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华 陈本荣 吴如雄
10月2日,在贵州巴拉河边一个美丽村寨的山坡上,多了7座小小的新坟,和一座大坟。
小坟里是7个4岁到10岁的男女儿童,大坟里是剥夺他们生命的邻居张这满。
2002年9月30日下午7时许,15分钟的时间里,13人相继被张这满用利斧劈中,7名儿童在惊悸中死去,6位成年人被砍伤。
这里是贵州台江县南庄村,数十座木屋相连,看起来像是一家人的栖息之地。山寨绿树环合,有120户近500人,多数姓张。蜿蜒的山路上,一拨接一拨的人们在芭蕉树下、在竹林旁相拥而泣。这使人很难相信:恐怖已经过去了22天。
这些放学后在石子路上奔跑、在吊脚屋的台阶上玩扑克的孩子们,他们生命的最后,被定格在台江县公安局的卷宗里:一张张身首异处、血肉模糊的照片。
9月30日,在纯净得几乎没有犯罪的山寨里,张这满制造了恐怖和灾难,而这正是他22岁生日的第二天。
2002年10月22日,我们用了120分钟的时间,丈量张这满豪夺生命的15分钟路程:200余米。
恐怖15分钟
2002年9月30日傍晚,山外的人和城市的人正在合计如何度过“十一”长假,而收割稻谷的农民为了生计却无法收工。
傍晚,孩子们像往常一样聚在户外玩耍,等待着父母回家。
寨子中心的小商店照例是人群集中的地方。5个孩子在4平方米左右的台子上玩扑克。忘乎所以的孩子们没有注意到,一双眼睛注视他们许久了。
张这满出现在村口的小卖部前,小卖部的主人当时外出。张这满看着闹哄哄的小孩们,开始轻轻地点起人数来,“1、2、3、4……”
其中一个小孩当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站起身来走开……事后,他成为当时小坝中毫发无伤的惟一一人。
6时40多分,张吐了点口水在手心上,用力搓了搓,扭头走回距离小店有30步的家。
6时50分,张这满提着一把磨得锃亮的斧子走出家门,径直走向玩耍的儿童。
恐怖在15分钟内降临:第一现场:“扑、扑”两声闷响,张这满手中的斧头,砍向两个蹲在地上的小孩的后颈。另两个吓得呆如木鸡,张这满前跨一步,又是几斧,两个小孩又倒在血泊之中。张发真和张庭松当场死亡,张祥友、张里林从地上爬起来后,逃离现场。
第二现场:无言的张这满提着斧子,跳上小坝子前的台阶,向北前行几步,向右一转,又是一个坝子,18岁的女青年张立成惊讶地看着张这满挥斧向自己砍来,张立成挥手一挡,向家中逃去,拼死抵着门,张这满用力砸几下门,走开了。张立成手掌被砍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幸免于难。
第三现场:张这满继续在寨子中搜寻活着的目标。
7岁的张考德在院坝上捡拾黄豆。当他正埋头聚精会神地捡了一把豆时,张已经靠近了他……
闻声而至的父亲张自豪慌乱中抱起儿子返身往家跑,张这满追着张自豪又是两斧。幸好躲闪及时,未被砍中。当他跑回家时,儿子已气绝身亡。
第四现场:继续西行,打开了一木屋的门。4岁的张当友在家里的灶房旁烤板栗。数秒钟过后,张这满提着滴血的斧头出来。
第五现场:张这满提着斧子继续向西寻找对象。
在河谷的斜坡路上,张遇上58岁村民王央搏,一斧下去,王央搏肩上的扁担断成两截。张这满又是一斧砍去,王央搏的左手再也提不起来了。
第六现场:61岁的村支书张文彬正好从田里挑着一担稻草路过河谷井边,黑暗中,一个黑影朝他闯来,当一把斧子朝他劈来时,来不及多想的张支书本能地用箩兜挡了一下,并撂下担子往回跑。张文彬庆幸稻草救了他的命。
第七现场:张来到河谷水井边,将正在洗菜的村妇欧中里砍倒。在河谷的小桥上,正在玩耍的5岁儿童张红久被砍落至溪水之中。
第八现场:竹林旁,8岁女孩张英保被砍倒。20多天过后,石壁上小女孩子的血迹依然清晰可辨。
第九现场:28岁的村民张申耶与张这满撞了个正着。搏斗中,张申耶左手被砍伤。
第十现场:张这满开始转身沿路返回。在一棵挂满红柿子的树旁,张遇见了亲侄子和大嫂。张六栋在挨了亲叔叔的8斧之后,身首异处。
15分钟,逃避的老支书张文彬回到路上,摸到了一具尸体(女童张英保)。他立即爬到高处,竭尽全力向全寨子的人呼喊:大家注意,张这满杀人了!
