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山脊——写在第十九个教师节(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9月10日08:08 千华网-鞍山日报

师生同乐。

　　夏雨已将棚顶洇湿，桌椅更有几十年历史，这样的学习环境，孩子们已经习以为常。

　　52岁的逄学明老师，作为分教点唯一老师，将30余年心血倾注在了山里的孩子身上。

嗷嗷待哺。

大山里的希望。　　52岁的逄学明在山里度过了大半生，他的愿望是去一趟北京。“那样学生们问我天安门什么样，我就能好好跟他们说说了”

　　在海拔1000多米的清凉山里，逄学明和他的15个学生在一间破房子里上课。

　　下课了，逄学明站在教室那扇破旧的木门旁边，看着在外边的一棵老树下玩耍的学生，忽然出现了幻觉：一辆漂亮的面包车载着孩子们唱着歌来到学校，没有人迟到，离学校5公里远的小王伟高高兴兴地从车上跳下来，这个10岁的小男孩再也不用每天5点起床往学校赶了。孩子们走进宽敞明亮的大教室，抚摸着崭新的课桌和漂亮的椅子，一个个涨红了小脸，兴奋地连蹦带跳，逄学明拿起粉笔，在发着光的玻璃黑板上写下了“开学第一天”几个字。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几乎每个开学的第一天，逄学明都会产生这些幻想。他有时候甚至希望自己能像个魔法师一样，为学生们变出这一切。那时候学生们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他想像着他们的笑脸。这时，一个玩累了的学生跑进屋里喝水，他看着这个孩子从放在墙角的旧水桶里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忽然有点悲哀地发现，一切都没有变。

　　逄学明是岫岩汤沟镇一个分教点的老师。分教点大多设在山里或偏远地区，目的是使那些离中心小学太远的孩子也能念上书。分教点一般只有一个老师，各个年级的学生加起来不过十几个。

　　逄学明的分教点设在汤沟镇清凉山里，在海拔1000多米的地方。在这里，逄学明度过了他32年的教书生涯。他自己也说不清曾经教过多少学生，居民组所有学生的第一堂课都是他上的。他是这些学生的启蒙老师。他不仅教语文、数学，还教他们美术、自然、体育和思想品德。他是他的学生们通往知识殿堂唯一的路。

　　逄学明在黑板上写了几个生字。他的15个学生分成了两组，一组是学前班，一组是二年级。在教二年级的孩子们生字的时候，学前班的小孩们坐在教室的另一侧乖乖地不出声音。第一节是语文课，孩子们开始写生字，逄学明打量着离开了一个多月的教室，放在窗前靠两把椅子支撑的旧黑板，由于刚刚刷了墨汁看上去顺眼多了。用了五十多年的课桌发出吱吱的声音，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变成一堆木头，长条凳子又窄又旧，一个学前班的孩子两条小腿够不着地，在半空晃荡着。“过一会儿得让他下地走走。”逄学明想，“支持不了多久他的小腿就得麻了。”经过了雨季，教室里用纸糊的天棚已经泡烂了，有些地方开始发霉，大大小小的黄色水渍套着绿色青苔。逄学明的眉头皱了起来，开学前，他和村主任商量给教室拉盏灯，不知为什么还没动静。

　　在逄学明的记忆中，现在的教室不是最破的。上世纪80年代，他曾经带着孩子们在马棚里上课，孩子们冻得蜷成一团，但他还是狠狠心没放假。他总是固执地认为，孩子们能上课是一种幸福。

　　32年的教书生涯中，每一次开学的第一天逄学明都会不由自主地陷入幻想：他带着孩子们走进梦中的大教室。在这样的幻想中，他坚持了32年。有时候，他能清晰地听到这幻想破灭的声音，在县里参加培训班的时候，他抚摩着玻璃黑板心里感慨：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这样的黑板了。但更多的时候，他如清教徒一般虔诚地笃信未来。他带着孩子们在教室前种了不少花，他告诉孩子们，希望就像那些埋在地里的种子，终有一天会开出绚丽迷离的花朵。

