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惠君 杨万洲

　　2003年6月28日，对于河南省桐柏县回龙乡村民杜长彬来说，是一个既大喜又大辈辈的日子，喜的是他终于拿到了河南省南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桐柏县回龙乡人民政府行政行为不当使女儿杜娟重病终致植物人一案作出的终审判决书，判令回龙乡人民政府赔偿杜娟各项费用共计80883元。经过5年多的奔走呼号，终于为女儿讨回了一点迟到的公道。悲的是这份在撕心裂肺般痛苦中争讨过来的一纸判决书，却永远也唤不回已成为植物人的女儿生命的春天；永远也还不了女儿一个真实、有价值的生命；永远也抚不平全家人心灵深处那块永难愈合的创伤。

　　千里探亲遭噩运

　　在桐柏深山长大的杜长彬不甘沿袭祖辈们近乎原始的生活模式，走出大山到南方大都市广州打工。他虽然没有文化，但他身高体壮、心眼灵活，在工作中与来自四川凉山的姑娘何应先相识了。一年后，杜长彬随时应先回到四川省会理县通安镇，二人共同做卖凉粉生意。1996年10月，二人在当地结婚，1997年7月17日，何应先在会理县保健所生下一健康女婴，取名杜娟，户口随母亲落入会理县通安镇。

　　1998年6月2日，二人带着不满11个月的女儿杜娟回到河南省桐柏县回龙乡，准备把杜长彬的户口迁往四川省会理县。6月4日下午4时许，何应先正在家中逗小杜娟玩耍，村支书带领乡派出所和乡政府十几个人突然闯了进来，声言要查外来人口，问谁是四川人。当时杜长彬不在家，何应先说：“我是四川人。”

　　来人不由分说一哄而上，连架带拖地把何应先拉出院子，乡政府一名工作人员抱着小杜娟紧随其后。小杜娟遭此惊吓大哭不止。从杜长彬到家公路有将近两公里坎坷曲折的山间小道，十几个人轮番交替把何应先一步一拖地拉到公路边，塞进汽车里，此时小杜娟的嗓子已经哭的嘶哑了。

　　在乡派出所，何应先反复解释，自己和杜长彬是夫妻关系，是回来迁移杜长彬户口的，并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一直到掌灯时分，派出所的人实在问不出什么新内容，从言谈举止看也不像“坏人”，就放了何应先。

　　何应先母女俩前脚离开派出所大门，就被另外几个人带到了乡政府一部分的大院里，接受又一轮大呼小叫的盘问，何应先反反复复地解释，她和杜长彬是合法夫妻，女儿杜娟是他们第一胎所生，户口入在四川，没有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并要求打电话和四川方面联系核实女儿的身份。这些人一句也听不进去，声言要么立刻拿出杜娟的出生证明、户口簿、准生证等材料，要么立刻交5180元的超生罚款，否则不准回家，在乡里参加“学习班”。

　　这两条对何应先来说都是不可能的，女儿的出生证明在千里之外的四川，而杜长彬家的全部家当也不值2000块钱。当晚11时许，何应先和小杜娟被送进了一间里面已经关进了三个男人的小屋子里。

　　女婴斗室染恶病

　　这是一间面积只有十几平方米的小屋，一门一窗，房门紧闭时只有一个不足一平方米的窗口和外面连通。室内无床无铺，一块坚立的木板后的墙角放着一只便桶，被关在这里的三男二女吃喝拉撒睡全在这间屋子里。

　　杜长彬回家后发现妻子和女儿被乡政府抓走后心急如焚，要到乡政府要人，他的父亲担心杜长彬到那里也被送起来，劝他在家等候，自己亲自到乡政府打探消息。次日，天色放明时父亲回家说了情况，杜长彬当即动身到四川去取女儿的出生证明。

　　此时正值盛夏，酷暑难耐。何应先母女被关在这里既不通风又无降温设施的小屋里，蚊叮虫咬，小杜娟彻夜啼哭不止，何应先也流泪到天明。第二天，小杜娟毫无遮挡的娇嫩皮肤上布满了蚊虫叮咬留下的斑迹，何应先站在窗口叫看管人员，要求给女儿找点药治一治，并要求给女儿拿点水喝，得到的是一顿呵斥和怒骂，并命令何应先回到划定的位置背墙站立，不准坐也不能蹲。

　　杜长彬去了四川，他年迈的父亲每天往返跋涉数十里山路给何应先送饭，等把饭送到乡政府已经全凉了，何应先每天吃的是凉饭凉馍，喝的是凉汤凉水。几天下来，何应先几乎断了奶水，饥饿难忍的小杜娟不得不陪着母亲有一顿没一顿地吃凉饭喝凉汤。

