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桂网—南国今报记者谢门光 李旭东 一个年仅18岁的花季少年，在自己的家中关紧门窗，打开了煤气……事情过去了近两年，然而离异多年的父母至今不知儿子的噩耗

　　18岁的吴歆死了。是在自己冷寂的家里自杀的。事情都快过两年了，可他已离异12年的生身父母，竟然至今还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噩耗。

　　昨日，记者走进广西省柳州市柳北区养老院，见到了吴歆年过半百的父亲吴铭。他斜躺在床上，神智不清，目光呆滞。一位护理人员对记者说：“他儿子的事情，我们一直瞒着。看他现在这样子，也许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而吴歆那离婚后远嫁北京的母亲，沉浸在新家的天伦之乐中，不知哪一天才会想起这个早已化为灰烬的儿子。

　　少年自绝冷寂家

　　2001年5月2日上午，柳州市跃进路一家企业的工会和保卫科接到职工报告，本厂病退后被送进养老院的职工吴铭租住的那套房子，数日前就开始发出莫名腐臭味，其独居一室的儿子吴歆已多日不见踪影。

　　工会和保卫科的干部急忙赶至现场。拍门许久没有反应，只得破门而入。进屋才发现，厨房的门窗紧闭，就连隙缝也已被纸条塞死，而煤气阀门大开，吴歆就倒在厨房的地板上。

　　警方现场勘察后认定，吴歆属自杀身亡，死在家中约有一星期之久。

　　宿舍区小商店的阿姨回忆说，最后一次见到吴歆是在一个星期以前，当时他低着头，拖着腿一拐一瘸从商店门前经过。有人问他腿为何受伤，他表情冷漠，一言不发。在跟邻居借钱未果后，他便回家关门闭户，再也没有露过面。

　　吴歆自杀身亡的事情震动了整个宿舍区。看着吴歆长大的邻居陈小燕近日见到记者时，泪水仍忍不住冲了出来。她说，吴歆6岁时父母离异，此后一直随父亲生活。再婚的父亲后来又与继母分道扬镳。其父因患病不能自理，半年前已被送进柳北区老人公寓。吴歆高二辍学后在社会上混迹已有一年多。

　　陈小燕叹息地说，这孩子高个子，白净脸，长得很帅气，年纪轻轻就走了，实在可惜！

　　母亲有爱人远嫁

　　吴歆的生母杨媚10年前就远嫁北京了，因难以取得联系，谁也无法告知她这一令人心碎的消息。

　　吴歆的母亲杨媚原是柳州市某果品公司采购部的经理，平时业务繁忙，经常出差，应酬也比较频繁。邻居们说，吴歆的父亲吴铭很不通人情，经常无端怀疑妻子，甚至挥拳动粗。老邻居陈小燕回忆说，就连杨媚怀着儿子吴歆的时候，吴铭也忍心抓着她的头往墙上撞。

　　在猜疑和暴力中煎熬了几年，杨媚再也无法忍受，两人终于离婚。吴歆被判给了父亲，那年他才6岁。

　　邻居们说，离婚后杨媚思子心切，经常回来看吴歆。但他的父亲坚决不允，每次碰见她来探望，都对她大打出手。吴家的女邻居回忆说，有一次她们看见杨媚偷偷来看儿子，没料被吴铭撞见，结果被吴铭扯着头发从四楼一直追打到一楼，小吴歆在一旁嚎啕大哭。邻居见状纷纷指责吴铭的恶行。

　　此后，杨媚再来看儿子，只得偷偷躲在院外，叫其他小孩上楼去帮叫儿子来相见。可吴铭索性将门锁上，根本不许儿子下楼。不久，杨媚心碎神伤地离开了柳州，远嫁去了北京。

　　他母亲走后，邻居们经常见吴歆放学后傻傻地坐在家门口的楼梯，静默无语，一直坐到天黑，像在等候什么。

　　吴歆一名小学时的同学回忆说，吴歆有一天突然对他说不想活了，想去跳河。那名同学被吓住了，一路紧追吴歆到柳江河边，攥着他的手足足劝了好几个小时。

　　后来，邻居一位姓蔡的阿姨主动牵线，介绍一女子给吴歆的父亲。不久吴歆便有了后妈。后妈对吴歆挺好的，经常在黄昏时候带他出去散步、打球。邻居们聊天时都说，自后妈进门后，吴歆性格似乎变得开朗了一些。

