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江凯，男，1971年7月7日出生，安徽桐城人，1990年应征入伍，在辽宁省抚顺市服兵役，1993年退 伍，进入抚顺钢厂铸钢工段四炼车间当工人。1996年与齐雪峰相识，未办理登记手续，举行了婚礼。1997年1月，齐 江凯的“妻子”齐雪峰遇害。同年4月，齐江凯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而被逮捕。

　　1998年11月，抚顺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刑事判决，齐江凯无罪。抚顺市人民检察院

提起抗诉。

　　2000年10月15日，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刑事裁定，驳回抗诉，维持原判。2000年11月8日，齐江 凯在被羁押1333天之后，被无罪释放。

　　2001年8月14日抚顺人民检察院作出刑事赔偿决定书，不予赔偿。

　　2002年12月13日，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赔偿委员会作出刑事赔偿决定书，决定抚顺市人民检察院赔偿齐江凯 因人身自由权受到侵犯的赔偿金57718.90元。

　　2003年1月中旬，国家赔偿决定书正式下达。

　　1994年6月，美国著名橄榄球明星、肥皂剧明星及电影明星辛普森涉嫌用刀杀害前妻及其男友而被捕。警方怀疑 辛普森的理由是辛普森曾因家庭暴力被捕。

　　1995年10月30日，法庭正式宣判辛普森无罪。

　　辛普森为此案花去诉讼费近1000万美元。

　　与本文主人公齐江凯不同的是，那个叫辛普森的人是个大明星，并且有好多钱。齐江凯只是一名普通的工人，他没有 钱。他受益于我们的法律援助制度。辽宁省抚顺市法律援助中心指派了两名律师，无偿代理他的案件的一应诉讼。并历时五年 余，成功地促成了国家赔偿决定书的下达。

　　女尸

　　1997年1月22日，抚顺市望花区刑警队在望花区北后一污水沟发现一具女尸。经辨认，为居住在附近的抚顺钢 厂四炼分厂工人齐江凯的同居女友齐雪峰。

　　齐江凯曾于当年1月21日到望花区公安分局八纬路派出所报案，称妻子已失踪三天，请公安人员协助查找。齐江凯 说自己1月19日早晨下夜班回家，发现家中异常，妻子不见了。家里人到处找，找了两天，没找到。并且，他发现家里的墙 上有一处好像是血迹，怕出事。派出所的人当时到齐江凯的家里去了，看了看现场，答应帮助查找。

　　1997年春节前，齐江凯从家中搬出，到抚顺钢厂宿舍居住。

　　“杀妻”

　　1997年3月23日，抚顺市望花区公安分局刑警队将齐江凯带走，以重大杀人嫌疑进行讯问。3月25日晚，齐 江凯供述了杀人事实：3月26日，公安机关就齐江凯供述情况进行了审讯并录相，同时对污水沟现场进行了辨认，并录相。 3月27日，齐江凯被刑事拘留。4月9日，齐江凯以“杀妻”嫌疑被逮捕。

　　1997年8月25日，辽宁省抚顺市人民检察院向抚顺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起诉书中称：被告人齐江凯于1997年1月18日晚11时许与齐雪峰自秦某家中打完麻将回家后发生争吵并厮打 ，厮打中，齐江凯持尖刀照齐雪峰左下颌部刺了一刀，并扼、勒其颈部，致齐雪峰当场死亡；齐江凯杀人后，即用军大衣裹尸 ，将尸体抛至自家附近的污水沟内；同年3月23日，齐雪峰尸体被发现后，齐江凯被抓获；上述事实清楚，证据确切、充分 ，足以认定。

　　未杀“妻”

　　齐江凯在审查起诉阶段及之后的法庭审理中，均否认自己的杀人事实，并辩称自己在公安机关供认杀人，是办案人员 刑讯逼供、诱供的结果。

　　2003年1月15日，记者在抚顺齐江凯暂时借居的朋友的家中，见到了正在申请国家赔偿的齐江凯。

　　“我没有杀我的‘妻子’，我没有杀人。不是因为一审、二审均判我无罪我才这样说，而是我根本没有杀人。

　　“1997年1月18日晚，我和齐雪峰一起去朋友家打麻将。我这个人没有别的嗜好，就爱打麻将。那天我赢了， 赢了一百来块钱。晚10点50分左右的时候，我骑自行车带齐雪峰回家，因为当天夜里12点我要上夜班，夜里12点到早 8点的夜班。我是晚上11点30分到班上的。我说的这些时间，都是有根据的，律师调查过，办案的也调查过。早上我下夜 班回来，发现齐雪峰不在家。

