务,以营利为目的。声讯小姐没有真情表露,只是戏剧性地表演,在她们身上无法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心理安慰。
声讯台的不健康内容就像精神鸦片,在人的社会化过程中,会起到错误的引导,特别是青少年,早期的创伤会影响到他终身的发展,诱发出种种反社会、异常的行为。
声讯咨询服务要持证上岗,而且在立法法规上要确保其正规性。从个人角度来讲,声讯咨询是一个方面,而更多的要通过正常的人际交往来寻求快乐。最重要的是“自我医疗”,提高心理素质,培养审美情趣,加强自身控制力。
来源:长江日报作者:罗帆戴欣奚照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