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鸟市：40多家鸟市每天卖掉1000多只野生画眉鸟

　　●安徽歙县：捕鸟专业村两天就能收到1000只野生画眉鸟

　　●江西婺源：每年四五月份，许多怀孕的画眉鸟被轻易抓获

　　●贩运途中：鸟儿边狂叫边用头撞击鸟笼，常常头破血流而死

　　外滩记者王杰／报道陈峰／摄

　　上海花鸟市场

　　“都是从省外鸟贩子那里进的货，每年3月到5月，10月到11月，进来的鸟最多。”

　　2002年11月15日一大早，住在浦东远郊的农民刘新旺和赵翠萍，照例挤上了由浦东由由小区发出的789区间公交车。这次两人手中提的竹笼子，比前几次多出了两倍，两百多个方方正正地码在一起，将整个车厢的后半部分走道填得满满的。面对一车人的抗议和侧目，两个人讪讪地解释着：都是装画眉鸟的，花鸟市场催着要货。

　　刘新旺和赵翠萍说，他们平时十多天才送一次笼子，眼下隔一两天就往市区送一次货，每次都要两百多个，“人家画眉鸟生意好，我们的笼子生意也就跟着好了。”

　　沈跃名就是这两位浦东农民的客户之一。在地处市中心的西藏路万商花鸟市场，沈跃名是个“老资格”的商户，已经做了11年的画眉鸟生意。因为入行早、人头熟，到沈跃名手里买鸟的人很多，有外国人有上海人。据他说，上海的40多家花鸟市场，每天可以卖出1000多只画眉鸟。他自己的店，平均每天可以卖出大约10只画眉鸟。

　　沈跃名并不隐瞒画眉鸟的来源：“上海市场上出售的画眉鸟全是野生的，都是从外省鸟贩子那里进的货。每年3月到5月，还有10月到11月，进来的鸟最多。”

　　沈跃名原来是从江苏射阳进货，“后来那边的鸟越来越少，一星期只能供应几十只，不够卖。”前两年，他通过朋友的引荐，跟安徽歙县一个村子搭上了关系，就一直从那里进货。一般10天至15天进一次，每次少则100只，多则150只。

　　但是，当记者开始打听鸟贩子的地址时，沈跃名突然警觉地闭上了嘴，只是说，平时打个电话，对方就送货过来，他也不知道究竟在哪个村。

　　此时，一直在听我们对话的沈跃名弟弟走了过来，示意沈跃名不要再说，将其拉至一边。坐在一旁的另一个自称“沈老板兄弟”的男子指着记者大声说：“你不要再问了，你以为做画眉鸟的生意那么容易？都是从深山老林里拿命换来的，前几天还有个朋友去那里拿货，刚出城就被人家举报抓住了。画眉鸟给人全部没收，一万多块钱都打了水漂。人家当地人往外送货，都有当地地头蛇撑腰。我做了十几年，现在也不敢去那边拿货，宁愿价格高些，也打电话让他们来送，这样不会栽陷阱。”

　　记者此后又多番打听，但沈跃名变得很警惕，不透一丝口风，最后只抛出一句“在歙县山上，你自己去找吧”。

　　徽州国家森林公园

　　“进山要走二三十里，深山老林的，谁愿意去那里面查啊。”

　　12月27日上午，在挂满十几只画眉鸟鸟笼的歙县斗山街古巷汪家老宅里，主人汪宏坦告诉了记者一条信息：几乎每个星期六，都会有一个年轻人挑着整担的鸟，走街串巷出售。据说，年轻人所卖的画眉鸟，都是从后山抓来的。

　　汪宏坦所说的后山，其实是指歙县练江边上的8万余亩的徽州国家森林公园，由西干山、紫阳峰等5座山组成，树木葱茏。

　　山脚下，一个修自行车的汉子向记者推销画眉鸟：“我认识一个抓鸟的，想要鸟的话跟我说就行了。”

　　“能不能带我去他家？”

　　“他去杭州送鸟了，不在家。”

　　“那他从哪里抓来的鸟啊？”

　　“就这山里边。”

　　“那不是保护区么？难道没有人查？”

　　“进山要走二三十里，深山老林的，谁愿意去那里面查啊。”

　　沿着小道，记者向上攀登。沿着灌木丛中隐约的沟壑往前走，脚下尽是厚厚的松针，潮湿而松滑，偶尔会有几只鸟儿从头顶飞过。一个多小时后，记者发现了一条蜿蜒伸向谷底的小路，撒满落叶的路面上浸着水渍，隐约还有脚印。再往前走，一小块空地上有几根用镰刀削好的荆条，插在那里，刀茬还是新的。根据描述，这种荆条应该就是鸟贩子的捕鸟工具之一，但四处仍不见人。

　　“画眉鸟批发专业村”小梅口

　　“50只太少了。我往上海送了十几年，好几个市场都有我的货。”

　　第二天，记者得知，很多上海人都爱到山脚下一个名叫小梅口的村子买鸟，每月都有，但是要熟人介绍才能买到。

　　记者租下一辆三轮车，准备前往小梅口。司机姓孙，一听说要去小梅口，马上接口：“是去买鸟吧？”

