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蔡玉民
“也许今天我会死”
拿剪刀铰开一道口,顺着口子寡妇扯下了一条布,由于都是些旧衣服,布有点发糟,所以扯起来并不太费力。接着再剪、再扯,重复着这单调的工作。寡妇对此已经麻木了,感 觉不到累,一天到头,她心里只装着一个希望:“也许今天我会死。”在她看来,漫漫人生苦旅中,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神的惩罚,都要承受等待死亡的煎熬。
这个寡妇叫慕克吉,已经70岁了。她赤着脚坐在厂房的门口干活,屋子里太黑,也没有多少地方。不大的厂房里摆着两架已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织机,还堆放着一些回收来的旧衣服。慕克吉和工友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些旧衣服撕成条,织成被面。她们的工资很低,按件计酬,一天下来慕克吉连1美元都拿不到。因此,下班后慕克吉还要到3户人家家里打扫卫生,这样她才能勉强挣够房租、吃上饭。
而对这样的艰苦条件,慕克吉已经很满足了。在印度社会中,寡妇日子可不好过,按照印度教传统,寡妇不能再婚,并且还要遵守一堆规矩:只能睡在地板上,吃洋葱、大蒜这样的素食,不能穿鲜艳的衣服,不得在婚礼这样的公共庆典上露面等。许多印度人认为这些限制可以压抑寡妇的性欲,使她们不会背叛死去的丈夫。这样留给寡妇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在家里默默承受,要么像慕克吉这样,跑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自己过日子。
慕克吉离开家乡小村,来到圣城瓦拉纳西独自生活已经15年了。她与其他数千名独居在瓦拉纳西的寡妇一样相信,死在母亲河———恒河的岸边,出生、死亡、投胎的轮回就会结束,无尽的痛苦就会消失。“现在我盼着早点死”,慕克吉通过翻译说,她边说边又撕下了一条布,“一生中我受过了太多的痛苦”。
9岁就成寡妇
慕克吉在童年的回忆中找不到一件舒心的事。刚刚7岁,父母就把她卖给了孟加拉邦的一个农夫做老婆。他的丈夫叫比乔伊,年龄大不说,还是一个带着4个孩子的鳏夫。慕克吉只去过丈夫家一次,随后父亲与新女婿闹起了别扭,慕克吉又回到了父母身边。结婚两年以后,比乔伊死了。仅仅9岁,慕克吉就成了寡妇。父母很传统,坚持让她忠于死去了的、她还不太认识的丈夫。
慕克吉与父母一起住在孟加拉邦的纳瓦德韦普,看尽了别人的白眼,尝遍了社会的歧视,也学会了作为一个被社会遗弃的人生活。谁知这种日子也没过多久,她的父母双双离世,慕克吉失去了最后一个避风港。“父母死后,哥哥和嫂子再也不给我粮食了,隔不了几天就和我大吵一架,他们总觉得我这个妹妹丢了他们的脸”,慕克吉说,“为了生活,我忍气吞声了很长时间,当再也忍不下去的时候,我来到了瓦拉纳西”。
假“圣人”常来骗色
瓦拉纳西位于北方邦的东南部,恒河中游的西岸,自古以来就是印度教的圣地。传说管理死者“时限”的湿婆大神常在这里的恒河两岸巡视,于是这里的岸边建起了许多焚尸场,一天到晚忙个不停。据估计,每年有数以万计虔诚信徒在这里火化,火化之后,骨灰被撒到河里。印度教徒认为这样恒河水就会把死者的灵魂带入天国,只是,这些人还会被再度投胎,回到尘世间受苦。
只有那些在恒河水中死去的人,或者呼吸最后一口气时被撒上恒河水的人,才能免受轮回再生之苦,获得永远的解脱。慕克吉就是为此而跑到瓦拉纳西等死的。像慕克吉这样到瓦拉纳西等死的寡妇有2000—5000人,她们穷困潦倒、无依无靠。而瓦拉纳西只有一个政府出资办的“寡妇院”,狭小的房子里只能住下16个人。
这些寡妇一生中受尽了折磨,社会的欺凌无论在心理上还是在身体上都给她们烙上了抹不掉的痕迹。虽然现在那种寡妇要剃光头发或在丈夫火葬时自杀的传统很少实施了,但印度社会中对寡妇的限制仍然比比皆是,特别是在农村地区。正如瓦拉纳西的社会工作者辛格所说的那样:“在印度,一个小女孩生下来之后要听父亲的命令,出嫁以后要听丈夫的命令,丈夫死后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则必须听儿子的命令。所以那种女人必须服从别人命令的观念已经渗透到了人们的血液里,整个社会对男人压迫女人也习以为常。”慕克吉认识一个寡妇,就因为她给别人家当了几天的佣人,儿子就打残了她的一只胳膊。
