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村医之死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5月20日06:56 江南都市报

　　一个村卫生所的医生死了。在出殡的那一天，冒雨赶来为村医送行的村民不下千人，他们中年长的已是90岁高龄，年幼的尚躺在母亲的襁褓里，他们说，周医师比亲人还亲。村医不是党员亦不是干部，但政府却为他献上了花圈，村委会破例为他举行了追悼会。一位副镇长跪着说：“周医师虽然普通，但有着高尚的灵魂。”千人冒雨送君去5月16日上午9时许，汽车在雨幕中颠簸90分钟后终于到达南昌市最远的县安义。雨突然停了下来，好像知道这里即将要为一个好人举行葬礼一般。记者透过车窗看见，各个路口已站满了一些佩戴着黑白纱布的村民，他们的表情与背后昏暗阴沉的天色一样。车子继续向县城所在地的龙津镇驶去。“啪啪啪”前方响起了爆竹声，记者循声望去，一支送葬车队浩浩荡荡地开了过来。这是一支特殊的车队，由清一色的农用车组成，车上挤满了男女老幼。记者随后数了数共有14辆，据说这些车都是各村村民自发组织前来为村医周奕林送行的。车队在县人民医院停了下来，5月12日下午，周医生就是在这家医院因车祸不治身亡的。抓住停留时间，记者走近了这些送行的群众。见有记者采访，80岁的龙津镇北溪村民小组余不莲老人从副驾驶室内探出头来，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得的是老年病，十多年了时不时就闹别扭，周医师与我家相隔5里多路，可无论刮风下雨、白天黑夜，只要一接到电话，他总会及时赶来，周医生比儿子还亲啊。”说到这里，一汩清泪从老人深陷的眼眶内滚落下来。见记者听方言有些吃力，紧靠在老人边上的大娘主动做起了翻译。这位大娘姓刘，是周医生的启蒙老师。刘老师说，余不莲老人是在5月13日，因身体不适准备叫周医师过来看看时得知这一消息的，老人很伤心，接连几天都没吃下饭。今天，家人见他不舒服，天又在下着雨，于是劝她不要来，可她不依，坚持要来送送周医师。“那时我肠胃有病大便解不出来，周医师就用手去帮我抠大便，问他要多少钱，他说我家里穷不收钱。”61岁的山下村余桂莲大妈从车厢人缝里挤出来向记者哭诉道。“赶到5里外出诊，给我祖孙俩打针却只收1元钱，这是出诊费，还是挂号费，还是手续费？这点钱还不够跑路的油钱啊。”村妇熊掌娥哭着告诉记者。“周医师要是每个人每次多收一块钱，他早就发了。可他宁可种田种地补给家用，也不多收咱老百姓一分钱啊。”“周医师大儿子和女儿在外乡因非典回不来，我们不能不来呀……”这声音从人群中传来，辨不清是出自谁口，转而又被吞没在一片呜咽声中。鞭炮声再次响起，车队向村委会所在地驶去。见记者落在了后面，一名陌生的小伙子为记者叫来一辆小三轮车，带着记者直奔追悼会现场。作为追悼会临时会场的路旁一块空地早已被村民围得水泄不通，当周医师的灵柩落定，哀乐徐徐奏起，追悼会在时钟响过10次后正式开始了。主持此次追悼会的是镇政府调研员、原副镇长陈敬友，人们静静地站立着，现场一片寂静。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几近退休年龄的陈副镇长竟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突然跪倒在周医师的灵柩前失声痛哭起来，“周奕林同志30年如一日，不为名不为利，把人民的疾苦时刻挂在心上，把解除人民的病痛作为最大的安慰。这么高尚的医德，这么崇高的人格就是我们干部也不如啊！”现场1000余名村民一边听着这痛彻心扉的挽词，一边低声啜泣着。人群中不断有人挤到灵柩前跪拜，他们中有老人有同龄人有子辈，还有抱在怀里的婴儿。他们不是周医师的亲人，他们来自不同的乡镇，不同的村委会，彼此素不相识，但却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赶来送恩人最后一程。“周医师18岁从共大医疗班毕业后一直在凤山村医疗所从事医生工作，他走村串户，随叫随到，有求必应，风雨无阻，不分昼夜；他从不收取出诊费、挂号费和手术费，几十年来保持着最低的收费标准。”“他把毕生的精力和心血全部贡献在全心全意为人民解除病痛疾苦上，真正做到了为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的躯体虽然因车祸离开了我们，但是他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是与世长存的，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他。”悼词在断断续续中结束了，现场村民全都噙满了泪水，记者的视线也一次次模糊，以致不得不停止手中记录的笔。“平生克己无愧公民本色有口皆碑活雷锋，医德高尚丹心永照汗青追忆典范泪湿巾”这幅挽联出自周奕林的启蒙老师之手，刘老师说，这是对他的真实写照。一贫如洗的好村医

