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2月20日，河北省邢台市第一中学高二学生孙剑服毒身亡。几天后，家人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一份有13个同学(只能看清7人名字)签名的“死亡游戏书”。据此，孙剑父母认为这就是儿子的死因，而校方却认为那只是同学间玩笑的产物。为弄清真相，孙剑父亲要求警方彻查。由于种种原因，调查一拖再拖。2002年5月1日，孙金祥一纸诉状把邢台一中和7名学生告上法庭。而当调查真正展开时，“死亡游戏书”涉及的7名学生却已考入大学，各奔东西……2003年1月12日，记者对此事进行了深入采访。

　　一个令人心碎的电话

　　2000年12月20日，对河北省邢台市钢铁公司卫生所所长孙金祥和妻子来说，是永生挥之不去的“黑色日子”。这天中午12时多，在电力医院当院长的妻子打电话告诉孙金祥：“孩子中午没回家吃饭。”孙金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给孙剑班主任匡利君打电话询问，得到的回应是：孙剑上午到了学校，等她吃过午饭，再到班里看时，孙剑不见了。

　　孙剑生活很有规律，从来没有不打招呼就不见了的时候。孙金祥预感事情不妙，登上自行车来到学校，找遍邢台一中不见孩子踪影。孙金祥心想再等等，也许孙剑到街上吃饭去了，就在学校里等了起来。可等到下午1时40分还不见儿子，单位要开会，孙金祥不得不忐忑不安地“打道回府”。

　　一个多小时的会，孙金祥如坐针毡。到了下午3时，会一宣布结束，孙金祥又火速赶到邢台一中。老师告诉他，孙剑下午没来上课。顿时，孙金祥脑袋“嗡——”地一声。

　　孙金祥的脚步有些踉踉跄跄，他不敢往坏处想，如果找到孩子的自行车，也许事情还不至于那么糟。他把情况告诉了妻子，他们兵分两路找遍了所有亲戚，还是没找到，直到晚上8时，老两口无精打采地回了家，心想再等吧，也许一会儿儿子就会回来。然而，却等来了一个令他们心碎的电话——

　　　“你是孙剑家长吗？请您到校来一趟。”电话那头是一中校长尚野村。

　　　“孩子找到啦？在哪儿？”孙金祥急切地问。

　　尚校长作了委婉的回答。孙金祥夫妇马上赶到学校。尚校长早已等候在校门口，“尚校长，孙剑到底怎么啦？”“到教务处再说。”

　　到了教务处，屋里坐着公安干警，尚校长随后进屋，一脸凝重，说：“你儿子自杀，已经死了。”

　　夫妇俩一听，犹如乱箭穿心，孙剑母亲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孙金祥忍着剧痛，安慰说：“不一定是咱的孩子！咱们还是去看看吧。”

　　出事现场，一个男孩儿倒在邢台市达活泉公园人工湖边的草地上，老两口走上前一看，正是自己养育了17年的儿子。孙剑母亲失声痛哭，“儿子啊！为什么要寻短见！让妈怎么活啊！”孙金祥咬紧牙关硬挺着，劝说妻子别哭了……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孩子身边留下的遗书：

　　　“我的心情真的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我受不了了！……爸、妈，原谅儿子的不敬……我爱这个世界，但我没勇气再活下去！我决定一了百了！真的对不起你们大家！我也很无耐(奈)！我是逼上梁山！……

　　　“小剑鱼就是孙剑”

　　孙金祥夫妇想不通优秀的孩子为什么要选择死。

　　孙剑担任过学校文艺汇演节目主持人、学校运动会讲解员，又是班里的数学科代表，而且写一手好文章，前些天还获了奖。学习成绩算不上这所省重点的最佳，但考个大学不成问题，不管同学老师，都夸这孩子为人厚道，乐于助人……然而，孙剑自杀了。家人在收拾孩子遗物中却惊奇地发现，有一份显得很幼稚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游戏书”：

　　　“小剑鱼：经商议，决定将您放生于那边水池中，想看着您重返自然的欢乐，我们都深感高兴(小剑鱼请求与乌龟一起下水，狗好像也会游泳，兔子免了吧！车不能下水，猫还行！……如此大举，将自选日期，以便通知广大群众前来观赏(生死自负，遗书自备)。

