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谈人物：黄福明

　　上个世纪80年代腰缠万贯的著名华侨，现在深圳市一中药铺当郎中。

　　交谈动机

　　一个曾拥有几千万身价的富翁，曾因一次轻率的口头承诺，沦落为一名靠卖血为生的草民……亲情、友情的远离，生存的艰辛，全凭他把讨债当作讨回道义作为精神支撑，一讨就是15年，而前景还不知在何方……是什么让他能挺到今天的？记者昨天走近了他。

　　罗湖口岸一诺千金落下巨债

　　记者(下简称“记”)：听说在罗湖口岸，别人的一句口头承诺，你就借了1000多万，这是真的吗？

　　黄福明(下简称“黄”)：是的。那是1987年6月底的一天下午，深圳市国贸大厦贸易服务公司职员张某开着车来到我在深圳的办事处，说让我和他一起去罗湖口岸见总公司负责人马某，我和我的一位员工名叫杨金来就随车到了罗湖口岸。马某一见面就说，一批进口货的批文、合同都快到期，现在总公司没有钱救急，违约会给国家造成很大损失，你能不能先垫付，货到后三五月就还你，你尽管放心，我们有口头协议，你是华侨，知道在国外也习惯口头协定，具有同等的法律效力。前后谈话不到20分钟。

　　记：按照常理这么大笔借款也该有个借款合同，至少也该在双方办公室来谈。

　　黄：其实，在这之前，张某就曾通过关系找到过我，前后不下10次，因先前与他不相识，也就没有答应垫款的事，随后他又说他们总公司的负责人要当面和我谈，我才就勉强答应，谁知张某那天突然通知我要马某过关时见面，事后我想当时肯定是有预谋的，在那地方哪来的纸、笔、章……但当时主要想马某可是深圳一家很有名的国企负责人，他不会骗我，唉，我太傻！

　　记：他们还过你钱吗？你什么时候知道你的1000多万没了债主？

　　黄：还过。1988年时，我因流动资金被他们占用，生意开始陷入困境，于是我就找马要钱，他指示手下三次还了我66万，但后来就慢慢地拖我，到了1989年至1990年，马某突然调离了原公司，原公司改名，原班人马全部调换，我再上门讨债时，新公司的工作人员以听不懂我的话为由，斥责我罗嗦，最后便谎称欠款由其下属公司深国贸偿还，我还信以为真，多次找深国贸讨还债款，谁知这时深国贸也更名换人，更要命的是这时张选政等三人因涉嫌贪污犯罪而被收容审查，我始感事情不妙，还没等我回过神来，罗湖区检察院检察官段某找到我，告诉我不要随便离开深圳，随时接受问话，这一问直到1993年3月才由深圳市检察院解除对我的限制。

　　图片说明：黄福明目前寄身于一家中药材铺

　　高利贷卖血还利上访

　　记：你什么时候开始上访？听说你为了筹钱借高利贷卖血，有这回事吗？

　　黄：1990年开始，我就不断上访，可我这时已没有多少钱，只好把香港的几处房产卖了130多万，还了银行抵押贷款70万，剩下60万来上访、请律师，结果到了1996年，律师换了5个，也没有什么效果，钱已经花完了，我只好到香港去借10万元的高利贷，1万元每月要还600元，最后债主找我催要利息，我实在走投无路，只好到香港去卖血，前后三次，卖了6000元。

　　记：你为什么要到香港去卖血？你住在深圳不更方便吗？

　　黄：我在深圳也算是个知名人士，我不想让人知道我现在以卖血为生，再是当时香港的血价比深圳要高(他的声音很小，强忍着泪)。

　　记：没有去找朋友帮忙？黄：我找过那些生意场上自己曾经慷慨帮助过的朋友，希望他们能在危难之际帮我一把。但好一点的给个一百两百打发我走，不好的干脆避而不见。有个朋友，我曾经帮过他几十万，当我找他借5000元的时候，他不仅分文未给，还笑嘻嘻地说：你比我有钱，我还想找你借呢！

　　记：当时，你家人支持你吗？

　　黄：当时妻子怀疑我把钱全部用在包二奶及吃喝嫖赌上，坚决要求同我离婚，我没有在离婚书上签字，我有两男一女3个孩子，但自从1990年开始，我们就一直没有来往。2000年，我的6个侄女分别从柬埔寨、洛杉矶、加拿大来看望我，3个孩子没有来。(停顿)能有人来看我，就知足了，算了，自己讨的苦，自己受啊。(黄叹了一口气，看着香港)听说他们还在香港。

　　记：你恨他们吗？

　　黄：不会。要不是因为我的过错，他们现在也会活得很好！

　　我全部生命意义就是打官司

　　记：听说，你为了上访，你学会了普通话和写字？

　　黄：从1990年开始，我生意基本上没了，唯一可做的就是讨债，先前我做生意时，就是因为我听不懂别人说，别人也听不懂我说，字写不好，做生意时往往吃亏，现在我不能再这样了，再说请别人写状子我说别人也听不懂，我也请不起，于是我白天讨债时坚持与别人学说普通话，晚上回到住处练字，过了两年，我说的话别人也能听懂，所有的上诉信都是我自己写的。(说罢，他指了指两尺多高的上访材料)

