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报道：清晨他从公安局四楼跳下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7月08日13:31 三秦都市报

　　当他从河南某金矿赶回老家准备给奶奶过80寿辰时，却突然遭人指认，成为一个抢劫案涉嫌人。夜间，在公安局遭到公安人员的刑讯逼供，竹棍、电缆线成了公安人员的刑讯工具……他疼痛难忍，跪地求饶，违心“招供”，但公安人员仍不放过他，天快亮的时候，戴着手铐的他，趁刑讯逼供者没注意，一咬牙他从公安局四楼跳下……

　　再过3天就是奶奶的80岁寿辰了，远在河南某金矿打工的朱立斌匆匆赶回老家镇安县。

　　次日，朱立斌和女朋友一道给奶奶买好了祝寿的礼物，正准备回乡下老家锡铜乡猫耳沟村时，他突然想起女朋友说过公安局的人让他去一趟，就顺便先去了一趟。谁知道这一去，竟成了他人生悲剧的开端：年仅26岁的他在第二天竟成了一个“十级”残疾人。

　　他因“涉嫌抢劫”在公安局里被刑讯逼供

　　2003年6月23日上午，记者在镇安县城朱立斌的女朋友租来的住处，听朱立斌诉述了他遭镇安县公安局刑事侦查大队城区中队副队长陈益明等人刑讯逼供的经过——

　　2002年6月5日上午，我到了县公安局后，没想到刚到三楼，公安局的人就不让我走了，他们啥也没说，只是让我等一会儿。到了12点左右，陈益明等四五个人来了，什么话也没问，就径直把我拉到了县看守所。

　　在看守所的院子里，陈益明就开始给另外一个人做笔录，好像是在让这个人对我进行辨认。后来陈益明就开始搜我的身，把我身上的300元钱、一枚戒指搜出，装到了自己的口袋里。之后他们开了一个搜查证，带我去我在县城租的房子里。他们让我面向墙壁站着，把房子搜了个遍。具体搜走了些啥，我也没法看见，事后发现家里的2000多元钱和一个影集不见了。

　　搜了一个小时后，他们又把我带到了城关派出所，给我带上了手铐。他们吃了一顿饭后，陈益明拿着一根竹棍进来了，问我干过啥违法的事没有，我说没干啥。他就开始用竹棍狠命地打我的屁股和腰部，让我老实交代犯罪的事实。我不承认，说自己没有犯罪。他就更狠命地打我，我疼得大声喊叫。

　　打了我20多分钟后，陈益明嫌我叫喊的声音太大，就又把我带到了县公安局四楼的审讯室继续审我。晚7点左右，又来了四个人，他们切了一截电缆线，找来了几根竹棍，又开始打我。陈益明和另外三个人把我抬起来，让我的面部挨着地，身子悬空，他们用脚踩着我的头，把我的嘴蹭在地面上，不让我喊出声……这当中，我被打晕死过去两次。

　　打到凌晨1点左右时，陈益明问我：你干的啥事你心里清楚，是不是在车上抢劫过？我说：没有。这时，他拿来一根电警棍，先在我身上试了一下，嫌电量不足，他们商量说：再充一会儿电。

　　我因为有胃病，怕他用电警棍再打我，就顺着他们的意思胡乱编造了一番，说在车上抢过人，在长江旅社抢过人1000元钱，我还说在河南杀过人。一直到晚上1点半左右他们给我做了笔录后，另外的人都走了，只留下陈益明和王义江两个人继续审我。

　　他“实在受不住了”从公安局的四楼跳下

　　刑讯逼供式的审讯、笔录一直断断续续地进行到了这个时候，其实也许并不会酿成什么大祸，但就在一夜的审讯暂停、天也要快亮的时候，一幕谁也不愿见到的惨剧发生了。

　　事情虽然过去了一年多，朱立斌在回忆这段经历时，面部明显地抽搐着，仍然显得惊魂未定——

　　这时候，他们对我说你犯的事，肯定是判死刑。他们还要让我另外检举别人作案。他们还说：供了别人就可以轻判你，甚至不判你。我说：我咋知道别人作案？我自己根本就没作案，叫我咋说？

