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红高粱家族》让莫言蜚声国内外文坛。此后，《食草家族》、《天堂蒜薹之歌》、《酒国》、《丰乳肥臀》接连炮响。继《檀香刑》之后，蓄势两年，又有《四十一炮》轰隆而来，令喜欢他的读者和喜欢修正他的读者都跃跃欲试。近日莫言又发出反盗版宣言，打不到真凶也要打帮凶解解心头之恨，信誓旦旦。记者特访谈莫言，关于小说，也关于防盗版。

　　记者：今年出版的为数不多的长篇小说中，你的《四十一炮》尤其令人瞩目。大家都在猜测“四十一炮”是什么意思？

　　莫言：我的故乡把那种说话无边无沿、信口开河的人，叫做“炮人”，对这样的孩子，就叫做“炮孩儿”。一旦某个孩子被称为“炮孩儿”，这个孩子的话，就没有人会相信了。但同时这个孩子也就获得了一种胡言乱语的权力。同样的话，从别的孩子嘴巴里说出，可能会给家长带来灾难，但从“炮孩儿”嘴巴里“炮”出来，大家就不会在意。而对于“炮孩儿”来说，“炮”是一种言说的状态，也是一种说话的腔调。是一种愉快，也是一种创造。“炮”是编造，是创作，他能把没影的事儿说得有鼻子有眼，“炮人”其实就是口头文学家，“炮孩儿”其实就是文学少年。记者：你现在成为著名作家是不是得益于小时侯是村里的“炮孩儿”？

　　莫言：我没有成为一个“炮孩儿”，一是才华不够，二是受到了家长的压制。每当我唾沫横飞地“炮”时，总怕被家里人看到，心存忌惮，不能尽情发挥。我姐姐或是我哥哥看到我在外边“炮”，就会拧着我的耳朵把我揪回家，对父母告状：他又在外边“炮”了。我母亲就会谆谆地教育我：你是狗改不了吃屎了，掐破耳朵地嘱咐你，不要“炮”，不要“炮”，你一离了我们的眼，就忘了你姓什么。你不“炮”是不是嘴巴发痒？你不“炮”就会憋死？小孩子家，少说话，大模大样地，多好！我父亲可不会这样客气，他瞪我一眼，说：再“炮”就用麻绳子把嘴给他缝上。我母亲说：缝上也不行，从麻绳子缝隙里也往外漏话。就是这样，我的“炮”才给扼杀了。

　　尽管我不是一个“炮孩儿”，尽管很遗憾我没成为一个“炮孩儿”，但我母亲还是说我把我们家祖孙三代节省下来的话都说了。

　　记者：小说共四十一个章节，每章起名第几炮，“炮”的具体含义是什么？

　　莫言：小说《四十一炮》中的“炮”，第一个含义就是上边所说的“炮孩儿”之“炮”，小说的叙述主人公就是一个“炮孩儿”。第二个含义是，小说中这个孩子，跟着他的母亲收购废品时，收到了一门迫击炮，并且在小说结尾时，弄来了四十一发炮弹，对着他的仇人放了四十一炮。小说也分成了四十一个章节。这部小说的创作过程并不顺利，因为我起初没找到叙述的腔调，一旦确定了“炮孩儿”的腔调后，小说就如水到渠成了。至于小说讲了什么故事，对我来说，确实不是很重要。我在小说后记中说：叙述的腔调一旦确定之后，故事几乎是自己生成的。当然对读者来说，故事还是最重要的。但要我用简单的语言来概括这本书讲述的故事，还不如让读者自己去读。

　　记者：《四十一炮》由大陆的春风文艺出版社和台湾的洪范出版社同时出版发行，就小说的内容来看，读者群当是你的回头客。春风的首印是15万册，在纯文学类作品中实在罕见。不知是出版社大手笔还是你大手笔？

　　莫言：一本小说首印15万册，的确是个不低的数字，但也并不过分。作家和出版社签合同确定所谓的最低起印数，本身就是一种无奈。如果没有猖獗地盗版，首印5000册也不少，卖完了再加印就是。现在这样做，实在是无可奈何。尽管出版社发誓要和盗版者斗争，但我估计用不了几天盗版书就会出现。我的书几乎没有一本没被盗版过，盗版的印数肯定比出版社的印数高。我盼望着作家和出版社的合同中，不再出现所谓的“最低起印数”的日子早日到来。

　　记者：听说出版社专门聘请法律顾问发表声明，等待将盗版者送上法庭，同时也看到了你关于《四十一炮》的反盗版宣言。

　　莫言：是的。以作者一己之力把深藏在层层屏障之后的盗版、盗名者揪出来送上法庭是几乎不可能的，但我还是要说，每个被盗名或盗版的作者，都有对那些盗版、盗名者表示愤恨与谴责的权力。每个被盗版、盗名的作者，都有把那些售卖盗版书和非法出版物的书店和书摊送上法庭的权力和可能。打不着真凶，打打帮凶，也可以

　　解心头之恨。

　　记者：《四十一炮》是你第九部长篇，作为读者，希望它是后来居上，你自己怎么看？和其他几部比，你觉得这篇让你最得意的地方在哪里？

　　莫言：读者对作家期望很高，这是合理的。作家也希望自己的新作胜过旧作，但要做到每一部新作都胜过旧作，一部登一个台阶，实在是太艰难了。一部作品的好坏，其实并没有一个完全客观的标准。有的人喜欢这篇，有的人喜欢那篇。作为作者，只能努力地使自己尽量地不重复自己。即便无法完全改变，能有部分改变也行。

　　我自己觉得，《四十一炮》与我过去的长篇相比，多少还有些新意。一是小说的内容，是我过去的小说没有讲述过的。二是小说的语言，与前几部长篇比较还是有变化。这种“炮”的腔调，在我的长篇中是第一次使用。三是小说的结构，分成两个时空。但这两个时空又不时地交叉。当“炮孩儿”讲述自己的少年时，用得是煞有介事的写实腔调；而现在时空，用的是虚幻的笔调。

　　记者：作为一个著名作家，大家对你的期待主要还是小说。而让你大红大紫的却是你小说改编的电影《红高粱》。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自己将它改编成电视剧电影？

　　莫言：今天下午我接受一家电视台的采访，专门谈了小说和影视的关系问题，自然也谈到了小说《红高粱》和电影《红高粱》。影视能够提高一个作家、一部作品的知名度，但不能提高一个作家的档次，当然也不能提高一部作品的文学品质。许多优秀的作品，很可能永远不被改编成影视。很多品位并不高的小说，可能会被改编成优秀的影视作品。很多优秀的小说，很可能被改编成不入流的影视作品。一个小说家的名声，归根结底，还是要靠小说的品质来建立，影视可以锦上添花，但不能在麻袋上绣花。我一般不会自己动手改编自己的小说为影视剧本，但帮一些忙是可以的。这部《四十一炮》，当然可以改编成影视，但我自己不会去改，我也劝那些影视人不要去改。难度很大，但不是技术问题。许多东西无法转换。即便从今以后我的小说与影视绝缘，我也不会放弃小说的基本原则。

　　文赵李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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