　　记：写这些材料往哪寄？有回音吗？

　　黄：往北京，全国政协、侨办、国务院、纪检、最高人民法院，省里的相关部门，他们都很重视，经常来电和来函督促下面，这个月21日全国政协有关负责人还在过问，只是到了下面……唉，一言难尽！

　　记：从1987年至今15年了，这些年没个结果你没想不打了吗？

　　黄：开始，我想讨回的是钱，现在我要讨回的是公道，一口气！开始几年我总沉浸在过去的自责中，但随后白天想的就是如何为自己讨回公道，找钱、找人、写材料，晚上倒床就睡。(停一停)说实话，我不敢多想。

　　记：这些年，你真的没有想到你当初时的荣华？

　　黄：偶尔。有时我为了省5毛钱的公交车费多寄些上诉材料，只好步行，走得腿酸腰痛时，看到旁边奔驰而过的宝马、奔驰时，也会想到自己当初也是开宝马的，但我会很快告警自己：我的这一切都被别人夺去了，我一定要讨回来！(他脸上先是喜，瞬间变为一种愤怒。)

　　我死了对不起我的家族

　　记：你这些年住在哪？

　　黄：工地、天桥下、隧洞、朋友家，东借一宿，西住一夜，十几年就这么过来了。

　　记：听说深圳水贝养老院你捐过钱，你有没有过到那避避难？

　　黄：绝不会去，我不想丢那个人(他话说得很坚决、也很快，显然他不愿别人再提起这些)。

　　记：你什么时候搬到这来住的？看你还做个小生意，还好吧？

　　黄：1998年我租房时，碰上了我现在的房东，他了解到我的身世后，就免费租了间房给我住，并在楼下开了间中药铺，他掏本钱，让我打理，一住到现在，每个月也能挣上千元，除了我糊口外，还能供我寄上诉材料、打电话、找人的路费等。没想到，我那时做药材生意时学点本事，现在还真的用上了。(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记：你绝望过吗？想没想过一死了之？

　　黄：绝望过，但我不能死，死了对不起全家族，都是我的错，我要要回全家族的血汗钱，中国这么大，会有说理的地方！

　　记：假如最后因证据不足或别的什么原因，不能如愿，你想过这个结果吧？

　　黄：不可能！即使我活不那一天，我的侄儿、侄女也会继续讨回这个公道！　

　　对话背景

　　公司变更垫款泡汤

　　1968年，柬埔寨华侨黄福明为避国内战乱，带着全家族几代人的积蓄———550万美元只身来到香港发展，随后定居香港。1984年又携巨资到大陆投资，被当时的国家领导人称之为“爱国华侨”，1986年前后在深圳设立了办事处，并成立几家药材贸易公司。

　　1987年6月，当时深圳市国贸大厦贸易服务公司(后改名为“深圳市国贸发展公司”)张选政找到黄，以资金短缺、进口批文、合同到期为由，请求黄在香港代垫货款，最后又由张的上级公司深圳市物业发展总公司［后改名为“深圳市物业发展(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负责人马成礼出面口头承诺货到转手后，由总公司还款。于是1987年11月至1989年4月，黄共为该公司代垫货款港币1133.6019万元，人民币2万元，后该公司还给黄66万元。

　　1989年7月11日，张选政因本公司有人告其贪污被深圳罗湖区检察院收审，不久被捕。同时，马成礼调离原公司领导职位，1990年，两公司先后改名，原班人员换了大半，黄讨债不着，反因张案被检查机关限制行动，直到1993年。

　　之后，张被深圳市中院判刑15年，一年后保外就医，不知所终。同时，马也离开深圳，也不知所终。2001年6月，当年调查张一案的罗湖区检察院的段某，也因此案被纪检部门查办。今年，张原所在公司又在深圳市中院落申请破产。

　　从1987年11月起，在黄代垫款后不久，黄就开始讨债，到如今已近15年，他先后无数次向中央、省等部门申诉。也引起了多方关注，最后深圳市中院责成破产庭成立清算组审查，2001年5月，清算组正式向黄福明书面出具《债权确认书》，认定债权本息合计港币32799129.81元，人民币71933.11元。7月10日，清算组又向黄福明发出《驳回债权申请通知书》，理由是黄的申请超过时限和证据不足。

　　其间，黄于1999年、2001年两次一纸诉讼至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两次被中止诉讼。今年9月初，深圳中院又致信黄恢复诉讼，但随后又称找到张之后才能开始，黄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今年8月，本报曾就此事作过了解，引起省高院关注，并将此案作为省高院的督办案件。

　　昨日，记者在深圳福田区一偏僻小巷，找到了正在以为人代售中药为生的黄福明，已55岁的黄，怎么也看不出当年千万富翁的身影。 图文／本报记者　谢孝国　陈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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