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少年被拐卖八千里外遇好心南京人终踏归途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7月09日12:11 南京《周末》

　　本报见习记者赵静

　　翻开中国地图，新疆乌鲁木齐市至江苏省南京市，短短十几厘米的长度，实际路程却有4000多公里。一个年仅14岁的维吾尔族男孩，不幸成为人口买卖的受害者，迷茫中横穿七个省份从中国的最西部来到最东部。二十多个日日夜夜打磨了一切。他挨过皮鞭之苦，受过饥饿煎熬，饱尝人情冷暖。万物生长的5月，一个男孩用勇气和机智与命运抗争，艰难地接近

心中的归乡之路。来自瀚海绿洲中的城市

　　走进南京城北一座偏远的居民小区，一列呼啸而过的火车从头顶横亘南北的长江大桥上急驰而过。眼前的小区建于1980年代，有60多栋建筑，但大多房屋都已经褪去了色彩，岁月的痕迹清晰地印在它们的脸上。

　　7月3日，上午10点，天气炎热。小区内留守在家的老人一如往常地操持家务，对他们来说，这是极平常的日子，但对新疆男孩阿布都·海尼来说，这是逃离危险的第四天。

　　小区尽头，一户20多平米的居民家中，海尼正在看电视。眼前的男孩大约1米6的身高，大大的眼睛，浓重的眉毛，深凹的眼眶，皮肤微黑，满脸透着秀气，黑色衣裤裹着瘦瘦的身体，与平常南京人眼中的新疆孩子有着些许不同。

　　“我家在乌鲁木齐，我和妈妈生活。”

　　“妈妈是营业员，离开家的时候，她已经不上班了。”

　　“政府每个月给我们100块钱，已经两年了。”

　　说起妈妈，海尼一直把目光锁在前方不远的地板上，若有所思。记忆中长满胡子的爸爸十年前离开了他和妈妈，带着比海尼大三岁的哥哥去了俄罗斯，再没回来。哥哥教会了幼时的他游泳和“不做坏事”。至今，海尼还清楚地记得哥哥的生日：7月1日，属老虎。

　　事实上，年幼的海尼并不知道，爸爸带着哥哥离开的原因是：爸爸妈妈离婚了。

　　“那天早晨太阳还没出来，我们就去清真寺念经。寺里坐了500多人。”海尼仰起头，呆呆地看着远方，他在想家。一句谎言是噩运的开始

　　6月12日，星期四。

　　两个孩子坐在房顶看鸽子。身穿黑色衣服的是海尼，另一个是邻居孩子。只读完小学五年级的海尼平日和母亲话不多，他喜欢和小朋友在一起，去红岩池游泳、在路边踢足球、看邻居养的一群鸽子。

　　盯着鸽群看得太久，有些乏味。这时，两个身影闪进了海尼的眼帘：个高一点的是阿里木，17岁，他带来一个瘦小的孩子。阿里木热情地招呼海尼：“去哈密玩。”

　　去哈密玩什么，海尼不知道；哈密是800公里之外的城市，海尼也不知道。

　　立即出发。跳上一部出租车去火车站。在车上，海尼得知那个瘦小孩子叫阿布都拉，父亲是货车司机，妈妈无工作，有个15岁的姐姐。出租车很快把他们送到乌鲁木齐站，阿里木掏钱买了三张票，海尼不知道车票的终点在哪，只对从未见过的火车发生了兴趣。正是这列火车载着这个新疆男孩的梦想出发，并把这梦想残忍地扼杀在异乡的土地上。

　　第一次坐火车的新奇劲很快被拥挤的人群和令人窒息的空气取代，阿里木与海尼相背而坐，阿布都拉则与海尼相隔一条通道。时间一长，海尼感到胸口憋闷，一边注视窗外飞驰而过的世界一边陷入憧憬“未来”的美梦中。

　　一觉醒来，身后的阿里木已经不见了，阿布都拉仍在原处。海尼四下寻找，十分慌张，身旁三个陌生的新疆男人告诉他：阿里木已经下车了。他们安慰海尼：“阿里木在那个车上，我带你们去找。”两个天真的孩子并不怀疑三人的真实身份，毫不犹豫地上了另一班车。列车在摇晃中继续前进，抛在身后的站名是——西安，他们已远远离开新疆。当“回家”变得“不可能”