　　“那里有鸟卖么？”记者问。

　　“我外婆就在那个村住，去那里的外地人，都是来买画眉鸟的。”

　　三轮车驶出县城，沿着徽杭公路往山腰爬。车子经过渔梁镇、鲍家庄，拐进一条窄窄的土路，往山里开去。大约40分钟后，进了一个村子。半山坡里，散落着十几处灰白相间的房子，三轮车费力地爬上一个坡后，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了下来。

　　下了车，一眼就能看见这家院子里放着一辆八成新的嘉陵摩托，一根绳子上挂着一溜鸟笼。五六只画眉鸟在笼子里安静地蹲着，不跳也不叫。

　　司机介绍：这些鸟是专门养的熟鸟，用来引诱其他画眉鸟的。

　　一个黑黑瘦瘦的男人走了过来，自称名叫江沅海，是小梅口最大的鸟贩子之一，专门收购画眉鸟。

　　江沅海推门进屋，记者跟了过去，正屋里有位女人看电视，只是微微抬头看了看记者，未发一言。

　　“我们能先看看鸟吗？”记者问。

　　“不行。”回答很干脆。

　　“是上海的老沈介绍我们来的。”记者赶紧递烟过去，并撒了个谎。

　　“哦，我知道，文庙的。他一年要来好几次，不过不在我这里拿货。”

　　“你往上海送货么？”

　　“送，20元一只。”

　　“听老沈说，是18块钱一只啊？”

　　“那是上个月的价钱。现在鸟不好抓。你准备要多少？”

　　记者试探地说：“四五十只吧。我弟弟在江阴花鸟市场上有间宠物店，也想弄些画眉鸟卖着试试。”

　　江沅海皱了一下眉头，说：“那里好像就两家卖画眉鸟的啊？”

　　记者赶紧接上一句：“是啊，是啊。就是竞争不厉害，才想在那里做嘛。”

　　江沅海还是不满意：“五十只太少了。我往上海送了十几年，好几个市场都有我的货。你可以多联系几家，你们一块进货。”

　　记者拿出一个记事本，请他留下电话，并说：“等我回到上海，给你电话再确定好吗？”

　　江沅海点点头，写下了自家的电话：“想好了，提前两天给我打个电话，我送货过去。”

　　坐上三轮车离开时，记者留意到，在江家房子后面靠大路不远的地方，立着两间简易房子，上面四个门，都用竹子密密扎成。根据描述，鸟贩子常常把收购来的画眉鸟放在这样的屋子里散养。

　　据称，小梅口就是歙县的“画眉鸟批发专业村”，村庄里的很多人专门从事捕鸟和贩鸟的行当。他们抓来的画眉鸟，除了90%供应上海市场外，还送往杭州、山东等地的花鸟市场。据说，春秋季鸟多的时候，几乎没有存货。

　　正常情况下，鸟贩子们两天里就能收上1000只，每收到1000只，马上就送出去。10块钱一只收上来，转手是一倍以上的价钱卖出去。许多村民就靠着这种经营发了大财。手里存款多的接近二三十万元。

　　歙县林业局

　　“我们这里只有40多个人，警力有限，顾不过来。”

　　歙县林业局法制股，下午3时。

　　记者表示想了解一下当地的野生动物保护情况。一位姓陈的工作人员说：“不是正实施‘候鸟行动’吗？我们也在搞。”记者直接询问野生画眉鸟的保护情况，他愣了一下说：“前不久，有人贩卖画眉鸟，接到举报后，我们从长途车工具箱里查获了1000多只。千岛湖一个有驯养证的人打电话来，想出两万块钱买这些鸟，我们没答应。”

　　“那些鸟最后去了哪里？”记者问。

　　“放了，全放了，又放回山里了。保护野生鸟嘛。”

　　“听说你们这里有人专门捕鸟和贩鸟，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陈开始抱怨起来，“我们这里只有40多个人，警力有限，顾不过来，平时只要接到举报有人贩鸟，我们就去查。但是好多养鸟的人都是自己抓，我们也没有办法制止。”

　　接着，陈称自己有事须立即去办，拒绝再做详细回答。

　　江西婺源

　　“在山上架设大网，花钱请上二三十个人赶鸟，鸟儿就会纷纷撞入大网，束手就擒。”

　　但由于长期滥捕，歙县的野生画眉鸟数量近年来锐减，一位鸟贩子说，“现在本地抓鸟是越来越难了”。于是，他们又将目光投向了距歙县百余公里的江西婺源。

　　2002年12月30日，记者奔赴婺源追踪货源。当晚，在婺源老城区，记者碰到了一位“闲时也捕画眉鸟”的胡老板。

　　40岁的胡老板自称6岁起开始抓鸟，到现在已经整整抓了34年。如今每个星期都会进山，“成了一种习惯，不抓手痒。”2002年10月，他连着在山上蹲了18天，捉到263只画眉鸟，全部卖给了歙县来的鸟贩子。