　　这份沉重的“死亡游戏书”还写有“由于水池面积缘故，只能放得下一只小剑鱼，望见谅，一天到晚游泳的鱼”等字样，上边是13位同学的签名，清一色写着：“同意”，有男生也有女生，有的字迹清楚，可以一眼认出，有的龙飞凤舞，难以辨认……32开纸那么大小的“死亡游戏书”，字里行间布满着诡异。

　　据孙剑的父亲孙金祥讲，此前一位同学曾劝孙剑：“剑鱼：你别太当真，女孩子多少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尤其是小车那般娇柔，别放心上，你期望的会实现的(害我说的那么凝重的话)。注：对了，多和王力谈谈，他可能不这么消沉，总觉得他是强作欢笑。”据孙金祥介绍，写此话的是位郭姓同学，孩子死前她在做孙剑的思想工作……

　　看到它，孙金祥和妻子的心被刺痛了，“让儿子死，还要别人来此观赏！这些学生怎么会这么干？！”“‘生死自负，遗书自备’！这些话怎么会出自十几岁的孩子口中。到底13名同学出于啥动机要写这样的话？头头儿是谁？一定要查清签字同学的确切人数、年龄、性别、姓名，玩死亡游戏的时间、地点及拟稿人身份。死亡游戏上写的“水池”与达活泉公园人工湖相差无几。

　　2003年1月12日，面对记者，孙金祥气愤地说：“13名学生玩‘死亡游戏’，我认为我儿子因此而身亡，我儿子未成年，我们把孩子送到学校，也就把监护权委托给校方，既然孙剑到校后出事了，我认为校方自然要承担责任……”随后孙金祥举了个北京某私立学校16岁学生张某因在校被同学踢伤而自杀的例子，他说最后这个学生的父亲以校方未实施监护权为由告倒了学校。

　　为此，孙金祥聘请了律师陈应珂。

　　　“杀人者”到底是谁？

　　孙剑在邢台三中读初三时的班主任鞠老师对记者说，她是眼看着孙剑从小长大的，孙剑出事，她和爱人都感到很意外。

　　　“简直不可思议！”在鞠老师印象中，孙剑学习好，懂事，听话。1999年中考，孙剑考了598分，与邢台一中当年的录取分数线601分相差3分。父母交了1.5万元“入学费”，让孙剑如愿上了邢台一中。“去年春节，孙剑到我家拜年时还说，期末考试考得不错。看上去情绪挺好的。”鞠老师说，孙剑的家长对孩子期望值很高，付出的比一般家长要多。

　　对于孙剑的死，邢台一中的看法与孙金祥不同。记者与校方联系，得到的答复是不接受采访。

　　在遍访知情人后，记者得到了一份邢台一中在事发15个多月后，也就是2001年4月3日向上级呈交的《关于孙剑同学死亡情况的报告》(以下简称“报告”)：

　　　“孙剑在与老师、同学的交谈中，不只一次地说到来自家长的过重压力……如，孙剑每天晚自习回家，必须做一个小时的物理、化学功课，否则不许睡觉。他曾对同学说：‘我妈说我哪门功课上不了100分，就找家教，估计我得有5个家教了’……高二开学后不久，孙剑买一本《郑渊洁童话》回家，他妈当即大发雷霆，母子闹得很僵。”

　　孙剑在自己的遗书中也写道：“爸、妈：原谅儿子的不敬，我真的不想再学了，我快被你们逼疯了！”并明确表示，他个人的死，与学校老师、同学无关，要求不要找他们的麻烦。

　　孙金祥夫妇却接受不了校方的说法，孙金祥表示：“不做完功课不让孩子睡觉纯属捏造，自己的孩子，家长怎能不心疼？”

　　关于“5个家教”，孙金祥这样解释：首先是孙剑的班主任帮孩子找了两个家教，说高考每门必须上100分，5门500分以上才能上大本，在课堂上也经常这样说。孙金祥认为正是老师造成了孩子的心理压力。让孙金祥感到不满意的还有孙剑班里的考试成绩排行榜，“每次对孩子都是一种刺激，孩子回家只要不高兴，我们就知道，学校考试又张榜公布名次了”，孙金祥认为这种形式伤害了孙剑的自尊心、自信心。

　　　“孙剑在上高一的时候，在班里差不多是二三十名，高二文理分班，理科班新加进一些比孙剑学习好的。在一次考试中，孙剑的名次一下子就落到第45名，班主任曾找他谈过话，此后没多久，孙剑就走上了绝路。”孙金祥回忆道。

