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兰和

　　近百米高楼沿，两条腿还在阴沉的高空中踢打着。楼下的消防人员正手忙脚乱地给气垫充气……“咯噔”一声，这颗悬了45分钟的心终于落回肚里，我用手拭了一把额头冒出的涔涔冷汗，长嘘了一口气……

　　45分钟是多么短暂，但这个45分钟，我却是在令人窒息的焦灼和惶恐中度过的，那么的漫长……———记者手记

　　惊魂热线

　　一场春雨刚过，天空没有半点转晴的迹象。

　　也许是职业习惯的使然，一早醒来，睁开眼，“选题、稿件、采访……”满脑袋的事。干脆一大早就来到报社，打扫卫生、浏览外报、整理材料，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9点5分：新闻热线接线员嚷了起来：“京通苑有人要跳楼，她有话要和记者说……”

　　我的神经一下绷紧，迅疾接过电话，极力用平静的口吻对她说：“您好，我是京华时报记者兰和……”

　　电话那头停顿了片刻，随后又冰冷地说：“我姓代，我想和你见个面，有些话想和你说，说完了我就去死……”

　　我的心“扑通”一声，顷刻间一股寒流从头凉到脚都凉透了。“您冷静点，您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我会尽一切可能去帮助你。”

　　电话那头哽咽了：“我丈夫长期打我虐待我，我受不了了，现在我只想去死，我就想在死之前见见记者，你不来，我就跳下去……”

　　“千万别冲动，我们立刻去，我们好好谈谈……”我一面尽量用平静的口吻稳定她的情绪，一面哆嗦着将她的手机号记录下来。

　　生死时速

　　挂了电话，背上包，叫上摄影记者，闪进电梯、钻进的士……

　　出租车开进二环，上了朝阳路，在拥挤的车流中竭尽全力朝杨闸环岛方向驶去。

　　“2分钟、3分钟……”眼睛死死地盯着手表，额头上直冒汗，此时，真正感觉到生命与时间的赛跑，漫长而焦灼……

　　“您好，我已经上车，正在朝你那儿赶……”

　　“我不想活了，我真的不想活了，他不停地打我，有时就是为了一点小事，到今天早上还在打我……”

　　“你冷静点，别激动，有什么难处和委屈我们见了面以后慢慢聊，别干傻事，这样你非但没解决问题，还把自己和家庭给毁了！”我提高嗓门对她说。

　　在电话里，我了解到，她还有一个1周岁的孩子，她非常爱他。母性是人类世界上最原始最本性的。在讲话中，我竭尽全力地不把话题往孩子身上靠，尽量引导她去描述自己孩子的聪明可爱，一步步深聊，我甚至可以肯定，当所有希望的门都朝她关闭的时候，孩子是支撑她活下来唯一的希望！

　　“你死了，孩子怎么办？”我突然用高于平常几倍的音量对着手机厉声问。

　　电话那头突然死一般的寂静，停顿了足足2分钟，刚才还喋喋不休的她已是泣不成声……

　　“有希望！”我心中暗喜，此时的我可以肯定，她没见到我之前，没有把“身前”和“身后”的事情交代完之前，她不会轻易了结。

　　她把电话挂断了，我知道她正在思考。

　　但是，世间还有多少事情是难以预料的，万一……想到这儿，我的神经又绷紧，陷入了令人窒息的紧张之中。“司机，快点，再快点……”我焦急地催促着，时间在车轮碾压下流逝……虎口夺人

　　到了现场，听见有人议论纷纷：“5点就上去了，到现在还在上面，什么事这么想不通。”

　　我立即亮明身份，“记者来了，记者来了……”有人叫了一声，一层层的人墙迅速闪开一道缝。在工地铁门前，经过几分钟的交涉，几名工程安全人员开了小门让我们进入。我立即再次拨通她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冰冷麻木，我告诉她我们已经到了，并让她千万等我上去。但此时，处理现场的杨闸派出所的郎副所长和三名民警拒绝让我们上楼：“你们上去能解决问题吗？万一她从上面跳下来谁负责？”

　　“你再不上来我就跳了！”她在电话那头焦急地说。我又钻进办公棚里，再次说明来意，并将跳楼者的意见原话转达，但不管怎么努力，可能出于安全考虑，警方依然不为所动。“滴答滴答……”时针分分秒秒地转动，一声声敲打在我的心上。10点20分，我第三次钻进办公棚，这次，刚刚和楼上民警通过电话的郎副所长终于同意了我的请求。随后，两名民警一前一后地将我带上楼。

　　10点45分，我们攀上简易的木梯，走进还没有完全竣工的楼体。沿着黑暗的楼道一级一级往上攀爬。一点光线都没有，我将手机打开，借着手机的灯光摸着粗糙的墙壁往上爬。27层的高楼，将近500个台阶，我们竟然花了几分钟就爬完了。

　　我曾经无数次想象电话那头冰冷的声音背后是一副什么样的面孔。在楼顶，身穿酱红色外衣和牛仔裤的她不像想象中那样歇斯底里，柔弱且略显憔悴的她正坐在楼顶围墙上，双腿悬在半空，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来，可眼神却是空空的。

　　“您好，刚才就是我和您通的电话。”一边说着，我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慢慢向她靠近，可正当我要跨过楼顶那条铁线时，她把身子往前面挪了挪，头往下探望。这一个细微的动作，一下子将楼顶的空气都凝固了，我不敢再向前挪一步。

