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又见“枪下留人”案:农妇三次被判死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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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5月10日09:23 华商网-华商报 | ||
王新律师 小山庄发生的一起投毒案致两个孩子死亡。几天后,同村一农妇喝药自杀未遂,被锁定为畏罪自杀的“投毒凶手”。因证据不足,她3次被判死刑,两次发回重审,在执行死刑前一晚她被“枪下留人”。两位律师敬业的努力,不仅是为了“留”住这个目不识丁的农妇的生命,更出于对法律的信仰…… 2003年4月17日,陕西省女监。45岁的“死缓”女囚赵粉绒被带进了会见室。在看见王 “赵粉绒,我们受你丈夫的委托,为你继续代理申诉,但你作为服刑人员,在这里一定要安心服从管教,不能有抵触情绪,我们会依据法律来为你申诉的。你对家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在询问完案情并做了笔录后,张佩英律师温和地对赵粉绒说。赵粉绒在忙不迭点头的同时,忍不住涌出眼泪:“也没有别的,只是想我的大女儿,4年了,我没有见过她……” 会见结束了,女囚突然跪倒在地,面向两位律师,头重重地磕了下去。“你们救了我的命!我怎么谢呀……” 两童死亡农妇自杀 1998年12月,目不识丁的农家妇女赵粉绒成了投毒杀人犯。 12月10日这天中午,丹凤县双槽乡某村王家的孩子放学回家。8岁的王娇端着饭碗去了场上,不一会儿,村里人发现这孩子倒在地上直打滚。与此同时,10岁的王奎也倒在自家锅台边。两个孩子被送到医院抢救,但很快就停止了呼吸。这一天,村里的人都去王家帮忙料理,同村的张锁和妻子赵粉绒也在其中。 下午,王家报案称是有人投毒。据死者的父亲王亚民讲:“我早晨开门,发现门口放着两颗水果糖,就捡回来放在桌上。3个孩子放学回来要吃,我答应了,王娇还到厨房拿菜刀切开分吃,后来两个小的吃了糖,老大没吃,也没事。”接报后,丹凤县公安局立即派员侦查,3天过去了,案情没有进展。直到12月13日,“张锁媳妇喝老鼠药了”的消息引起了办案人员的注意。 张锁的妻子赵粉绒,41岁,不识字。12月13日早晨,张锁发现妻子送完孩子上学后躺在床上,她还说了句:“我以后可不管你们了!”看着妻子神色不对,想起以前她就喝过药,张锁连忙把妻子往医院送。山路颠簸,蹦蹦车先在半路上一诊所停住,也是赵粉绒“命大”,诊所老大夫的儿子是学医的大学生,他们立即为赵粉绒灌肠急救。这期间,办案人员赶到,将赵粉绒送往县城医院继续抢救。10多天后,赵粉绒清醒过来,随即被公安机关收监。她被指为投毒凶手,害死两孩子后畏罪自杀。 消息传开,村里人都很吃惊,因为赵粉绒平时为人开朗、随和,有人则议论说:“不早不晚,谁让她选在这个时候自杀呢!” 4次招供法庭喊冤 最初3次审讯的结果,赵粉绒都承认是自己投毒害死了两个孩子。至于作案的细节,她的交代也颇为“清楚”。 丹凤县公安局“提请批准逮捕书”中对赵粉绒投毒杀人的经过是这样叙述的:“赵粉绒与本组村民王亚民素有积怨。1998年12月9日上午,该赵去本组刘存经销的商店买东西时,发现该店门前水沟内有水果糖纸,产生制作毒糖丸投毒报复王亚民的恶念,遂捡两张水果糖纸带回家中,当日下午在其家用柿饼拌鼠药,沾面过油炸制成毒药丸两粒,撒上白糖,用水果糖糖纸包后,于当晚将毒丸放到王家的台阶上,次日导致两小孩中毒死亡。” 