　　吴歆的父亲曾开了一间搞修理的门面，因经营不善，不久便关了门。其父闲在家中，恶习难改，又向继母大打出手，最后再度离婚。

　　父子结怨如仇敌

　　离婚后的吴铭很少关心儿子的生活起居。吴歆从来都是独来独往，饿了，向父亲开口，父亲就扔给他一两块钱，叫他自已到小商店去买面包吃。宿舍区里的邻居平日见他绝少开口，笑容难露，总是低头闷声走路，很少与人打招呼。吴歆就这样在沉默中长大。

　　吴歆很喜欢打篮球。吴歆的同学说，他经常空腹和同学一起去打球，但没跑出几步，便感到头昏眼花，脸色白得可怕，只好靠边站。

　　有一次，一名同学听他讲两天没有吃过一餐饭了，就跑回去对母亲说，那同学母亲二话没说塞了5元钱，叫儿子带吴歆去吃粉，结果两碗粉三扒两扒便见了底。

　　有时实在支持不住了，吴歆只好四处向认识的人借钱。曾教过吴歆的一名小学女老师说，有一天夜里，吴歆突然来敲她的门，语气生硬冰冷：“我没钱了，借我20块！”

　　周围的邻居看不过眼，有时见他走过，便5块、10块地接济他。可他却说：“你们救我一餐，救得了我第二餐吗？”邻居一时茫然。他突然又冷冷地冒出一句：你们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

　　他父亲曾十分伤感地对学校的老师说，不知为什么，吴歆回家进门从来不叫他一声爸爸。有一天，吴家传来一阵扭打的声音，随后，邻居们看到血流满面的吴铭跌跌撞撞跑下楼，气急败坏地说：这个逆子竟敢打老子。吴歆曾对人说，他很恨父亲，更恨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去年春天，吴铭因中风半身不遂，厂里将其送进医院，请吴歆到医院照看其父。医生对厂工会主席反映，吴铭看见儿子有时端着盒饭和西瓜在啃，饿了渴了，伸手向儿子要，吴歆竟冷冷地背过身去，自已一个人吃光啃完。

　　吴铭出院后，生活仍不能自理。厂团委登门为他打扫卫生，结果发现床上地下满屋污秽，仅从阳台捡出长蛆的脏衣服，就有满满两麻袋。吴铭说，他大小便失禁，儿子从未打理过他。

　　厂工会为此雇请了一名青年，专门照顾吴歆父亲的生活起居，但不到一个月，就被吴歆气走了。去年中秋节，厂工会给了吴歆50元钱，叫他买些肉菜给父亲改善改善生活，结果他自己一个人跑出去喝酒，把老父饿了一晚上。春节市里发给特困职工家庭一些慰问金，钱到手后，吴歆第二天就去染了一头金发。

　　厂里原打算将其父送回农村老家，让其奶奶和叔伯等帮照料，可这些亲人都不愿接收。无奈，厂里只好决定补助一部分，将吴铭送到柳北区老人公寓去托管。

　　学校温暖难感化

　　吴歆死前曾对邻居说过一句话：“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是俞老师。”记者为此专门找到了其高中班主任俞老师，提起吴歆，她一时无语凝噎。

　　得到吴歆死讯那天，她刚好准备上课。望着讲台下济济一堂的学生，一刹那间，竟觉得教室空荡荡的。吴歆毕竟曾是自己的学生呀！那一节课，同学们都注意到，俞老师讲课中好几次走了神。

　　俞老师说，吴歆是高二分文理科时来到她这个班的。报到那一天，长发披肩，留着社会上流行的很另类的“碎装”。他给同学们的印象是：父亲开有门面，家庭经济比较宽裕。平时出手阔绰，常买零食请同学吃。

　　不久，俞老师发现，除了教室，吴歆最流连的地方竟是电子室，经常一泡就是半天。有时不讲任何原因，连续几天不来上课。另外从学校财务处了解到，吴歆从高一下学期起，就开始拖欠学校的借读费和学费，累计欠费3000多元。

　　俞老师决定到他家去家访一次。俞老师说，迈进吴歆家门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这个出手阔绰、蓄长发的孩子背后真实的故事。吴家惟一的电器只有电灯，屋里十分零乱，冷冷清清，没有丝毫家庭的温馨气氛。那一天，是俞老师听到吴歆说话最多的一次。

　　在俞老师一番耐心开导下，吴歆终于说出了父母早年离异、父亲生意惨淡、家道艰难的境况。他还把生母几年前从北京寄来的几封信件拿给俞老师看，说妈妈以前从北京回柳州，偶尔到学校去看过他一两次。当俞老师出门时，吴歆又追了出来，要求俞老师千万不要对同学们透露他的家庭情况。