　　11时许，出殡队伍走后，记者留下来采访。一位骑着摩托车从十多里外的东阳镇赶来送行的村民喻正根主动当起了车夫，与记者同行的还有刘老师。在赶往周家的路上，喻正根向记者诉说了一件令他感动的往事。2001年的一个冬夜，已近零时，他隔壁邻家的老人突然发病，老人的儿子慌忙中拨通了周医师的电话，请求出诊。约半个时辰过后，周医师骑着他那辆老二八自行车来了。一下车，周医师顾不上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便投入到紧张的治疗中。仔细看过之后，周医师为老人打了一针。待老人安静地睡着后，老周才起身准备离去，此时已近凌晨2时。老人的儿子问他多少钱，周医师说9角钱。对方觉得过意不去坚持将一张5元钱的钞票塞到老周手中，但周医师还是坚持找回了4元1角钱。他说，为村民看病是他的天职，他不能因为自己多吃了一点苦就加收病人的钱。刘老师接茬说道：“2．8元的治疗费，你给他3元，他无论如何也要找回2角；如果是3．2元，你没有2角，他便会说算了，老周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每次出诊都会带上一个装零钞的塑料袋，以便随时找零。”摩托车在一栋挂着“凤山村卫生所”木质牌子的普通的两层楼前停了下来。记者注意到，房子底层明显比二楼陈旧许多。刘老师告诉记者，二楼还是老周大儿子结婚前用打工积攒下的钱加盖上的。楼前堆放着晒干的油菜秸，这是老周家用来烧火做饭的，如今尚沿用土灶的人家已为数不多了。走进周医师家，里面没有一件像样的摆设。推开他的医务室，简陋得连一面锦旗也没有。留在周家帮忙的村邻告诉记者，周医师不兴这个，也从来不让乡亲们为此破费。这时，一位大婶从房内拣出一塑料袋遗物，准备拿到山上烧掉。里面有一件毛线衣，一件褪色的哔叽中山服，另外，还有两双已穿眼的黄球鞋。刘老师说，老周一年四季不离哔叽中山装和黄球鞋，他的人就像他不肯换掉的行头一样固执，表里如一。之后，家人翻出几本周医师生前用过的小学生作文本，这是老周用来做记录的。较新的是“防非典体温登记本”，这是非典时期，村委会领导额外交给他的一项新任务。记者看到，从开始布置这项工作之日起到事发前一天的5月11日，本子内详细地记载着每一个家庭成员的体温状况。另几本练习本则显得很破旧，有的连封面也没有了，这是周奕林的记账本。记者看到，在划着一道道黑线的缝隙间，密密麻麻地填着从0．5元到10元不等的金额，其中很多计价精确到了0．1元，而超过两位数的则少之又少。凤山村委会张主任告诉记者，只要每次看病多收1元钱，周奕林家早就翻身了。如今，周医师走了，估计全村最少每年要损失两万元啊。记者不禁想：照此推算，30年，18个村民小组（按前来送行村民隶属算）是一笔多大的数字？周医师给大家留下的财富又岂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

　　周奕林的医德家风

　　下午2时左右，村委会接待室。周奕林的妻子余梅香强忍悲痛向记者讲述着他老伴的生前轶事。

　　周医师行医多少年，余梅香就跟了他多少年。这么多年来，他从没大声骂过，更没有打过妻子和孩子，更多的是对这个家的愧疚，因为找他看病的人太多了，几乎无暇帮助打理家务及田地。余梅香是个善良的女人，以传统女人的贤淑与宽容默默地支持着丈夫。余梅香告诉记者，30多年来，他经常是早饭中午12时吃，中饭下午4时后吃，晚饭半夜12时后吃。久而久之竟形成了他相对规律的用餐时间。老周还有一个规矩就是，坚决不吃病人一餐饭，有一次已是夜晚10点多了，丈夫出诊还未回来，其他村民又打来电话请他去看病。余梅香心疼丈夫，于是告诉人家老伴还没吃饭呢。丈夫回来后，听到有人找他看病于是转身又出了家门。看完病，丈夫回到家批评妻子，不应将自己没吃饭的事告诉人家，弄得人家特意准备了饭菜。他说，吃了第一家就要吃下一家，否则村邻们会不高兴，总不能天天在外面吃人家的吧。深更半夜时，妻子经常会被清脆的瓷器声惊醒，又是老伴吃饭时打盹，碗从手里滑下打碎了。余梅香称，几年前她买来的几筒碗都被老伴打得差不多了。还有一次，老伴从厕所回来告诉她，因为打瞌睡他摔倒在厕所里险些坠进了茅坑。有时丈夫刚躺下，家里电话铃又响起，余梅香心疼地嗔怪丈夫，这样下去怎么吃得消，明天再去吧，老伴一边穿衣一边解释，病人有需求我们不能不理啊，说着趔趄着消失在夜色中。老三周建华，今年7月份从安义卫校毕业。他是老周4个儿女中最会读书的一个。原本老三是准备考高中读大学的，但老周却希望儿子能继承他的事业，继续为村民服务。他说，能为乡亲们解除病痛，为人民健康献出青春，这比考上大学还有意义。在父亲的劝说下，老三最终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选择了学医。“父亲从6岁开始便没了娘，吃够了苦，是党和政府送他到共产主义大学学医，才有了希望，他做的这一切都是在报恩啊！我决心接下父亲的重担，继续沿着他的脚步前进，为村民贡献一生。”文静的周建华面向众乡亲，道出了他的誓言。周奕林，安息吧！（文／图陈敬友记者卢柳芳）(江南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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