　　“没有什么明显的特殊的迹象，看不出什么，只是她没了。我领了几个人回家来打麻将。人没了，后来发现1000 多块钱也没了。第二天发现了墙上的血迹，我报案时说了。找人，到处找，可是找不到，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实在没有办法， 才去报了案，‘妻子’不见了、失踪了，墙上好像有血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公安来了，查，然后又找，等待，没消息，不 大敢住，就搬了出去，去住宿舍。

　　“最初的怀疑是夫妻吵架。说我们经常吵，出事那天又吵，就打了起来，我就杀了人了。我们夫妻是不是经常吵，出 事那天是不是也吵，我写过材料，可是没人信。你可以看律师的材料，律师详细调查过。”

　　代理这一案件的郭维国律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们调查过。律师给记者看一份材料，题为《齐江凯杀人案辩护情 况汇报》。第6页写着这样的文字：“被告人齐江凯不具有杀人动机：从本案的犯罪动机来看，延吉烧烤店店主介绍，被告人 与被害人关系较好，被告人经常接送被害人，夫妻恩爱，烧烤店的人都很羡慕；被害人的姐姐证实，其妹对妹夫比较好；房东 之妻介绍，被告人与被害人夫妻之间关系还行，租房以来夫妻打过3次架。

　　齐江凯对记者说，自己被抓进去后，受了很多罪。一言难尽，不容易与不知情人说明白，有时候更是生不如死。齐江 凯说，关于刑讯逼供的事，他要向有关部门继续反映。齐江凯说，起初，他不得不承认“杀妻”的时候，只是随意说出杀的过 程，比如一刀扎在哪里，案卷中有3份口供，前两份他都说扎在胸口，多少刀不知道，瞎扎，用的是蒙古刀；第三份口供却说 的是扎在脖子上，扎完后用豆油抹刀，用塑料布包好，收起。尽管不合常规，但当时就是这样说的。庭审时，控方出示的主要 证据，即口供，却是3份口供说法一致，尖刀扎了脖子。

　　齐江凯说，1997年5月25日，抚顺市召开全市的公审宣判大会，他当时看见那么多人，就跪了下来，大声喊冤 。后来检察院在一审前提审他，一个男检察官对他说：“你有罪认罪，无罪可说无罪经过。”听了这话，他就哭了，他说他当 时听了这句温暖的话，哇哇地哭。

　　齐江凯给记者看他在被看守时写在一张有字迹的纸上的血书：我没有杀人属实冤枉；把我的经历写下来，可说是字字 血、滴滴泪。齐江凯说，他扎破手指，出的血比较少，写不了多少字。后来他用了如下一些工具：羹匙、墙灰、笤帚、棉絮。

　　1998年11月26日，辽宁省抚顺市中级人民法院下达刑事判决书。判决书称：抚顺市人民检察院指控被告人齐 江凯在与“妻子”厮打中持尖刀刺其下颌部一刀，并扼勒其颈部致死；被告人齐江凯在庭审中否认杀人事实，并辩称在公安机 关供认杀人犯罪是办案人员刑讯逼供、诱供的结果；辩护人认为本案只有被告人供述却又翻供，缺乏直接证据，间接证据又存 在矛盾之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本院经审理认为，公诉机关在庭审中所列举的证据除被告人在公安机关的口供外，无任何 直接证据，齐江凯又辩称其口供是在刑讯逼供情况下所形成，且该口供与所举的间接证据之间存在诸多无法排除的矛盾，经双 方当庭质证，亦不能排除该口供取得的合法性，间接证据之间也存在无法排除的矛盾，没有排他性，不能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明 体系。

　　证据严重不足，只有口供；口供又翻了供，且与间接证据冲突；且有迹象表明该口供有可能是违法取得。判决书表明 了这样的意思。

　　故判决如下：被告人齐江凯无罪。

　　无罪

　　得到这份无罪判决，齐江凯以为自己就万事大吉了。他没有想到，这还差得远呢。

　　抚顺市人民检察院在1998年12月23日向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提出抗诉，要求高院对此案依法改判。一审判决 书就成了尚未生效的法律文书。

　　在这份抗诉书中，抚顺市检察院列举了六项认定齐江凯犯故意杀人罪的理由：

　　齐江凯曾在侦查、预审阶段做过三次有罪供述，齐江凯的供述中反映不出公安机关在审讯齐江凯的时候有刑讯逼供和 引供诱供的行为(嫌犯做有罪供述的笔录中如何会反映出刑讯逼供的内容？)；