　　6月8日，小杜娟开始发高烧，何应先苦苦哀求要为女儿看病，6月9日，在乡政府工作人员的监督下，准许何应先到回龙乡卫生院给小杜娟看病，乡卫生院诊断为感冒、皮脸过敏，给小杜娟打了一针，开了点药，又被送进了小屋中的小杜娟仍然高烧不退，6月10日，小杜娟再次被送往乡卫生院就诊，仍被诊断为感冒，皮肤过敏，打了同样的针，开了同样的药后，又被送进小屋中。

　　在以后的几天里，小杜娟持续高烧，且出现间歇性昏迷、抽搐、惊厥，何应先看着日渐消瘦又重病缠身的女儿心如刀割，她用近乎疯狂的声音一遍遍哭喊、乞求，此时几名乡政府工作人员冲进屋，斥责何应先不遵守纪律，不由分由对何应先又撕又打，何应先防护不及，小杜娟重重地摔在地上，当即昏死过去。同室的三个男人大声抗议，几个人才悻悻离去。一直到6月16日晚，小杜娟持续抽搐，生命危急，同室的男人群起抗议，要求救治小杜娟的生命。晚11时许，乡政府的工作人员通知汪大庄村支部书记来乡政府担保，放何应先回家，此时小杜娟仍处在高烧昏迷中。

　　千呼万唤终徒劳

　　何应先怀抱浑身滚烫、昏迷不醒的小杜娟跟随村支书走出被关押12天的那个大院，村支书用摩托车把何应先送到通往杜长彬家的山口，何应先把小杜娟紧紧抱怀中，凭着十几天前跟杜长彬初进山时的一点印象，深一脚浅一脚踹行在陌生的、根本称不上是路的山间小道上，经历着她有生以来从来经历过的在伸手不见手指的深夜里独行的恐惧和不安。但此时她早已把恐惧和不安置之脑后，心中惟一的想法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中，给死亡边缘挣扎的女儿喂上一口热汤热水。

　　何应先回家到时已是次日凌晨两点，她顾不上十几天来受到非人折磨带来的痛苦和疲劳，先给焦渴多日的女儿喂了一些水，又赶紧生火烧了一盆水，给女儿洗了一个热水澡，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此时已天色放明，心急如焚的她身未挨床、米未打牙便抱起小杜娟出山求医。

　　杜长彬汽车转火车、火车转汽车，几经周折从四川返回家乡时已时6月17日下午，他心急火燎地跑到乡长办公室，把女儿杜娟的出生证明，户口簿等摊在乡长面前，乡长连看也没看一眼，冷冷地说：“你老婆已经回家了。”

　　杜长彬回到家，得知女儿得了重病，在汪大庄村诊所找到了何应先母女。从此开始了他们为女儿求医的艰难之旅。

　　6月19日在回龙村诊断就诊；

　　6月28日在回乡乡卫生院就诊；

　　6月29日在桐柏县毛集镇卫生院就诊；

　　6月30日在桐柏县人民医院诊断为脑炎。无钱住院。

　　7月1日再次到回龙乡卫生院就诊。

　　7月5日小杜娟病情加重，杜长彬抱上女儿找到乡政府，提出小杜娟是在被关押期间得病，要求乡正义负责治疗。当日乡政府派人带1000元钱将小杜娟送到信阳市某医院，被诊断为脑中枢神经系统感染，住院抢救治疗6天，因拖欠医院高额费用被迫出院。

　　8月20日在郑州市第二人民医院被诊断为脑萎缩和脑双枕顶叶密度降低。

　　8月28日又到信阳那家医院抢救治疗4天，因缴不上医疗费再次被迫出院。

　　自小杜娟脱离关押，杜长彬夫妇不分昼夜前后奔波了一个多月，虽然留住了小杜娟的生命，但女儿却成了植物人，对外界刺激无任何反应，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见，不能说话，不能站立行走，大小便失禁，完全跟正常孩子不一样了。

　　法律天平难称重

　　一个聪明伶俐、天真可爱的孩子，转眼间变成了植物人，对杜长彬夫妇来说犹如跌进了万丈深渊，在痛苦挣扎了一段时间后他们终于冷静下来，他们认为小杜娟在被关押前健康活泼，没有任何疾病症状，今天这个情况完全是被关押染病而又得不到及时治疗造成的结果，回龙乡政府应该给小杜娟一个公道、明确的说法。乡政府的回答很干脆：与乡政府无关！

　　性格耿直而又倔强的杜长彬决心为女儿讨回公道，他背上小杜娟，踏上了漫漫上访之路。他不顾隆冬酷暑，不论年月节假，频频往返于桐柏县，南阳市和省城郑州，他数不清自己走过多少路程，也记不清在多少机关、单位门前跪拜哭诉。一封封送往省政府、省人大、省法院、省妇联、省计生委、省信访办等机关、部门的信函、批件雪片般的批转到南阳市，又批转到桐柏县，一直到2002年初才引起桐柏县及回龙乡政府的注意。回龙乡政府给杜长彬下达了（2002）桐回行字第1号行政赔偿决定书，以杜娟致残与乡里关押无关为由不予赔偿。