　　我刚说完这句话，他们就火了，说：你刚才都供出来自己作案了，现在又在胡扯！他们马上又拿来竹棍用力猛捅我的下身，我疼得受不了，屁股和大腿痛的要命。我实在是受不了他们的殴打，就戴着手铐，跪在地上求陈益明饶了我，我说：我承认抢了人，你们不要这样捅我了，我受不了了。陈益明这才踢了我一脚，让我起来……

　　到了6月6日早晨天快要亮的时候，王义江困了，爬在桌子上睡了，陈益明继续审我。陈益明显得很不耐烦地骂我：妈的！你不交代，快天亮了，马上换一批人用电警棍收拾你！听了这话，我心里发怵，打了个寒颤！当时我实在是受不住了，心想：让他们这样折磨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就这样，我心一横，趁陈益明转过身趴在窗口看天亮了没有的机会，使尽全身力气，一咬牙从窗口（四楼）向楼下扑了下去……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审讯后，朱立斌终于忍受不住刑讯逼供的折磨，他“选择了一死了之，以求解脱”。谁料，一楼的一家鞋店的广告灯箱却救了他一命，他在撞坏广告灯箱之后，缓冲了一下，跌到街道边上，昏死过去。

　　直到出事的第8天，朱立斌才慢慢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他“额部切口未愈合”却“经公安局同意”出院

　　当日早晨8时，朱立斌被镇安县公安局送进了县人民医院进行抢救。

　　朱立斌的伤情被县人民医院在当日确诊为：急性重型开放性颅脑损伤（脑挫裂伤，硬膜外硬膜下血肿，颅骨多发性骨折，头皮裂伤），全身多处皮肤及软组织损伤（面积22％）。

　　8时30分，朱立斌“在全麻插管下，急诊行右侧硬膜外血肿、粉碎性骨折清创复位、局部头皮裂伤清创缝合术” ……

　　朱立斌跳楼事件发生后，陕西省公安厅、商洛市公安局领导感到十分震惊，很快派员前往镇安县组织调查并在6月8日一同前往镇安县医院看望了朱立斌。

　　也就在6月8日这一天，涉嫌刑讯逼供的陈益明被获准取保候审。

　　2002年7月11日，朱立斌在左侧额部切口未愈合的情况下，“经公安局同意”，于下午3时出院，公安局为此支付医院的各项费用3万余元。

　　在朱立斌住院病案的“出院时的情况及医嘱”一栏中有如下一段文字记录了出院时的情况：“一般情况日，体温不高、血象正常，左侧额部切口未愈合，切口内肉芽生长良好，无脓性分泌物渗出，经公安局同意，今日出院在门诊换药，出院后继续服抗炎、健脑药物治疗两周，一月后行ＣＴ检查，了解颅内的硬膜外情况、骨折情况，有发烧、头痛情况，应立即来院就诊，加强营养，注意休息”。

　　出院后，朱立斌并没有能够回到家中。他告诉记者：

　　出院的当天，公安局请的护理人员把我背到了县检察院的办公室，让我辨认出事当天参与审问我的人。我起先一下子就认出了陈益明和王义江，又慢慢认出其他参与的人。

　　之后，我又在两个“当兵的”的看守下，被四五个人带到了云镇派出所，他们又审问我：你抢没抢人家的手机？还问我：你家的药是哪里弄来的？

　　这时我才弄明白，在6月5日公安局的人搜我的家时，搜走了我女朋友治肺结核的药，上面没有标签，当时是怕别人知道女朋友有肺结核病，我们就干脆把标签撕了的。他们搜去之后当时怀疑是麻醉药。还有在我住院时，他们还从我弟弟身上拿走了我送给弟弟的一部手机，就认为是我偷的。

　　我当时就给他们回答说：药是我女朋友治肺结核病的，是“利福平”，手机是在西安钟楼买的旧货。就这样，我一直被审了两天半……

　　随后，朱立斌又被带到了公安局，在“没有人担保，没交保金”的情况下，公安局给朱立斌开了一个“取保候审”手续，把他放了出来。

　　刑讯逼供者“触犯《刑法》”却被“不起诉”

　　朱立斌被“取保候审”后，在县城租住的家里休养、治疗了半个月，就回到了乡下老家继续休养、治疗。朱立斌说：“出院后的一个月中，我身上被打伤的地方皮肤都一直是青黑的，变不过来。出院至今，公安局的人就一直没人来问过我的伤的恢复情况，我出院后继续治疗花了1万多块钱的费用，都是借别人的，我找过他们，他们一直推着不给解决。”