　　齐江凯在检察机关审查批准逮捕环节推翻原供述，否认自己杀害齐雪峰的事实，但与齐江凯同监室的人犯证实，齐曾 说过“我杀人了，把我媳妇杀了。”“这一原始、传来的直接证据较之先前在审讯中的交待更自然，更客观”(没有相关情境 的一句话如何会成为“直接证据”？又如何会比审讯中的交待更加“自然”，更加“客观”？)；

　　齐江凯有杀人动机，他与齐雪峰感情不睦，常因琐事发生争吵，相互打骂；

　　齐有作案时间，10时50分从秦某家打完麻将离开，回自己家之后，11时35分到达单位休息室，期间至少有1 6分钟作案(杀人、抛尸)时间(16分钟时间除用来杀人、抛尸外，还应该加上吵架并且越吵越凶直到一方动了杀机，吵架 、杀人、抛尸，共16分钟时间好像短了点。)；

　　齐江凯案后表现异常。

　　对其他嫌疑人做过排查，最终确定齐是本案惟一嫌疑人，排除了其他人作案的可能。

　　这一抗诉，导致齐江凯在看守所里又呆了将近两年。

　　2000年10月15日，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下达刑事裁定书，做出了“驱回抗诉，维持原判”的终审裁定。在这 份编号为(1999)辽刑一抗字第1号”的刑事裁定书中，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检察机关指控原审被告人齐江凯为本案凶 手，缺乏定案依据；所提齐江凯有作案动机、作案时间、案后表现异常的证据，均表明齐江凯有犯罪嫌疑，尚不能证明其有作 案行为；且有证明案发当日齐江凯打麻将赢了钱，夫妻二人一齐骑自行车回家，邻居也证实未听到争吵厮打的动静，认定因打 麻将之事而引发杀人动机有些牵强；关于作案时间，如按本院与抚顺市中级人民法院所做的复查实验时间计算，则齐元作案时 间，且复查时路况比当初公安机关搞侦查实验时的路况要好。

　　2000年11月8日，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的刑事裁定书送达齐江凯手中。法院宣读后，齐江凯回到监舍，去拿自 己的东西，拿着释放证明书，在历经1333天的监禁之后，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法官说他无罪。这个说法令他高兴。

　　律师

　　郭维国律师受抚顺市法律援助中心指派，初接这个案子的时候，刚干律师这一行没多久。郭维国对记者说，当时他就 听说这个案子争议挺大，诉与不诉难定夺，后来通过集体讨论，才到了法院。

　　郭维国律师说，“集体讨论”制度是一个极其不负责任的制度。

　　郭维国律师说，1998年11月26日，齐江凯被抚顺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判无罪，这是抚顺市建国以来依照“疑罪 从无”的原则宣判无罪的第二个案例，第一个是在1998年10月22日宣判的，清原的吴庆林涉嫌故意杀人，1996年 9月被收审，抚顺中院一审宣判他无罪。

　　郭维国律师说，齐江凯这个人精明，在里面说话，总是给人句句都在算计的感觉，让人怀疑。但是法律只有怀疑是不 行的。

　　郭维国律师说，事实的推理与事实的真实不是一回事。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法律的正确实施。

　　郭维国律师说这个案子，值得一提之处有四个方面。首先该说法律援助制度，这个制度让请不起律师的人，有了通过 律师为自己辩护的机会；再有就是新的刑事诉讼法的实施，使过去许多证据不足的涉嫌故意杀人案往往靠向死缓，现在则是疑 罪从无；第三是两级法院比较慎重，对此案的判决充分体现了法的精神；最后，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就此案下达了赔偿决定书 ，体现出了我们的法律制度的进一步完善。

　　赔偿

　　2002年12月13日，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赔偿委员会作出(2002)辽法委赔字第4号决定书，决定赔偿义 务机关抚顺市人民检察院赔偿因错误逮捕造成侵犯齐江凯人身自由权的赔偿金57718.90元。

　　2003年1月中旬，决定书正式下达。

　　申请国家赔偿是齐江凯被释放4个月后作出的决定。2001年4月6日，齐江凯写好了第一份赔偿申请，7月20 日，正式向抚顺市人民检察院递发赔偿申请。一个名为边琦的律师做了他的委托代理人。赔偿请求为羁押1037天的经济损 失42959.28元，其他经济损失7万元。

　　齐江凯被无罪释放后，回到老家安徽省桐城市卅铺镇金山村齐老队，歇了一段时间。

　　“2001年3月12日，我从老家借了一点钱，回到抚顺，开始办理赔偿。2000年6月，我还被关着呢，单位 安排我下了岗。每个月我有140元基本生活费。我想找个活儿干，刚出来没身份证，只好拿着释放证明找工作，没有人肯给 我工作。从我住的地方去市里，有时为省两块钱车费，两个来小时，我就步行着往返。单位没食堂，我没有家，甚至没有住的 地方，我只能买着吃，我这点儿钱，也就够买馒头的。饱一顿饿一顿吧，可是得活着。