　　孙剑在遗言中叮咛好友：“在我走后和老师、我父母说明一切吧！说实话吧！让他们也清醒一下！”

　　邢台一中的“报告”在解释“死亡游戏书”时是这样表述的：“至于那张《破碎的灵魂》的所谓遗书，是2000年上半年孙剑上高一时同学间玩笑的产物。据学校核实，孙剑他们几个好朋友互相起了几个绰号，孙剑叫‘鱼’，其他的有‘猫’什么的。平时他们之间常开些玩笑。那天课间，孙剑先与他们几个同学说了几句，然后他们几个同学也开玩笑回了孙剑，其中的一位同学就写了这张纸条。这纯粹是玩笑，哪是什么遗书！高二·５班班风正，师生之间、同学之间关系和谐融洽，去年被评为学校先进班集体，而孙剑家长却置事实于不顾，说这张事隔近一年的纸条是什么‘促亡信’，并以此得出‘该校管理之混乱，教师之不负责任达到何种程度’的荒唐结论，还和什么团伙违法犯罪联系起来。这纯系移花接木，淆乱视听。”

　　在到底是谁给孙剑施压导致其死亡，以及“死亡游戏书”说明了什么等问题上，孙金祥与校方没有取得一致，甚至可以说是相互对立。其后，有知情人指出，孙金祥本想在孩子死后，校方会退还他1.5万元的“入学费”，但校方没有返还，更加激怒了孙金祥……

　　两年来的调查

　　2001年4月的一天，孙金祥把“死亡游戏书”交给了邢台警方，要求立案侦查。有关领导看后，感到十分震惊，下令严查。

　　警方真正插手此事时，情况变得复杂起来。孙金祥称每次他到公安局问进展情况，警方都说正在调查之中。孙金祥夫妇于是不断地向邢台市有关部门反映情况，结果都石沉大海。

　　孙金祥凡事较个真儿，对于儿子的死，他想弄个清楚，讨个说法，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他的坚持感动了邢台市政法委的一位领导，2001年10月的一天，这位领导批示：要求当地警方按“死亡游戏书”上涉及的人做逐个调查。

　　几个月后，孙金祥夫妇再问时，事情还是“在调查之中”，并回应夫妇俩：“案件进展不能告诉死者家属，可以告诉他们的律师。”可当孙金祥聘请的律师向他们要结果时，公安机关又以他是一方当事人律师为由拒绝了。后来，又告知法院的人可以前来调卷。

　　孙金祥觉得自己走投无路。2002年5月1日，孙金祥以学校未实施监护权为由一纸诉状把邢台一中和7名学生(13名只能看清7名)告上法庭。

　　法院立案后，由于这些学生大部分已考入大学，起诉书无法送达。法院让公安机关和学校提供家庭住址，但双方都没有拿出完整“答卷”。为此，法院分别给予邢台一中及公安机关警告：如不配合，将给予处罚。事后，学校向法院提供了这些学生的地址。

　　截至2003年1月12日，记者到邢台采访时，孙金祥夫妇仍没有收到关于孙剑之死与13名学生的“死亡游戏书”的调查结果。

　　记者感言

　　采访中，记者的心情是沉重的。

　　在邢台一中高二·５班60余名学生里，竟有13个孩子“志趣相投”地厌学，甚至厌到不惧以死相抗衡，恐怕这不是一个孩子心理脆弱解释得了的。而在更深层次的背景下，学校、孙剑，具体哪个老师，哪个家长，都不是本报道的指向。因为任何一方都没“出格”，只是做了许多人都应该做的。任何一方都没有想到，“灾难”如此零距离与己相连……

　　孙剑的死已经成为过去。不管孙剑是为了那份“死亡游戏”，还是因为“学习压力”，都应引起我们的警醒。如果家长、学校不去正视这个问题，悲剧也许还会发生。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据有关机构公布的数字，我国每天有近40名中小学生因种种原因而死亡！其中一部分发生在校内、校外，在跟教育有关的活动之中。

　　孙剑的死再次敲响警钟！一个孩子成长不能仅靠“分数”、“成绩”来衡量，更不能“揠苗”、“拷打”。学生不只需要家长生活上的体贴，更需要心灵的沟通和精神的抚慰。　（主任记者 关广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