　　回忆起下车后的遭遇，海尼用手捧住头，深深埋进双膝，半天不语。好半天，才抬头说：“我被骗了。”

　　原来三个新疆男人是人贩子。后来得知，一个叫阿赫卖提，约莫30岁，另外两个都叫玉素普。他们拐带着海尼和阿布都拉来到安徽芜湖。火车上，海尼并未发觉不妙，只是开始想妈妈，猜测妈妈做什么，是否担心找寻不到的儿子。可人贩子是不讲情面的，他们连哄带骗让两个孩子乖乖地跟着下车，随后把他们关进一个招待所里。

　　一关就是五天。招待所不太干净，铺着很脏的地毯，摆着两张木床，已有了历史。人贩子不许孩子出门，每天送些炒面、拌面、抓饭给他们吃。

　　“早上八九点起床，醒来以后看电视，到了中午就吃饭。”

　　“饭是他们自己做的，很难吃。”

　　百无聊赖之中，海尼看着窗外回忆过去，他开始后悔擅自离家，他想回家。当他告诉三个大人的时候，答复是：不可能！两个孩子同时感到了恐惧的存在，他们担心再也见不到妈妈，回不了新疆。

　　五天后，人贩子终于带海尼和阿布都拉出门了，但并不是他们所期望的——回家，而是关进一个卖羊肉串的新疆人住所。

　　“太脏了！”海尼叫起来，“太臭，全是羊肉味，有人正在串羊肉串。”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只能模糊地看到别人的脸。海尼在这里遇到了另外两个新疆男孩，一个名叫雨山江，16岁，来自阿克苏；另一个姓名不详，14岁，今年7月7日是他15岁的生日，但罪恶的贩卖人口交易注定这个孩子在恐惧和不安中度过自己的生日。“我不想偷东西”

　　新疆男人威胁孩子说：“明天开始，你们要偷东西，不偷，就打。”

　　念经的阿訇说过：干了坏事，一定会遭到惩罚。在乌鲁木齐街头，海尼也见过一个小偷，被两个便衣抓住，“头发一抓，往后一揪，一顿毒打”。

　　海尼对三人的话坚决摇头。没想到，大人立刻变了脸色，拔出皮鞭劈头盖脸地抽过来，落在背上、腿上、胳膊上。海尼抱头躲避，护住身体，不敢出声。其他三个孩子也遭到同样的噩运。

　　三个大人打累了也不见孩子松口，“砰”地甩上门，继续关着他们。被丢下的孩子一齐放声大哭，想逃出去，但无人应答。在充满恶臭羊膻味的房子里，他们继续咽着难吃的饭，期待救助人的出现。

　　难以想象，孩子是怎样在幽暗潮湿的房子里度过每一天的。身心俱疲中海尼终于答应偷东西。

　　阿赫卖提带着他来到人群聚集的马路，躲在五六米远的地方监视。海尼不想行窃，直到太阳下山什么都没偷到。阿赫卖提很气愤，又给他吃了顿皮鞭，让他第二天继续。

　　每天早晨出门，晚上回到小屋，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但这并没有消磨海尼逃跑的决心。

　　在芜湖逗留十天一无所获，人贩子只得转移到黄山试试运气。在那里，四个孩子天天挨打，其中两个不堪皮肉之苦只好冒险：偷了两部手机和几百块钱。

　　三天后，回到芜湖。尝到甜头的人贩子迫不及待地催着孩子出去偷。海尼的脑袋里却只有“逃跑”两个字。有两次，刚出门，海尼就跑，当场被抓。第一次，他被立即带回住处。盛怒之下的阿赫卖提抓起一把单面刀片照着他的头顶就划过去！顿时，孩子血流满面，大人全然不顾，最后用酒精棉球擦掉血迹草草了事；第二次也没成功，人贩子用浸水的皮带狠狠抽他，末了，扔下两句话：“你不可能跑掉。我们在火车站有人。”接着好几天不给饭吃。

