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制换来四年徒刑？

昔日企业股份制改革先锋，以“债转股”承担企业债务；

今朝一审被判挪用资金罪，以四年徒刑承担改革成本？

　　本报驻京记者孙亚菲

上访

8月初，北京，三伏酷暑。跨出最高人民法院的大门，冯国旺无力地靠到墙边。这已是他第六次跨进最高人民法院的大门。

和前五次一样，在等了两个多小时之后，有关人士出现，答复依然如出一辙：目前高法正对此案进行研究，尚无最终结果，请耐心等候。

“我觉得自己都快绝望了。”冯国旺，河北省唐山市丰润建筑安装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建安公司”）总经理，为了给自己被判刑的父亲———唐山市民营企业家冯连合“喊冤”，前前后后上百次到石家庄、北京的司法乃至政府相关部门上访。

从去年8月冯连合因“挪用资金”被定罪开始，儿子冯国旺就走上了上访之路。“工作停下了，企业不管了，整整一年，我都在唐山、石家庄、北京之间来回跑，挨个挨个部门地找，烦我也要找，因为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冯国旺告诉记者，他为此付出了不菲的代价：190多斤的体重，降到了160斤；爱人陪同奔波，积劳成疾，患了神经性头痛症，到北京住院半个多月；受损失最大的是建安公司，一下失掉父子两个“顶梁柱”，业务一落千丈，该收的欠款收不回，一年里直接亏损就达600多万元，3000多职工人心惶惶。

上访的不仅是冯家，为冯连合叫屈的，还有原唐山市丰润县的不少领导、建安公司职工，以及冯原任党委书记的丰润大令公村村民。包括职工和村民在内的400多人，曾先后十余次到国家信访局反映情况。

冯国旺等人的努力终归“见了成效”：原拟2002年11月开庭二审，然而面对来自各方的质疑，唐山市中院以“案情有争议，问题重大”为由延期开庭，交由上级法院研究后决定。因此，被羁押近7个月的冯连合，于去年12月12日取保候审。

　　百万债务

搞过乡镇企业，带头进行企业改制，被选为多届省市县人大代表，坐拥千万资产……冯连合的多种经历，足以使他成为唐山鼎鼎有名的人物。

然而，这位企业家却在2002年3月被唐山市纪委实行“双规”，理由是“挪用单位资金100万元”。

两个月后，唐山市纪委作出决定，开除冯连合党籍。当天夜里，冯被检察机关正式批捕。唐山市将此案移交与丰润县相邻的迁安市法院审理。

2002年8月16日，迁安市人民法院下达了一审判决：冯连合在丰润建筑安装股份有限公司改制过程中，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将原集体企业的100万元以个人名义入股新的股份制公司，进行赢利活动，且不退还，构成了挪用资金罪，判处有期徒刑4年。

“冯连合真的很冤，那100万哪里是什么资金，是他承担的债务！”记者在唐山采访时，很多人都表示，一审判决有明显问题，首先在这所谓的百万资金上，不少基本事实都“掌握不清”。

“事实上，冯连合是帮助大伙，担待了这100万债务。”阎宝田，老建安公司副总经理，董事会成员之一，见证了建安改制的全过程。

1997年，一场全国性的改制在各地轰轰烈烈地推开。建安公司被丰润县定为最早进行试点的企业之一。是年10月16日，经河北省政府股份制领导小组办公室批准，建安公司开始进行股份制改革。

阎宝田回忆说，建安公司那时还欠建行近150万的短期借款，公司董事会经过反复讨论，想出了一个处理债务的“新招”：谁担任新的股份制公司董事长，谁就承担其中的100万，无论企业将来赢利与否，都由他来还本付息。作为补偿，在他的股本中增加100万资产。

由于对新企业前景心存疑虑，因而董事会的成员们谁都不愿冒险承担这笔巨债。冯连合本人也表示，他已年近60岁，没有能力承担债务和负责新公司。然而，由于德高望重，董事会一致要求冯连合任董事长，无法推脱，冯担下了这笔百万债务，还向亲友借了200万元，加上自己的10万元积蓄，共计310万元投入新公司，控股51％，成为建安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

　　隐患

冯连合告诉记者，根据当时县里要求，改制中的债务问题要与银行协商解决，“所以我就想，可以把企业欠银行的债务直接转到个人名下，责权分明，利于以后开展工作。”

然而，建行主管信贷的张久存行长，按“建行不能对个人放贷”的金融政策，拒绝了建安公司的要求，张行长事后告诉记者：“我跟冯讲，只要你们能够还本付息，国家财产不受损失，建行是不会干涉企业内部贷款是如何分担的。”

于是，冯连合和董事会成员商定，在承担债务形式上稍作变通，即以个人名义向公司借款，同时增加其相同金额的股本。公司按季给银行付息，年终时统一从个人红利中扣除应付本息。

1998年1月1日，冯连合在公司财务科填写了“由建行借款入股100万元”的支款单，会计为其开具了100万元收入凭单，作为其入股资金凭据。之后，分担其余近50万债务的29名职工，先后在财务科办理了同样的借款和入股手续。

这样的安排，让建安公司的改制得以顺利完成。县里将冯连合的新尝试定为领导改制的典型。丰润县企业改制工作小组负责人、原丰润县委副书记董映权告诉记者，建安公司的成功探索，推动了全县的改制工作。之后进行改制的36家企业中，有22家采取了“建安模式”。

　　争议

没想到的是，冯连合为解决改制难点的“创举”，却让自己在4年之后深陷囹圄。

一审判决前，高明暄、江平等著名刑法、民法学专家，对冯案进行论证。专家们的一致意见是：冯连合“债转股”的行为，主观上不存在非法占有目的，客观上对企业、集体、个人有益，所以，不构成挪用资金的罪名。

控方提出，银行没与冯连合订立书面协议，同意建安的“债转股”方案，是冯违法操作的最大问题所在。对此，董映权表达了不同看法：“银行按当时的信贷政策办没有错，但冯连合他们的举动，也是符合国家政策精神的，冯采用替代办法，是在国家没有具体规定的情况下，为推进改制不得已为之，其初衷也不是为了牟取个人私利。”

他表示，尤其是企业改制后扭转亏损局面，成为唐山最大的建筑企业，因而从主观意图和客观效果来看，都不能认定为故意犯罪。

然而，这些理由没有得到法院的采信。一审判处冯连合4年有期徒刑之后，由于争议者众，早该在去年11月就下达的二审判决，至今仍不见踪影。

记者曾向负责此案二审的唐山市中院副院长常荣才询问进展情况，常表示，由于此案特殊，中院已交由河北省高院答复解释。

值得注意的是，最高人民法院在“债转股”问题上实际已有解释。去年8月24日，最高院发出关于处理好改制企业遗留债务承担问题的紧急通知：对于虽未经债权人同意，但新的债务承担人有足够能力清偿债务的，可按照实际情况确认由新的债务承担人承担债务。

有人认为，冯连合事件，反映出当年改革过程中，因政策制度不完善而产生的后遗症，冯在一定程度上，“个人承担了改革成本”。

如今，白发苍苍，年近古稀，患有严重高血压、糖尿病的冯连合，还在焦急等待自己未卜的命运。半年“牢狱”之灾，并没有让他丧失对未来的信心：“虽然我已经不是党员了，但我相信党，相信法律，相信我最后一定会得到一个公正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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