奇怪的是,在公安机关最初的3次审讯中,赵粉绒的供词完全一致,都承认是自己投毒。但第四次换了两个人审讯,赵粉绒却翻供称自己“是被冤枉的”。第五次,又换上了最早的两名审讯人员,她又承认投毒。1999年6月2日,商洛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时,赵粉绒再次“语出惊人”,当庭陈述自己是被刑讯逼供后才违心供认的。但这次开庭,因为家中无力请律师,为她辩护的只是当地一名法律工作者,此人辩护称赵粉绒确实制作了毒丸,但如果不是王亚民拿进门,就不会导致孩子死亡,所以应减轻处罚。这样的辩护显然站不住脚,法庭没有采纳。公安机关提供的证据,法庭则全部采信。1999年6月,赵粉绒被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并赔偿王亚民家经济损失1万元。 曾多次自杀的赵粉绒此时却变得异常珍惜生命,她大呼自己冤枉。丈夫张锁也坚信妻子不是杀人凶手,并代她上诉到省高院。 律师介入悬疑突现 1999年7月,老实巴交的张锁来到西安,希望找一位“能救媳妇命”的律师,他见到了陕西康铭律师事务所的王新和张佩英律师。 “看了案卷,才发现案件疑点这么多!”王新律师回忆道。从事律师行业多年的他们深知刑事案子难办,但张锁祈求的眼神让他难以拒绝。尤其是在仔细查阅了案卷后,他们发现案件疑点颇多。为了准备二审的辩护,他们决定一起到丹凤实地调查,并会见被告人。这次丹凤之行,不仅加深了他们对案件悬疑的认识,也让两位律师看到张锁一家极度贫困的生活,10岁左右的两个孩子已失学的惨状。从那以后,没有收费,没有酬劳,他们开始了一场特殊的辩护。 查阅大量案卷后,他们发现案件的疑点集中在几个方面: 焦点一赵粉绒有无故意杀人的动机?原审认为直接引发赵粉绒动杀机的是王亚民曾挖断赵粉绒的水管。但同时所有证据表明,赵粉绒在被抓之前一直不知道水管是王亚民挖断的,还是公安机关告诉她时才知道的。既然如此,赵粉绒“恨”从何来?至于其他一些乡邻间的琐碎矛盾,也早在数年前解决,显然不能成为激化矛盾进而杀人的动机! 焦点二导致孩子死亡的“罪魁祸首”被认为是王亚民从门前捡来的两颗“水果糖”,而法院认定所谓“水果糖”就是赵粉绒油炸柿饼制作的毒丸。究竟是什么导致孩子死亡,需要法医鉴定。陕西省公安厅的毒物鉴定书表明,送检材料是死者的胃内容物、死者当时吃剩的稀饭、包“水果糖”的糖纸。但鉴定结论中只说死者胃内容物里检出“毒鼠强”,并没有说明死者胃内容物中是否有柿饼、是什么导致中毒等。 那么,导致孩子死亡的究竟是什么呢?糖纸上为什么没有鉴定出油迹或毒物成分?而且所有的“作案过程”只有赵粉绒自己的口供,还有一个定案依据是“赵粉绒家发现的一包诱鼠粉内含有毒鼠强”的鉴定结论。作为一个重大投毒杀人案,根据这些定案显然有些草率。 焦点三赵粉绒此前曾有多次自杀历史,此次自杀与投毒案之间是否有必然关系?公安机关是否有有罪推定的嫌疑?这一系列的疑问让王新和张佩英逐渐寻找到了案件的核心所在。 “畏罪自杀”另有隐情 会见赵粉绒时,两位律师注意到赵粉绒虽然年届四十,却依然留着长及膝盖的长发,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韵。他们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既然你自称没有投毒,为什么却在案发后自杀?” 也许是因自己已被判死刑,面对律师的提问,赵粉绒虽然有些勉强,但还是断断续续讲出了自己难以启齿的秘密。 原来,赵粉绒结婚后曾和村里一男子有了不正当关系。“被我丈夫抓住了两次,有一次还是我跪下求饶,丈夫才没有拿刀砍人家。” 据赵粉绒讲,被丈夫捉奸后她和那人就分开了。但此后常为这和丈夫闹矛盾吵架。