　　“2001年4月12日，我向抚顺市公安局和检察院递交了赔偿申请。6月12日，公安局答复我，同意赔给我8 00多元钱。我还得找，还得到处跑。

　　“借了朋友的房子先住着。没多久，朋友的房子卖了。又到另外的朋友家中寄居。

　　“2001年6月22日，我找到钢厂领导，要求住宿舍。那天下雨，我像个落汤鸡似的找到董书记。我说我现在连 最基本的生存条件都不具备，我租了房没吃的，买了馒头没住的地方。董书记可怜我，最后同意我住宿舍，每个月交20元钱 。我感激不尽，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了个栖身之处了。

　　“为我这个案子，我的老家已经倾家荡产，只剩几间破房子了。我母亲眼睛都哭瞎了，看墙上的日历，贴近了看，就 能看见大字的日期。老父亲是个残疾人，拄着拐从安徽到抚顺一趟趟地跑。咬着牙，我才能挺下去。

　　“2001年7月10日，我想去卖血。先去附近的二院打听，说血站在河的北面。我一分钱都没有了，我对一个开 出租摩托的说，我想去卖血，我没有钱，卖了血就给车钱。他带我去了。血站说三年前国家就立了法了，卖血违法，现在是无 偿献血。我付不起车钱，一再解释。回来时坐公共汽车，又是解释，我没钱，我情况特殊。人家看我这样年轻，这样低声下气 ，不像是故意逃那一块钱票钱的人，让我坐了，我对人家千恩万谢。”

　　2001年8月14日，抚顺市人民检察院的刑事赔偿决定书做出来了，决定是：不予赔偿。

　　边琦律师对记者说，检察院不予赔偿的理由，是齐江凯在公安机关的侦查预审阶段曾做过有罪供述。

　　有罪供述有可能是刑讯逼供的结果，齐江凯反复提到这一点，法院判决中也说，“不排除口供取得的违法性。”于是 检察院在决定书上又加了一句：“且无证据证明是公安机关刑讯逼供所致。”所以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赔偿法》第十七 条第一款之规定，齐的请求不符合刑事赔偿范围，国家不承担赔偿责任。

　　齐江凯就此决定书向辽宁省人民检察院提出了复议申请。但是复议申请逾期后，辽宁省人民检察院未做出答复。齐江 凯于是向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赔偿委员会提出了赔偿申请，请求赔偿被错误羁押1037天的经济损失48829.50元， 赔偿其他损失1000元。

　　高院的赔偿委员会就细细地研究了这个事儿。一核算日期，发现有误，齐江凯实际被羁押的天数应该是1337天， 不是1037天。按上年度国家职工日平均工资计算，每日43.3元，共57718.90元。其他费用1000元不予支 持，予以驳回。

　　决定书中称，抚顺市检察院没有证据证明齐江凯是故意作虚伪供述，或者伪造其他有罪证据，且不能证明齐江凯有作 虚伪供述的主观故意，齐江凯的口供是在其人身自由受到限制的情况下作出的，齐江凯一直辩解其口供是在公安机关刑讯逼供 诱供情况下形成的，一审法院在刑事判决书中认为不能排除齐江凯口供取得的违法性。所以，得支付因错误逮捕造成侵犯齐江 凯人身自由权的赔偿金。

　　决定书的最后两行字是：本决定自收到之日起十五日内履行完毕；本决定为发生法律效力的决定。

　　决定书下达后，郭维国律师打电话询问抚顺市人民检察院赔偿办，负责此事的吴宪答复说，等春节之后再说吧，检察 院还要研究一下。

　　齐江凯亲自去找了赔偿办，说自己这么多年未与家人团聚，好好过一个年了，想拿到这笔钱回一趟老家。得到的答复 是，还要研究，春节后再说。

　　吴宪在电话中对记者说，决定书已经收到了，但十五日内履行完毕只是省高法的说法，检察院系统有自己的内部规定 ，必须经讨论研究之后，才能答复。什么时候研究，春节后才能决定。

　　而对这种解释，省高级人民法院赔偿委员会的说法是：决定书是严格依照法律做出的，是发生法律效力的；但对齐江 凯个人的态度以及抚顺市人民检察院的态度，我们不做任何评述。

　　齐江凯还得耐心地等。(作者：薛百成来源：辽沈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