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名学生含恨告别校园，十年艰辛，一朝功成，忽又成为往事云烟。经历了这场大喜大悲之后的学子，当他们背负行囊离开校园的那一刹那，是怎样一种渺渺茫茫的心境？最近发生在燕山大学大规模的清退学生事件，再一次将人们的目光引入了扩招之后的大学校园。

　　■“我们家天塌了！”

　　11月22日，初冬的秦皇岛刚经历了一场大雪，残雪尚未消融，阴霾的天空零星散落着雪花。

　　燕山大学校园内，学子们行色匆匆，从他们青春洋溢的脸上，人们已经无法找寻一个月来发生在这座校园里的伤心一幕。10月14日，120名学生正式接到校方通知，他们因为在校学习期间，累计欠学分达20分或20分以上，被学校作退学处理，退学人数占在校生人数的1.11％。

　　燕山大学信息学院分管学生工作的副院长张红兵这一个月来接待了一拨儿又一拨儿学生家长，他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我们家天塌了！”伤心父母用最朴素的言语表达他们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的震惊。

　　“现在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父母含辛茹苦将他们送入大学校园不容易，同时对基层教育者来说，走一个学生都是我们教育的失败。”张红兵说话时面色凝重，他所在的信息学院这次共有31名学生被勒令退学，他们入学时都是佼佼者，高考分数傲视其它院系。

　　清退学生时并未引起大的风波，120名学生陆续办完了退学手续。起初部分学生和家长持观望态度，甚至有家长要联名向学校“讨个说法”，校方决绝的态度让他们最终还是没奈何选择了离开。

　　■“没一个冤枉的”

　　坐落在渤海之滨的燕山大学素以工科见长，学校一直传承着严谨细致的学风，这几年随着扩招，学风渐露下滑苗头。

　　燕山大学副校长刘宏民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学风下滑是近几年来高校扩招后存在的普遍现象，扩招后学生学习基础参差不齐，从而给教学和管理带来诸多困难，造成教学质量的下滑。有的专业课有1／3的学生不到课，1999年、2000年燕山大学在全省的计算机、英语四六级考试中名次大幅下滑，这种情况促使学校下决心来开展一次持久的教风学风大讨论，这次讨论共制定了30条整改措施，其中一条便是取消欠20学分仍可以试读留级的规定，改为劝退。”

　　学生辅导员成为这一条例的最积极推动者，他们认为，留级试读使相当一部分学生产生侥幸心理，是影响整个学风的制度根源。

　　校方认为，新制度的出台是严厉的，但学校还是采取了许多缓冲措施，能替学生想到的都想到了。其中包括规劝累计欠学分达10多分者降级试读等，但部分学生碍于面子或考虑到多交一年学费等原因，不接受劝告，最终撞上红灯。

　　“实际上被劝退的学生中有60％以上都是降级后仍然不能补回所欠学分，这些学生或沉迷于网络，或从紧张的高中阶段过来后放松了要求，或因为恋爱和经商耽误了学业，辅导员多次规劝仍然执迷不误，有的则因各种心理问题不能继续学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丧失了在大学期间的学习能力。被劝退的学生，没有一个是冤枉的。”燕山大学机械学院副院长赵长财说。

　　■“妈妈帮你闯过难关”

　　退学对每个学生及其家庭都是一件沉痛的事情，家长和学生悔恨的泪水已经无济于事。损耗的不仅是家庭，还有国家的教育资源。

　　在燕大机械学院办公室，吴坚老师正对着话筒费力地向一位家长讲明，他的孩子已欠下10多个学分，希望家长协助学校督促该生抓紧学习，对方一口的宁波话让吴老师和她沟通起来非常困难。

　　像吴老师一样，燕大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将考试中冒出来的“危险分子”登记，然后用书信或电话方式通知家长。有的家长如临大敌，匆匆赶到学校，以往在中学阶段常见的陪读，现在在大学也屡见不鲜。

　　23日清晨，一位母亲已经在燕大某男生宿舍轻声催促她儿子起床了。“孩子，快点起来，等这次考试都通过了再好好睡。”母亲温言软语的耐心催促终于奏效了，陈舟开始起床享用母亲为他买来的早餐。快半年了，是母亲细心的照顾和鼓励让他支撑着自己的学业。

　　陈舟从小学到高中从未走出过父母的视线。还是在高中时，陈舟同班上一位女同学暗生情愫，成绩优秀的他顺利考取了燕山大学，女友则上了北方另一所大学。大一时的第一个“五一”，女友从千里之外赶到燕大来看陈舟，短暂的相聚后，陈舟终于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送女友回学校。从此，你来我往，逃课便成了常事。今年6月，陈舟所欠学分已达16分。

　　心急火燎的母亲，当即从三千里外的西北乘车两天两夜赶到秦皇岛。“孩子，再咬咬牙，妈妈帮你闯过难关。”从此，母亲在校外租住一间房子，照料陈舟的饮食起居。

　　母子俩开始共同闯关，这时候陈舟的女友从外地打来电话，接电话的是陈舟母亲，陈母说，“陈舟快要退学了，你能不能给他做做工作，让他安心学习一段。如果他不能完成学业，今后你们还能在一起吗？”双方在电话中的争执，结束了陈舟那段脆弱的情感。

