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当凌啥顶？

　　文/李敬泽

　　我的朋友刘小烟儿是个敏感的人，她那个小脑袋瓜儿里藏着一架雷达，转啊转，忽然，雷达停住了，刘小烟儿同志的眼睛就亮了，她会紧盯着空气中某个遥远的地方，说出一个

亮闪闪的词，该词通常准确地指明了时代潮流的最新走向。比如吧，前两天，小女子忽然打来电话，用一种咏唱与哽咽兼备的语调说道：登顶了，登顶了！

　　仔细听了一会儿，我才知道是有人登了珠穆朗玛峰之顶，小烟儿为此激动万分，在她杂乱无章的叙述、感慨和惊叹中，我感到她这时已经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山顶上的英雄。

　　我于是言道，是啊，是啊，我也刚登了顶。什么顶？"鬼见愁"啊。"非典"期间，闲着无事，昨天上了香山，站在山顶上，披襟当风，极目骋怀……

　　小烟儿打断了我的抒情：得了吧你，人家那是什么顶，"8848"，你那个也就"248"吧，还臭美呢你。

　　话说到这儿，我认为必须严肃地和她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是啊，我这个顶的确比较低，但是，我是一个人去的，既没雇大群向导也没有大队后勤。而且，我除了两条腿之外没有任何装备，我甚至没戴口罩，我一个人孤独地爬上去，没有照相，没有人向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转播和解说。然后我又一个人走下来，没人对我欢呼，没人因此爱上我。我手里提着个垃圾袋，装着我这一上一下制造的垃圾，包括矿泉水瓶一、烟头四。回家了也没人付我广告费，我月白风清，雁过无痕，我觉得我才是真正的英雄。

　　刘小烟儿同志愣了大约48秒，然后说：哼，你是英雄，那遍地都是英雄了，老头儿老太太们都是英雄了。

　　问题就在这儿！我终于等到了刘小烟儿的漏洞，我指出，比如大小姐你吧，假设当街碰见一人，咯的一口黏痰吐出去，余兴未尽，作势欲喷第二口，这时你能否过去拦住他，劝阻之，教育之？

　　刘小烟儿扭捏道：我干吗要去呀，我知道那人是不是流氓？再说，我又不是城管队的。 但是，如果有人告诉你，攀登珠峰的大队人马里尚缺一女，想请刘小烟儿女士交点钱，辛苦一趟，你去不去？

　　我去我去！刘小烟儿忙不迭应道，我当然去。

　　眼见小女子入了套儿，我也就不客气了，马上把口袋扎紧：那么，刘小烟儿同志，一个人，敢去成群结伙地登什么顶，却不敢管管眼皮底下的随地吐痰，这算不算是英雄？要你去登顶你没想到危险，那是因为其实没啥危险，50年来千把人爬上去了，何况现在都武装到了牙齿，就差没坐直升机了；但是眼瞅着随地吐痰的家伙你心里闹又不敢吱声，这是因为你觉得可能有危险，搞不好被人打一掌还没地儿说理去。见危险就躲，见那出风头露脸好玩儿的事就上，刘小烟儿同志，你的思想有问题啊！

　　电话那头儿沉默，我心中暗笑，点一枝烟，苦口婆心开导之：对于地球上这点残山剩水，人类耍点个人英雄主义，那至少是五十年、一百年前的事儿了；人家斯文赫定、埃德蒙·希拉里，人家徐霞客，那叫真害怕呀，真无助呀，但人家愣扛过去了，而且人家想的是啥？想的是求知、求真理；您大小姐呢？想的是在山顶上给暗恋的某男发短信吧？你要是有钱有闲，玩儿玩儿倒也罢了，谁都有玩儿的权利和自由，但玩儿就是玩儿，你别把它弄得真像那么回事呀。要我说，想靠爬山当英雄，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像我登"鬼见愁"一样，跑到珠峰底下，一个人上去，一个人下来，悄没声地回家；否则，不如自制个袖箍儿去管管随地吐痰的人，然后，自己口袋里有闲钱，捐给希望工程，那你刘小烟儿其实也是英雄，还不用跑那么远。

　　刘小烟儿是个单纯女子，她一定被我搅糊涂了，我能感到她那架小雷达一通乱转。突然，刘小烟儿同志在电话里大叫：捐就捐，明天就捐！

　　责任编辑：韩春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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