　　6月26日，芜湖下起暴雨。海尼的早餐只有一块饼，还没喝水就被带出门。雨水淹没了脚面，时间是下午4点左右，天色渐暗。海尼开始酝酿逃跑时机。阿赫卖提让他盯着一个骑车女人。海尼假装跟着车，频频回头，趁不注意，突然奔跑起来，越跑越快。

　　“我相信我自己。跑出去500米发现他没跟上来。”“回家的路在哪里”

　　确定逃脱人贩子的掌握后，海尼又陷入饥寒交迫的困境。惊魂未定的他顾不上填饱肚子，在一座楼房边找个躲雨的地方，蜷缩着蹲下来。他打算好了，等到天黑，就去找火车站的路，回家。

　　芜湖的冷雨陪伴他熬过漫长的一夜，在这个夜晚，他裹着湿透的衣服抱紧身体取暖，直到凌晨4：30的光景才回到马路上。“我往人少的地方走，因为怕抓。”不知道走了多久，海尼幸运地看见了铁轨！晨曦中映着一个铁路修理工的身影。海尼立刻跑上前询问去新疆的路，那人指了一个方向，海尼兴奋地走下去。他认定只要坚持走下去，就一定能见到妈妈。

　　一走就是两天一夜，饥饿和寒冷频繁地侵扰着这个14岁的孩子。他不断地用“回家”鼓励自己。累了，就在铁路旁休息一会，他不知道每一步前进是否会离家更近一些，只是固执地走下去、走下去……

　　铁轨弯曲着绵延了60多公里，引领着海尼来到了马鞍山。

　　火车站站满四面八方的乘客，人们等候着各自的列车。人群中只有海尼不知道哪列火车才能到家。他在原地徘徊着，衣衫褴褛，又脏又臭。

　　一个穿着公安制服的人发现了海尼。他走向海尼，问“从哪儿来？”海尼急忙将所有遭遇讲给叔叔听。警察打电话请示队长后，随手一指：“上那辆火车。”孩子的饥饿、无助、不知道回家之路、前路的艰难险阻，这一切，与这位警察毫无关系，他冷漠地，或者在他上级的指使下，冷漠地一指，把这个孤零无助的孩子抛在了开向南京的列车上。幸运终于眷顾了他

　　6月29日上午8点，当火车行驶到南京中华门的时候，列车员张炜发现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当时看到他准备下车，身上脏兮兮的，两个膀子青得发紫，味道难闻，披着一个烂雨披。我上前了解情况。他告诉我受骗流落到这里，准备去扒乌鲁木齐的车。”

　　询问清楚后，周围的人伸出了援助之手，他们有钱的掏钱，有食物的送食物。海尼感激大家，用维语写下了感谢信，大意是：自己被骗到南京，感谢大家的帮助。

　　看着孩子三天没有吃饭，张炜很心疼。他买来一碗牛肉面给海尼吃。

　　晚上8点，带着一身疲惫的张炜回到家。身后跟着一个戴着顶旧帽子，浑身臭哄哄的孩子——海尼。张伟的爱人说：“那天晚上，给他洗干净用了80升的水。”

　　张炜有个11岁的女儿，她对爸爸的行为很理解，放学后陪着海尼一起看动画片和古装剧，逗他开心。为了照顾海尼的饮食习惯，全家人改吃素食，做饭不敢放一滴油。张炜也暂时请假在家照顾这个孩子。

　　一家人的悉心照料令海尼的伤势愈合很快，但“回家”仍是一桩未了的心愿。张炜想到了媒体……

　　7月2日早晨，一个电话打到张炜家中，这是一个令海尼期待已久的声音，一个从遥远的乌鲁木齐传来的声音：是妈妈！通话时间很短，妈妈说：“快点回来！”海尼的眼睛立刻潮湿了，他默默无语，手里攥着一张纸巾很久才放下。

　　孩子是无辜的，很难想象，若是没有遇上好心人帮助，海尼还会流浪多久。也许，他会被另一伙坏人利用走上歧路，也许，他会在某些冷漠的眼光中被社会吞没，继续流浪，永远做着回家的梦。

　　(本报将追踪报道被拐流浪少年阿布都·海尼的回家之路，并将和警方合作，设法解救被困芜湖的另外3名少年。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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