几年前,她又找了另外一个“相好”,这次张锁没有抓住过“现场”,但村里人议论纷纷,张锁家门上还曾被村人写下骂人的话。而张锁一直忍受着,按他的说法:“我媳妇没有文化,两岁时就没了妈,我可怜她。再说,除了这事,她对老人很孝顺,和村里人也处得好,是个善良人。” 为了这些尴尬事,赵粉绒曾经两次喝药,有一次喝了酒要跳崖,被丈夫拦下了。此后,两人不断吵架。事情发生前两天,“相好”给她送了一袋米,丈夫怀疑,就再次吵起来。“我就是为这,加上光景难过才自杀的。”赵粉绒说出了自杀的直接原因。为证实其说法,王新律师进行了详细调查取证,并提取了充足的证人证言。 这次调查的结果和证据,很快提交给省高院并得到重视,转机出现了!几个月后,省高院作出裁定:“此案证据不足,事实不清,发回重审。” 现场勘察笔录有假 2000年3月20日,商洛市中院决定再次在丹凤法院开庭。这是王新第一次为赵粉绒辩护。 “我有这样的习惯,开庭前一定要把案卷再仔细看看。”王新律师回忆说。开庭前一天住在旅馆里,他仔细地一遍遍翻阅案卷,想让案卷烂熟于心。深夜12时了,他突然发现一份非常重要的“现场勘察笔录”有问题! 案卷内所有的证据说明,12月13日,赵粉绒喝药自杀后,公安机关才开始怀疑赵粉绒。但12月10日的“现场勘察笔录”的标题却是“赵粉绒投毒杀人案”。“公安机关不可能未卜先知,那么只有唯一的可能,这份证据有造假的嫌疑!”突然的发现让王新兴奋不已,他叫起已入睡的张佩英,两人一起仔细查阅案卷,结果又发现几个公安机关调查取证中明显的问题。其一、公安机关给赵粉绒9岁的孩子做了一份证言,证明赵粉绒自杀前的反常情绪。9岁的孩子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公安机关做笔录时,却没有按规定让成年亲属在场。其二、王亚民当时报案,卷里却没有王亚民的笔录,这显然不正常。 一夜无眠,他们一遍遍修改和完善了辩护词。次日,案件因故没有开庭,这下倒给了他们更充分的准备时间。回西安后,他们组织一些同行、法官对案件的证据等问题进行深入探讨,并决定为赵粉绒做无罪辩护。“根据我所掌握的证据,赵粉绒应该是无罪的,虽然风险很大,但我愿冒这个险,否则,对当事人非常不利!”王新回忆着。 一周后重审开庭,王新和张佩英当庭指出这些证据中的纰漏时,检察官果然措手不及。尤其是对现场勘察笔录,此前的审理中,检察官和法官都没有注意到存在这么严重的问题。对此,公安机关也拿不出合理解释,直到后来才补交了一个“办案说明”,称所谓“现场勘察笔录”原来是后补的。 此次开完庭,王新和张佩英律师感觉到所有的辩护意见非常充分,满以为案件会有另外一个结果,不料此后他们却被通知:商洛市中院第二次对赵粉绒判处死刑! 死刑命令已经签发 第二次上诉开始了,他们在等待终审结果。 2000年9月17日,张佩英来到省高院询问其他案件,顺便再次询问赵粉绒一案的结果。没想到,一位女法官说:“命令还没有签发呢!”“啥命令没有签发?”张律师在心里嘀咕,但没有多想,回到律师事务所后她感觉不对劲。“不会是死刑命令吧!”也许是职业的敏感,王新和张佩英立即起草了一份紧急情况反映:“人头落地,不可复生!赵粉绒投毒案件处以极刑,其侦查取证严重违法,冤案不可排除。经本所组织律师及有关专家研讨后认为,本案使用的主要证据存在严重缺陷,甚至可以说严重失实,据此认定的事实必然不清,特请求能对此案认真核查,确保不枉不纵。” 9月19日上午,他们一起来到省高院,递交了这份紧急情况反映,请求法院一定要慎重对待此案。与此同时,他们还来到省检察院,要求检察院履行监督职能,立即对这一案件进行监督。省检察院非常重视,立即转交省高院,就在他们离开时,一个紧急会议召开了。