　　“您不是有话和我说吗？现在我来了，你把你的苦衷向我倾诉吧，我是真心真意地来帮助你的，我们报社对你所反映的情况很重视，大家都想帮你……”她用手死死地拽着避雷针，一句话也不说，低下头思考着。趁这个机会，我再次一步步向她靠近。走到围栏边时，我似乎听到了她急促的呼吸。

　　此时，我真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她抱住。但万一有半点偏差，就只能是粉身碎骨的结局了。

　　我明显地感觉到我的脚在微微战栗。楼上的风呼啸着刮过，但汗水还是顺着鬓角往下流，我把她搁在一边的皮包挪了过来，轻声对他说：“来，拿着包，我送你回家。”她在犹豫，手微微动了动，慢慢伸向了她的包。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她的手刚一触及到书包，我赶紧一把将她的胳膊拽住，顺手把她拽了过来。此时，一名民警也赶紧跑过来架住她的另一只胳膊。

　　“OK！”和其他人一样，我松了一口气。看看表，11点35分，从接到热线开始到营救结束刚好两个半小时。

　　让我们再温情一些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努力，轻生的代女士被解救下来。然而紧接下来的场面，却使我们感到愕然。

　　一群一直在看热闹的群众却像追赶明星一样地起哄。11点35分，记者和她一道进了警车，车刚冲出工地，“呼啦”一声，人群如潮水般将车团团包围，任凭警告和喇叭声，围观者还是一层一层地往车窗上压了过来，他们不停地拍打着玻璃，都探进头来想看个究竟，“这女的长得怎么样？是不是失恋了？”坐在我身旁的代女士捂着脸“呜呜”地哭了……

　　这时候我们是多么期望人们送来一些温暖的目光，几句关切的话语呀！

　　11点40分，她因妨碍公共秩序被带进杨闸派出所作笔录。一直到晚8点多，她才回到家里。从早上5点到下午4点，整整11个小时的时间里，滴水未沾，粒米未进。

　　根据相关的法规，民警们的举动无可厚非，可这是不是最好的方法？一位心理专家的建议也许对我们有所启发。

　　“自杀未遂者90%有精神问题！”北京心理危机研究与干预中心张大夫说，“自杀未遂者应该马上得到理解与情感上的支持，让她(他)感觉到有人对他的关心，并对她(他)进行专门的治疗。”张大夫说，尤其是在长期家庭暴力中造成心理影响的妇女，她们的心理创伤更严重、持久，在自杀未遂后如果得不到充分的理解和帮助，很可能会导致再度自杀。

　　记者还了解到，在一些国家，出现自杀事件时，往往有心理医生一同与警方赶到现场，将自杀者搭救下来后，由于自杀者仍保持高度紧张，心理医生会对其进行24小时的紧急心理治疗与评估，以对她(他)进行充分的保护。

　　本报记者兰和徐一龙

　　她为何轻生

　　中午11点50分,轻生的代女士被救下后，她的丈夫孟先生也随着看热闹的人流回到家里。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妻子真的受到了虐待？记者采访时，孟先生闭口不言。

　　下午两点，代女士在北京唯一的亲人外甥女小黎匆匆赶来，上楼看到一岁的孩子宝宝静静地在屋里睡觉，小黎和保姆下了楼。

　　“我知道他打我小姨后，就不跟他说话了！他不在的时候我才来，他在的时候我从不来。”由于姨父没有告诉代女士的去向，还是记者告诉了她，代女士被送到了杨闸派出所。

　　小黎告诉记者：“小姨和姨父都是外地人，姨父在北京上的大学，小姨中专毕业后就来到北京，现在做一个服装公司的代理。”

　　“两年前两个人结婚，一岁的孩子是小姨一直维持这段婚姻的理由。她总是说，等孩子长大了就好些。”

　　小黎曾经亲眼见到过一次小姨被姨父殴打，“那时候小姨怀孕五个月。那天我在洗衣服，听到他们俩吵架，我没怎么管，突然就听到小姨‘叽哇’喊了一声。”小黎冲进卧室看到姨父手里拿着拖鞋，半坐在床上的小姨脸上赫然一个红印。

　　“他们从来就没为什么大事吵架，每次几乎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他下手特别狠。”小保姆从孩子一出生就来到夫妻俩的家里，她说，几乎每半个月，孟先生就会痛打一次代女士。“他每次打人都关着门，我也进不去！”去年11月时,由于不堪被打，代女士在一次被殴中还拨打了110。这次殴打的原因居然是代女士没有及时冲马桶，民警在做过调查后随后离开。

　　代女士曾经找过北京市妇联和朝阳区妇联，但都不了了之。京通苑的居委会也无能为力，没有人能够理清这样的“家庭琐事”，为了孩子不愿意离婚的代女士，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们结婚时房子、家具都是我小姨买的，可我们家里人从来没有说过他什么！”小黎不理解他的姨父，说起小姨的命运，她的眼泪无法控制。

　　“前天晚上，他们俩又吵了起来，原因是姨父辞掉了小姨为他找到的一个5000元月薪的工作，争吵的结果又是一次殴打。”

　　“每次打过小姨之后，他总是要求原谅，有时候还跪在地上，每次我小姨最后都能原谅他！”

　　小黎说，她不知道小姨挨了多少打，她无法想像一个女人如何面对这样的生活。

　　这一切记者无法向孟先生求证，因为他不仅拒绝回答一切问题，而且不愿去派出所看望自己的妻子。

　　晚上8点20分,代女士从派出所回到家里,整整一天的疲劳与紧张让她的声音有气无力。

　　“当时我就想一头跳下去算了，可我想让人知道我死时是多么的悲哀。”代女士说，她不会再为了孩子妥协下去。本报记者徐一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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