此时的张这满趁着黑夜,遛到了村民张祥科、张福英及张凯福的家门口,并敲打着他们的家门,听到叫声的他们没有开门。张这满消失了。
随着村寨里一个接一个的尸体被发现,恐惧的叫声和哭喊声弥漫山寨。村子里仅存的青壮年手里提着木棍、锄头开始出现在村子的各个角落。
“恐怖的气氛像刀子剥开心脏一样,寒冷冰凉。”一位老师说。
张这满的斧头在15分钟里砍破了山寨百年历史:这里曾经是出不闭户,这里曾经民歌悠扬,祥和安宁。
凶手之死
村子里血腥弥漫,村民们首先感受到的不是悲痛,而是巨大的恐惧。
村支书张文彬用最快的速度,通过下面山寨的惟一一部无绳电话,向十多公里外的台盘乡派出所报了案。
晚上9时30分,台江县公安局派警察来到山寨。恐怖事件引起了警方和当地政府的重视,抓获张这满,成为每个人最迫切的愿望。
10月1日天亮的时候,搜查没有任何进展。
“抓不到张这满,我们就不敢做农活。”村民们说。张这满已经成为无所不在的幽灵,没有人敢单独出去劳作了。
3天过去了。仍然没有见到张这满。紧张和不安像越拉越紧的弓———人们去干农活,都是成群结队。
2002年10月4日上午,张这满出现在距村寨两公里山上的牛棚内。当村民张林宝接近牛棚时,看见张这满正啃着红苕。
张这满随即抓起斧子,跳出牛棚,朝张林宝追来,张林宝一边喊一边拼命地往山下跑。张这满在追出几十米后,落下一大截,转身没入密林中。
9时20分,警察带着警犬赶到牛棚。警犬在牛棚周围嗅了几下,尔后撒腿一路飞奔。数分钟后,在一片荆棘丛生的沟谷内,听到了警犬的扑咬声。
狗,终于结束了恐怖时光。这条叫“台豹”的狗,被当作了英雄。
警方说,在危急之下,警察果断地向张的腿部连开数枪。
村民围上去,送给张这满的,还有扁担和石头。没有一个村民愿意抬张这满回山寨。
“不存在的人”
我们曾试图寻找张这满杀人的动机,事实证明是徒劳的。
在当地村民的眼中,张这满神志正常,只是个话语不多、不合群的青年;警方在庆功请功之余,表达出同样的困惑,他们也提出过无数的假设,但没人知道张杀人的理由。
张这满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从小比较受宠。张家在村里算个中等户,家里也不让他干什么重活,尽量让他读书。到后来,家里人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孩子了:从小就不爱说话,成绩也不行,念到四年级便没法再读下去了。
1996年春节刚过,张这满曾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到广东打工。不过,据说到目的地后的第二天,他便独自离开,与村里人及家人失去了联系。
一年后,揣着七八百元钱的张这满回到了村中,对父母只说是在广东帮人收甘蔗,其余的事闭口不谈。村民说,从广东回来后,张这满的嘴更像是上了把锁。平时惟一干的农活,只是帮家里把牛赶上山而已。
“他比头牛还蠢,见到人就绕开,连吭都不会吭一声。”张文彬说。
张这满的二哥证实,在两年前,弟弟曾自杀过两次,原因不明。当时,他喝下了农药,但由于中毒不深,都被当地土医及时救回性命。
张的哥哥与弟弟也很少说话,交流。总是听到弟弟在抱怨,“他老说自己没得本事,搞不到钱,没人瞧得起……”