　　陈老板捉鸟的方法很简单，就是一种叫“马尾扣”的工具。这是一个手镯大小的圆线圈，一圈一圈地展开来，是个两尺长的绳子。据说，这是用10来根马尾做成的，上面吊着一环一环的活扣，弹性很好。

　　陈老板示意记者伸手，朝活扣随便一戳，没想到几根手指头就被牢牢套住，往前往后怎么都挣不脱。老板得意地说：“事先用两根棍子把‘马尾扣’固定地上，网后面放上我那只会叫的鸟，别的鸟看见了，就会飞过来跟它斗，你说它能跑得了么？”

　　陈老板说，每年四五月份，许多鸟怀孕，容易死去，但抓鸟的人仍很多，因为鸟多，容易抓。生意做得大的，还在山上架设大网，花钱请上二三十个人，从其他山上往有网的山上赶，惊慌失措的鸟儿纷纷撞入大网，束手就擒。

　　贩运途中

　　“到目的地一看，竹笼子外面总是浸着斑斑血迹，有些鸟当场就死掉了。”

　　捉来的鸟，从来不用担心出手，婺源交通不便，自有歙县的几个鸟贩子来定期收购，然后跟歙县的画眉鸟放在一起，集中往上海等大城市里送。

　　送鸟用的竹笼子是扁平的长方形，每个笼子能一次装20到50只画眉鸟。一次运送上百个笼子。

　　据歙县当地的养鸟人透露，只要没有人举报，一般不会出事。就是有人举报，抓住的也是些小贩子。事实上，在当地，鸟贩子是以一种公开的方式在从事着收购和贩卖野生画眉鸟的生意。

　　新捉来的鸟野性较大，运送途中，常常疯狂地用头撞击鸟笼子，撞得羽毛纷飞，尖叫一片。歙县一个长途车司机说，他帮别人运送过鸟，“路上鸟闹得很凶，到目的地一看，竹笼子外面总是浸着斑斑血迹，有些鸟当场就死掉了。

　　明知违法经营为何无人查禁

　　执法部门的解释

　　上海市野生动植物保护处处长谢一民：

　　野生动植物属于国家资源，个人不能随便拿来据为己有，更不能拿来随便出售。这是国家保护野生动植物资源的一个基本概念。但是，我国对于野生动植物的相关保护法规，却滞后于生态保护的发展现实。画眉鸟所面临的问题即是一例。按中国人的传统心态，人们不喜欢飞翔的鸟类，而是喜欢养在笼子里的鸟，所以催生了花鸟鱼虫市场的繁荣，也使数以万计的画眉鸟遭受了不公的待遇。

　　画眉鸟不属于濒危鸟类，可是无节制的捕猎也会造成它的濒危。基于这点，国家在参加相关国际《湿地公约》和鸟类保护协定时，把最初没有列入鸟类保护法规范围的画眉鸟列入了保护名单，并且对其驯养和运输做出规定，由各地林业部门根据当地实际颁发凭证。但事实上，由于人工驯养存在技术性难题，一直没有形成规模，因而造成了如今大量野生画眉鸟出现在花鸟市场。由于原先的法规对捕猎贩卖野生画眉鸟的行为缺乏具体的处罚办法，所以，也给林业行政部门的管理和工商行政管理部门的执法带来了尴尬。

　　上海目前具有一定规模的花鸟鱼虫市场40余家，根据林业部门的专项调查，这些市场每年销售的野生鸟类，约为50种、40至50万只。林业部门曾经配合工商、公安部门对市内的花鸟鱼虫市场进行过整顿，但收效不明显。因为每次查过之后，马上会有区里的部门出面说情，说是怕破坏地方的文化氛围，影响这个区在外国消费者心中的形象。

　　林业部门曾经加强同航空、公路、铁路、道口等地方的联系，从运输管理上进行查处，起到了一定作用。例如前不久，就在上海虹桥机场配合下，查获了从四川空运过来的24只鹦鹉。但是对于画眉鸟的执行难度要大得多，因为90%以上的野生画眉鸟都来自外省，源头不控制，根本没有办法杜绝野生画眉鸟流入。

　　上海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市场监督管理处处长郑德生：

　　花鸟市场是由工商部门来管理的，一个花鸟市场成立之初，经营商户首先要取得工商执业执照，才能进场经营，无证经营就是违法。作为工商行政管理部门，我们也主要检查商户是否有证。

　　花鸟市场的经营有其特殊性，按规定，除了有工商营业执照外，还要有林业部门颁发的许可证，拿到这个许可证之后，商户才能在花鸟市场里经营野生鸟，而且必须是人工驯养的野生鸟。但是，由于上海类似画眉鸟这样的野生鸟资源有限，所有的野生画眉鸟都是从外省进来的，上海野生动植物保护处也就没有颁发过类似的许可证。

　　在工商和上海市野生动植物保护处联合进行的几次市场检查中，我们也发现很多商户都在卖野生画眉鸟和其他的鸟，每次一查，马上就有人来说情，有市场管理者，也有当地政府。此外，画眉鸟的源头堵不住，那些地方对捕猎和运输画眉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给上海方面的查处造成了一定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