　　杜长彬不服，起诉至桐柏县法院。在省、市、县三级人大的督促下，桐柏县法院才立案受理，但判决驳回了杜长彬的诉讼请求。他仍不服，上诉至南阳市中级法院。2002年8月22日，南阳市中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裁定撤销原判，发回重审。

　　上访使杜长彬疲惫不堪。而小杜娟的状况更让他愁肠寸断、2003年6月18日，小杜娟又突然发病，几度昏迷。杜长彬背起女儿飞速出山向县医院急救中心求救。当他登上120急救车不久就发现乡派出所的警车紧追其后，他心中明白乡政府又以为他要外出上访，而这一次确实不是上访而是要给女儿看病，因女儿病情紧急，来不及停车解释，便让司机加快速度。

　　当急救车行至回龙乡和毛集镇交界处时，被派出所警车追上。派出所长李建兴冲到车前，先对司机安东拳打脚踢后又戴上了手铐，其他几个人上车对杜长彬拳脚相加，小杜娟被甩在地上，头部和右脚被擦伤。

　　桐柏县人民医院接报后，由院长亲自带人赶到现场，反复交涉才给安东卸下手铐。围观群众明白情况后，纷纷抗议，派出所长才不得不放行。

　　南阳市中级法院经审理认为，杜娟当时年龄不足11个月，随其母和其他人一起被关押在乡政府，期间正值盛夏，饮食起居等日常活动受到严格限制，生活环境恶劣，势必造成幼儿杜娟免疫力下降，加上当时是流行性疾病多发期，导致杜娟生病发烧在所难免。在关押期间杜娟虽然获准到乡医院治疗了两次，但是否是对症和完全康复不可知否，杜娟随母亲放出来时仍在发高烧，经多方求医治疗，收效甚微，最终落下严重后遗症，成为一个植物人。回龙乡人民政府对其辖区内的计划生育工作享有管理权，但对杜鹃和其母何应先的自由强制性限制13天的行为于法无据，故致杜鹃残疾与乡政府的具体行政行为有着一定的因果关系，乡政府应付相应的责任。遂判决撤销桐柏县法院（2002）桐行初字第10号行政赔偿决定书和回龙乡政府（2002）桐回行字第1号行政赔偿决定书。判令回龙乡政府承担杜娟因病至残百分之六十责任，支付杜娟伤残赔偿金及其他费用共计80883元。

　　可怜天下父母心

　　2003年8月12日，记者冒雨来到桐柏县回龙乡采访，离开公路在坎坷、泥泞的山间小道上艰难跋涉了半个多小时，找到了在大山深处的杜长彬家，在一所墙体透风、屋顶见天的房子里见到了小杜娟。现在小杜娟已满六岁了，但却没有六岁儿童的模样。她的母亲何应先用一只汤勺把拌了菜末的米饭费力地往她嘴里填。

　　杜长彬在旁边语调沉重地说：“官司打了五年多，总算有了个说法。我拿着判决书找乡政府要钱，乡长说他没收到判决。我找到桐柏县法院，县法院说等南阳市中院送卷，我找南阳市中院，中院的人说等桐柏县法院来卷。我真搞不懂咱们国家法律是咋回事？”

　　何应先说：“那年在信阳那家医院医生对我说，你们来晚了，即使抢救过来也是一个植物人，要不要放弃治疗，我说坚决不放弃，只要她还有一口气，我就要救她，养她。但要救她养她光有父母的爱心也不行，还需要钱，和乡政府打了几年官司，官司打赢了，但我们家却越来越穷了。”

　　杜长彬拿出小杜娟生病前的几张照片给记者看，苹果似的圆脸，水灵灵地大眼睛着实惹人喜爱，再看看眼前的杜娟，不由让人心中感到一阵阵的刺痛。

　　何应先接着说：“现在她一刻也离不开人，吃喝拉撒睡全需要人照顾，有时还经常犯病，一犯病就抽搐的厉害，如果当时身边没人，说不定会死掉的，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我不能有半点闪失，哪怕什么活都不干也要照看好她，等乡政府把该赔的钱给了，我们就到大城市去给她治病，现在医学发达了，我相信会治好的。”

　　杜长彬拿出一个深兰色上面打了几个补丁的布背兜抖了几下说：“我就是用这个背着女儿东奔西跑了五年多把官司打赢了，现在看来赢了官司也不一定会拿到钱，下一步我打算再用她背着女儿去落实这份判决书，这是用我女儿一生的代价换来的，我要用它来补偿我女儿。”

　　杜长彬夫妇心中始终充满着希望，盼望着有一天他们的女儿杜娟也像同龄的孩子一样能说能笑，能歌能舞......

　　可怜天下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