而到了瓦拉纳西,继续有人欺负她们,许多惟利是图的商人见她们急于找活干,把工资压得很低,还尽拣脏活、累活让她们干,压榨她们最后的血汗。更可恨的是,还有一批人,穿上藏红色的衣服,装扮成“圣人”,一天到晚在恒河岸边溜达,不仅骗旅游者的钱财,还骗寡妇们的色。在印度被强奸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所以受了欺负的寡妇也只有吃个哑巴亏。听说了几件这样的事后,慕克吉在河边看到穿藏红色衣服的人就躲着走。
死亡会自己到来
瓦拉纳西在新月型的恒河湾两岸建有大大小小64个带有很多台阶的码头。当地人又把这些码头称作“伽特”,是印度教徒走下恒河,用圣水洗涤罪过的圣地。每天清晨,慕克吉都与数千名印度教徒一起,早早地赶到恒河两岸的台阶上,她将双手放在水里,祈祷早日从人世间获得解脱。恒河水并不清澈,每天都有不少生活污水排入,有时河里还会漂起没有被烧干净的尸体,但这些丝毫没有影响慕克吉和其他印度教徒对恒河水的崇敬之情。
做完每日必备的早祈祷后,慕克吉就步行去小织布厂扯布条。街上有很多乞丐,其中有不少就是像慕克吉这样的寡妇,每当从她们身边走过,看到她们低三下四求人施舍的样子,慕克吉就下定决心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为了生活而加入她们的行列。慕克吉出身婆罗门,属于高种姓,几十年的耳濡目染使她坚信,只能靠自己辛勤劳作、流血流汗来生存。“当然,因为这个决定,我不得不面对各种各样的困难”,她说,“有好几次,我都是三四天没饭吃。即使那样,我也没有乞讨过”。
一天的大部分时间,慕克吉是在一次次地扯布条、老织机有节奏的咔哒声中度过的。简单、乏味的工作使她工作的时候有很多的时间想些事,但慕克吉很少去考虑让她期盼的死亡问题。“告诉我,那样做有什么意义吗?”慕克吉问道,“在这里,我必须工作,这样才能混个一日三餐。死有它自己的时间,到时它自然会来。到它把我带走的时候,我会很高兴,因为我从这个世界获得了解脱,再也不会承受痛苦”。
神像边上乞讨
并不是每个寡妇都会像慕克吉那样生活。51岁的雷娜每天到河边祈祷不需要走很远,因为她就在旁边讨饭生活。那是一条每天有几千朝圣者走过的人行道,不时会有人向她的碗里扔一个硬币。雷娜在一溜儿主要由寡妇组成的乞讨队伍中占了个好位置,她的旁边就是恒河岸上最古老、最兴盛的宗教圣地之一达萨斯瓦米特伽特。雷娜很穷,除了一瓶河水、一些小零碎和她的信念外,她一无所有。
雷娜原来并不穷,家里开了个杂货店,日子还不错。只可惜,12年前丈夫死于肺癌。为了给丈夫治病,她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丈夫死后,没有儿女来赡养她,雷娜的日子陷入困境。“我几乎卖掉了家里所有的东西,但也没能保住他的命。丈夫死后,我也就沦落到了这步田地”,她说。
雷娜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恒河岸边转悠,乞讨的地方既是她要钱的地方,也是她睡觉的地方。在离开家来到瓦拉纳西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只有一次离开过河边。一个好心的朝圣客见她可怜,就在一家印度教基金会办的避难所里为她找了一张床位。“我在那里住了两天,发现那里实在是太挤了,就连带我去的那位好心人也不好意思地告诉我,这家避难所实际上是为比我年龄还大的寡妇们办的”,雷娜说,“我就又回到了街上,再也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对于自己经历的这么多磨难,雷娜觉得没有什么。她说,她正在等待生命的结束,等待着轮回再生能彻底结束,所以心里很平静,甚至于很高兴。“只是在下雨的时候,住在街上有些麻烦”,雷娜说,“而我已经学会了怎样去面对这些小问题”。
晚上,雷娜就在她白天乞讨的地方席地而卧。身边就是两座小神庙,每次睡觉的时候,雷娜都觉得庙里的神像在看着她。一个是黑皮肤的卡莉女神,神像脖子上挂着一串人头做成的项链,嘴唇上滴着血,她代表着死亡。旁边是更令雷娜心安的恒河之母女神,她掌管着人生的轮回。雷娜跑到瓦拉纳西也就是为了寻找她的祝福。
雷娜睡觉的地方几步之外就是恒河,这使她觉得,自己离被拯救也不远了。▲
中国万家企业免费试用企业邮箱。进行中!
踊跃投票“双十”企业精英评选,中华企业管理英雄向你亲授商机!
订阅短信头条新闻,第一时间、突发事件、重大新闻尽在掌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