　　回校后，俞老师噙着眼泪给吴歆的母亲写了一封7页纸的长信，详细介绍了吴歆的学习生活近况，并希望她能向身处困境的儿子伸出温暖的双手。

　　不久，吴母打了一个长途电话给俞老师，跟俞老师细说了她跟吴歆父亲的恩恩怨怨。她最后对俞老师说，请不要带吴歆去找他的外婆和姨舅，这跟他们毫无关系。离婚时，孩子判给他爸，她已付给了几万元抚养费。对孩子，她已经尽力了。他父子能活就活，不能活她也没有办法。

　　吴歆的母亲最后请俞老师不要多管这个闲事，希望以后也不要再打电话或写信到北京给她，因为她已经有了自己新的生活。重提这番话，俞老师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但这事她没有对吴歆说起过半句。

　　因生意亏损严重，吴歆负债累累的父亲对他读书欠费的问题也显得十分无奈。为了帮助吴歆解决生活费，班团委背着他，发动全班同学给他捐助了620元，其中俞老师个人就捐了150元。

　　学校也表示，吴歆的学杂费可以打张欠条先给挂着，允许他继续来校读书，但要求他一定要遵守校纪和中学生行为规范，按时到校，剪掉长发，注重仪表。

　　可吴歆始终不愿改变自己，依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来校时断时续。班主任俞老师反反复复找他多次谈话，都没有任何效果。

　　该校校长对记者说，她教书几十年，从未碰到过性格、心理像吴歆这样特别的单亲家庭的学生。对班上同学的捐助，他爽然接受，从没有一声谢意。

　　一位卖水果的阿姨得知他的情况，瞒着丈夫坐着车到学校来找校长，表示愿意资助吴歆读书，包其一日三餐和所有学费，还当场给了吴歆300元钱，又暂放400元在校长办公室，以给他作生活备用。

　　可三番五次吴歆都没有正眼看过那位热心阿姨一眼，更没有一句暖人的感激话语，每次都是一把抓过钱就往裤袋里塞，脸上依然冷若冰霜。后来，这位阿姨终于失望地放弃了资助行动。

　　学校老师苦口婆心的动员规劝和努力，最终无法拉其回头。从高二下学期起，吴歆没办任何手续，便离开了学校。

　　此后，因工作繁忙，校方与吴歆的家人亲戚及其父亲的单位联系较少，对其辍学后的情况不甚了解，吴歆的死讯是由同学传至学校的。

　　少年堕落难自拔

　　吴歆辍学后，四处浪荡，其父单位的工会和团委怕他心跑野了，都热心帮他找工作。工会领导说，仅单位为他介绍的工作就有七八个，但他最长的只坚持了十多天，有些干不到两三天就跑了。每次走人从不跟工会打声招呼，把厂里为他交纳的押金全部领走，自己花光。

　　工会主席曾出面说情，将吴歆安排在本厂一车间工作。可没干几天，车间主任就找到主席，说吴歆根本不是干活的料，整天两手插在裤兜，袖手旁观，车间搞承包计件，跟他合作的组员们意见很大。

　　工会主席于是又帮他在一家老人公寓联系到一份新工作，可两天后他便跑了回来，诉苦说那份工作工资太低，又辛苦，划不来。

　　厂团委一位大姐曾勉励他要节俭勤快，吃苦耐劳，自立自强。吴歆却冷笑说，这位大姐在嘲笑他无能无钱。

　　后来吴歆自已找了一份工作，为一家地下股票中介公司拉客户，说那里钱容易找。结果一个月后，公司被依法查处，吴歆分文未得。

　　有一次，邻居们见他走路一拐一瘸的，问他为何。吴歆说，借别人高利贷还不起，被暴打了一顿。

　　几天后，110警车开到宿舍区要找吴歆的家长，说他偷自行车被逮住了。小卖部的阿姨跟警察讲了他的家庭情况，一席话竟将警察说得收了队。晚上，吴歆被放了回来。

　　事发前的一个星期，吴歆又一拐一瘸地从外面回来了。他撑着受伤的腿，扶着墙走进楼下的一邻居家，问借点钱，刚好邻居手头也很紧张，他便一声不吭地走了。那是邻居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就走上了绝路。

　　由于吴家所有的亲友都无法联系上，吴歆火化那天，只有其父单位的工会领导和2名职工目送。至今，吴歆的父母和其奶奶、叔伯，以及外婆、姨舅等亲属，都还不知道他已化成了骨灰。

　　吴歆的花样年华，就这样凄然地凋零了（文中吴歆及其父母的姓名均为化名）。 作者：谢门光 李旭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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