　　对于朱立斌的伤，公安局究竟出于什么原因起先主动承担治疗费用但后来却不管了？其实，镇安县检察院对此事的调查过程和调查结果就足以“回答”这一疑问。

　　自朱立斌“经公安局同意”出院，在检察院指认打他的人之后，检察院的干部曾找过朱立斌作了几次笔录。

　　检察院的人找过我几次，起先一直对我说：我们是给你伸张正义的，他们（指公安陈益明等人）咋打的你，用啥打的，你照实说，我们会从严处理他们的。但是最后一次在我家里和我讲的话与第二天我被叫到检察院里做笔录时的情形，就让我感到事情的结局并不会像他们先前说的那样。

　　朱立斌的感觉后来也得到了验证。“跳楼事件”发生了8个多月后的2003年3月3日，镇安县人民检察院“镇检刑不诉（2003）01”《不起诉决定书》决定对在公安局刑讯逼供朱立斌的陈益明“不起诉”。

　　这份《不起诉决定书》先是“查明”了朱立斌被刑讯逼供的事实：“……审讯进行到当晚10时左右，朱立斌拒不谈自己有犯罪行为，陈益明先后两次用竹棍和电缆线殴打朱立斌的臀部及大腿处，朱立斌反抗时，刘达厚、白少鸿帮忙压住朱的头和脚，后朱立斌承认了其在车上抢劫他人现金9000元及手机、黄金的事实。”

　　随后《不起诉决定书》对朱立斌“跳楼”经过作了一句叙述：“次日早7时许朱立斌趁陈益明、王义江不注意爬上窗口跳至楼下街道。”

　　次之，又就法医对朱立斌伤情的鉴定结果做了如下引述：“经法医鉴定，朱立斌双臀及双大腿软组织挫伤面积达60％，构成轻伤；朱立斌高坠后致头皮裂伤、颅骨骨折、脑膜破裂，已达开放性颅脑损伤，属重伤。”

　　同时该《不起诉决定书》还写道：“上述事实有物证、人证证言、现场勘查笔录、法医鉴定结论所证实，被不起诉人（指陈益明）供认不讳。”

　　但在最后，检察院却一方面认定陈益明的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的相关规定，但又一方面说陈益明具有悔罪表现，且犯罪情节轻微，不需要判处刑罚，决定对陈益明不起诉。

　　受害者为讨公道四处奔波……

　　盼了8个多月，只盼来了镇安县人民检察院的一份对刑讯逼供者陈益明《不起诉决定书》，朱立斌彻底失望了，他认为这样的结果“难正国法”。

　　在检察院这一《不起诉决定书》下达后的7天（即2003年3月10日），朱立斌向镇安县人民法院呈上了一纸诉状，把刑讯逼供者陈益明、王义江告上了法庭，请求追究陈益明、王义江的刑事责任，并要求陈、王二人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及精神赔偿10万元。也就在同一天，朱立斌又通过陕西正义剑律师事务所，委托商洛市检察院对自己的伤残等级予以评定。3月20日，商洛市检察院的鉴定形成，其结论为“朱立斌颅骨缺损18ｃｍ2，构成十级残。”

　　因为种种原因，朱立斌的上诉在4次修改诉状的情况下，于2003年4月15日，方才被县法院受理立案。

　　现在，因为在跳楼受伤后住院做手术时头部左额骨被取除，朱立斌现在左额上方表面只有头皮，缺少一块颅骨，需要二次手术修补。

　　朱立斌用手指着自己左额头上明显内凹的伤处说：“要安装一块有机玻璃的额骨，就又得花1万多块钱。而且自从受伤后，自己就感到双眼视力减退，双耳听力下降，双耳耳鸣，时轻时重。2003年3月14日在镇安县人民医院门诊检查，被诊断为双眼视神经炎、混合性耳聋（双耳），也需要巩固治疗，并须避免体力劳动。”

　　如今，这场突如其来的横祸搁浅了朱立斌原本早已和女朋友商定好的婚事，为了治病，为了官司，他们一直四处奔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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