“我听见村里喊杀人了,第一反应就是我弟干的!”张这满的二哥张志科说,这是个文质彬彬的山村民办老师,案发时,他正在学校背后的柴棚里。他的孩子死于弟弟的斧下。
“这十多天里,我弟的脾气好像越变越坏……”张志科得出第一反应的根据在此。他说,十多天来,张这满常常一个人闷在家里,睡在床上,嘴里骂骂咧咧的不知说些什么,问他也不理。
案发前3天,张这满开始一个人闷声不响地在家里磨斧子,斧子锋利得都可以用来削头发了。这把斧头是8年前他父亲在广东东莞打工时买回来的,说是砍柴方便。
磨斧头的过程没有逃过张志科的眼睛,他曾想让父母向村里的干部说一下这事,但考虑到儿子的名声和讨老婆,父母没有答应。
显然这成了村民们最不满的地方,他们认为,当时如果向村里通报一下,把斧头没收了,便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这种假设在警方看来很难成立。他们说,导致这场凶案的,不是斧头,而是凶犯莫名其妙的杀机。
民警曾经试图在张这满长期居住的阁楼中发现线索,但除了一床棉被和一杆钓鱼竿外,一无所获。
在大家的眼里,张这满与村里人从来没有过任何争执,他就像村头的一块石头,大家好像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暴力改变的山寨
灾难的阴影,对于居住在这里的人来说,注定难以挥去。
在这次事件中遇难的7名儿童中,就有爱心育苗南庄学校的4名学生,全校师生至今仍处在惊悸中。
小学二年级的一个前排座位空了一段时间。张老师很心酸,张英保同学再也不会回到课堂了。在张英保死后的几天,张英保70岁的外公都要拄着拐杖来到外孙女曾经上课的教室旁,伫立良久,不愿离去。
张英保生下9个月时,父母都到外地打工挣钱去了,一直是外公、外婆带她长大。她很勤快,学习也好。她的外公带记者到木屋后:“这些都是她从山上挑来的柴火,每挑有20公斤多,共有34挑,是她暑假时砍的,我每天都要来数一遍。”她父亲过年时给她的80元零用钱,现在还压在枕头下,一分未用。
在张考德家,母亲刘通芳说,张考德从小就是一个爱唱爱笑的孩子,看到姐姐去上学,他也要吵着去,去年因年龄不到,好不容易熬到今年9月份才报到名,哪晓得上学还不到20天他就走了。
小考德的奶奶摸着木板上的字和画:“这是孩子写的字、画的鱼。”
南庄一带的乡民们都有个习俗,无论谁家里出了事,四方的亲戚朋友都要挑着鸡鸭鱼肉,买上几斤当地的土酒前去慰问。记者前往南庄山寨的途中,见到看望者络绎不绝。
张这满的父亲在人们喝“消灾酒”的时候也去,他已经给几个死了孩子的家庭道歉了。一位孩子的父亲说,“孩子死了,还能怎么样?道个歉总该有的。”
张这满也给父母带来了灾难。
事发后,当地政府给了受伤者为数不多的补偿金,死亡赔偿每人1200元,让张这满家属赔偿,但张的父母无钱赔偿。
7名儿童的尸体在政府的敦促下全部埋葬。当日,张这满家1头价值1300元的水牯牛、3头价值近1000元的猪、4000斤价值2000元的稻谷及价值3000余元的建房木材均被死者家属掳去。对此,张家父母没有怨言。
张的哥哥说:“我的父母这几天在村子里讨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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