　　考试越来越近。母亲不停地为他讲解爱情和学业的关系，鼓励他咬咬牙闯过难关。母爱的力量再一次得到张扬，在考高数的前一夕，陈舟在宿舍复习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喝了一杯浓咖啡进了考场，被称做“杀手科目”的这一关终于让陈舟闯过了。

　　燕大附近的山东铺村，已成为家长陪读的聚居地。一位邢台的母亲，因为孩子迷上网而濒临退学，这位母亲从邢台赶来时下车不慎扭伤了脚，每天在校园内拄着单拐一瘸一拐地跟在孩子后面。一位宿舍管理员说，每次她看到那位母亲艰难地蹲在树坑里掏树叶回租住处生火时，都会感到一阵阵心酸，真不知道现在的孩子究竟怎么了？

　　■“挫折教育是必要的”

　　陈舟的母亲受过高等教育，她承认，自己在孩子的教育方面有很多缺失，如果从前就严格要求孩子，就不至于酿成今天这种局面。

　　在张红兵眼里，这些学生从法定年龄上讲已是成人，但在心理上都还是孩子。

　　目前大学校园内70％以上都是独生子女，部分孩子存在生活自理能力差、自制力差、心浮气傲、惟我独尊、心理偏狭、多疑等诸多问题，从而为管理者和教育者都提出了新的课题。燕山大学心理咨询中心每天都要接待大批学生，有时连预约都很困难。

　　中学阶段长期受学习压抑，一进入大学就会迅速反弹，加之传统的观念认为，只要将孩子送入大学校园，便会顺顺当当毕业，很多家长送孩子来时都是如释重负、喜气洋洋。

　　消极对待专业，不满意学校，部分学生心理失衡，放松了学习。张红兵认为，一名学生素质的高低不仅体现在入学分数上，还在于自我约束力和辨别是非的能力。

　　黄奇在家休假已有一段时间，他在校时因贪恋电脑游戏欠下不少学分。“奥赛”获奖者、省三好学生，黄奇说到过去的光环还有些陶醉，他对自己的专业和学校显然有屈就之意，“你知道的，燕大在全国的排名也就是80多位，我们班有30名学生，第一志愿报燕大的只有一个。上大学之前，都觉得入校后挣60分就够了。”

　　一旦摆脱了中学阶段学校家长的死看死守，这些学生要做到“三好”显然是未知数。此次燕大清退的120名学生中，80％都是因为沉迷网络荒废了学业。校园周边的网吧似乎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在燕大周边盘踞着约30家网吧，记者出入其中几家时，大都不需要登记，里面烟雾缭绕，有的还有送餐服务。男生游戏，女生聊天是永恒的主题。每到清晨，便有三三两两精神萎靡的学生从网吧溜进校园。

　　燕大机械学院一位辅导员说，改革就得有牺牲，部分学生在学校改革进程中不能适应新的规则，必然成为牺牲品。

　　刘宏民认为，教育不是万能的，对人的教育光靠说不行，人是在体验中成长的，挫折教育对人的成长是必要的。燕大这次清退120名学生，是为了保证教学质量不得不采取的措施，但这种挫折对人的一生教训深刻。

　　■退学暴露后勤软肋

　　保证教学质量，仅有严刑（条例）远远不够，高校扩招后，后勤社会化改革中涌现出来的新问题，也是这次清退事件暴露出来的新课题。

　　1998年燕大的招生人数为1926人，2000年招生人数就达3800人，这时候校园内开始出现人满为患、各种教学资源紧张的状况，实验仪器、设备、教室数量、师资水平相应吃紧。在一定程度上，新落成的博园缓解了扩招之后的住宿紧张。

　　这次退学学生之中，一个明显现象是，住在校外博园公寓的人占相当比例，机械学院住在博园公寓的学生当中有1／10退学，信息学院退学学生绝大部分住在博园公寓。“近一段时间，学生要求回校内居住的倾向越来越明显。”

　　博园公寓与燕大一路之隔，一座座楼宇整齐漂亮。“后勤改革后，学生在校外居住带来许多管理的难题，以往辅导员包管一切，现在则将主要精力放在抓学生学习上。以往学生都按院系、班级住宿，现在则是混居，一个宿舍有好几个院系的，甚至几个学校的学生混住在一起，找个学生，发个通知都很困难。班级淡化，集体活动难以组织。”赵长财说。

　　辅导员们担心的还不止这些，在博园，水电都是学生自己控制，他们对部分学生的自制力有所怀疑，况且能管住本校的学生管不了外校的学生。以往学生要求出早操，自从扩招后，学校场地不够，这项制度也取消了，学生难免自由散漫。

　　“这一制度的推行会造成一些阵痛，但可以预见，今后闯红灯被退学的学生会越来越少。”教师们相信。（文中学生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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