他们此时尚不知道,死刑命令已在9月18日签发! 9月20日,王新在咸阳办案,疲倦地回到家中后,接到了张锁的电话:“听说明天丹凤要枪毙3个人呢,有一个女的!”这天晚上,王新辗转无法入睡:“紧急情况反映的结果不知如何?难道没有被采纳?”思虑重重的他决定次日上午就到省高院询问。 但次日上午张锁打来的电话让他放下了悬着的心。张锁在电话那头高兴地说:“一大早我就带女儿到看守所门前守着,没有见我媳妇出来!”张锁还告诉他,他四处寻找公告,也没有看见,后来听人们说“处决了两名男犯,女犯留下来了!”事后,王新和张佩英知道,在即将执行的前一天傍晚,暂缓执行命令抵达丹凤,赵粉绒被“枪下留人”,没有吃上“号子”里那顿“最后的晚餐”。 继续查证三上法庭 2001年4月27日,被“枪下留人”的赵粉绒等来了第三次开庭。 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非常重视赵粉绒一案。在死刑暂缓执行裁定下发后,又将此案发回商洛市中院重审,理由依然是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同时,省高院还发出移送函,指出案件存在的5个焦点问题,包括现场勘察笔录有假和赵粉绒杀人动机不明等,并就赵粉绒上诉中所称的“刑讯逼供”做了重点说明。因为赵粉绒上诉中称招供是因为被打所致,当时浑身上下都被打青,脸青肿,嘴流血,同号犯人张某、桂某都看过。为了查证,省高院的办案人员还亲自到省女监查证,结果这两名犯人都说曾见到赵粉绒脸青肿,腿上有伤,还听赵说过刑警队的人打了她。“移送函”郑重指出:“逼供应该继续查证”。 第三次开庭,在律师鼓励的目光下,赵粉绒讲述了自己被逼供的遭遇:“我没有投毒,是公安人员把我打得受不了我才承认的!”她还拿出一团头发给法官看,并控告说这是办案人员拔下的头发。此举让坐在旁听席上的公安人员颇为尴尬。 3个多小时的庭审,经过针锋相对的辩论,公诉机关仍然坚持赵粉绒投毒杀人的观点,检察官甚至提出了“5个必杀”,包括“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正国法”等。王新律师则坚持自己的观点,围绕证据的问题做出无罪辩护。 改判死缓继续申诉 尽管陕西省高院的“移送函”中已指出案件存在的诸多疑点,尽管律师扎实的工作和敬业精神让许多法官赞叹,但第三次庭审后,赵粉绒等来的还是第三个死刑判决。她继续上诉。 这次,一直到一年多后的2002年12月,赵粉绒等来了终审的结果。毫无疑问,还是出于谨慎的态度,陕西省高院作出了一个让他们有点意外的判决:认定犯罪事实成立,判处死缓。今年初,赵粉绒被转到省女监服刑。对张锁一家来说,这最终的结果让他们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作为辩护律师,案件有了这样的结果,王新和张佩英的心情也并不轻松。 王新律师说:“虽然省高院这样判决是出于不错杀无辜,也不放纵犯罪的慎重,但我认为,既然我国法律的原则是疑罪从无,赵粉绒应该被判无罪。所以我还会继续帮助他们申诉的。”但这样的代理,注定只是一种付出,而没有任何酬劳。 “面对这样的弱势家庭,我不忍心。作为最底层的农民,他们没有金钱,没有文化,律师为这样的弱势人群提供法律服务,也是帮助我们的法治更加完善。”张佩英如是说。 记者了解到,在继续代理申诉的同时,两位律师还和这个贫苦的家庭建立了友谊,包括帮助赵粉绒的两个大女儿在西安打工,想办法帮助两个小女儿继续上学等。本报记者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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