　　听到一个学生考上了大学，她当街落下泪来。一生的寂寞仿佛在刹那间都获得了补偿。她想，再长再远的跋涉也值得的王梦兰常常能感到一种深深的寂寞。当她在课间坐下来的时候，她的9个学生在教室外面围成一堆玩耍的时候，她感到世界静极了，窗外不远处是长得高高的野草，再远处是学校的围墙，这个学校里只有她和9个孩子，当孩子们自得其乐地玩耍的时候，她真想找个什么人说说课文之外的话，可是没有人。学校绝少有人光顾，每一天仿佛都是昨天的重复，时间和世界好像在这里凝固了。唯一不同的是孩子们慢慢长高了，再?校褪撬丫庋裙?27年，从21岁到48岁，金子一般的年华悄没声地不见了。

　　王梦兰所在的汤沟老爷庙小学分教点被一片玉米地掩映着，如果不仔细寻找，很难看到玉米地旁边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通往学校。每天放学的时候，王梦兰都嘱咐班里的孩子们小心走路，对于10岁的孩子来说，那些玉米实在是太高了。有时候，王梦兰觉得这些学生们就是她的亲人。她得不错眼珠地盯着他们，如果他们有什么闪失，她不能原谅自己。

　　王梦兰说，27年里，她的所有回忆都和学生有关，他们是她巨大的财富。曾经有一个小男孩，是一个孤儿，在下着雪的冬天赤着脚来上学。王梦兰把他的小脚放在怀里，搂着他单薄的发抖的小小身体。她连夜给他做了一双小棉鞋，小男孩穿上棉鞋时说：“老师，我会一直记得你。”后来，小男孩长大了，在北京一家公司工作，每隔两三年，他都要千里迢迢地赶回来看看王梦兰。“来了也不说什么，就静静地陪我坐一会儿。”村里很多人都是王梦兰的学生，有一个已经四十岁的学生，每次看见王梦兰，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要深深地鞠一躬后才肯说话。在寂寞的时候，王梦兰就一个个地回忆这些学生们，回忆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故事。事实上，记得回来看看王梦兰的孩子只是少数。与她半生教过的学生相比，这个数字微不足道。她只是这些孩子的启蒙老师，她教他们最简单的1＋1，在他们不断向前攀登的过程中，她渐渐地被遗忘了。孩子们常常把鲜花和掌声给予中学的老师们，事隔多年，他们已经忘了在人生的最初曾有一双温暖的手，拉着他们细嫩的小手走向通往知识殿堂的第一步。王梦兰很羡慕那些高中老师，看着自己的学生考上大学，是一件多么自豪的事情啊。有一次，一个学生的家长在路上拦住了王梦兰：“老师，我家李丽考上大学了。”第一次听说自己的学生上了大学，她当街落下泪来，一生的寂寞仿佛在刹那间都获得了补偿。她想，再长再远的跋涉也是值得的了。今年开学的第一天，王梦兰给9个孩子上语文课，在黑白的课本上，故宫、天安门等等一些漂亮雄伟的建筑物被印得黑糊糊的一片，孩子们问她，什么是现代化大都市时，王梦兰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些没出过大山的孩子形容。每当这时，王梦兰心中就会生出许多遗憾：“要是能带这些孩子出去走走，哪怕去趟县城也是好的。”王梦兰喃喃地说，课本为什么不印成彩色的呢，那样至少孩子们也能看到天安门是红色的呀。”王梦兰不知道，城市里的孩子们的课本都是彩色的。

　　作为校长，他常常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教师节要到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表达对老师们的尊敬和谢意

　　开学头一天，张勇生早早来到学校，他用墨汁把全校6个班的木头黑板都认真地刷了一遍，作为汤沟镇老爷庙小学的校长，他在新学期到来的时候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老爷庙小学的教室是1985年建的，如今没有一扇窗户能关得严，每到冬天，老师们就从家里带来塑料布、硬纸壳，把四处漏风的窗户钉上。学校买不起煤，只能烧点干柴，教室里孩子们冷得直跺脚。如果不是为了出入，老师们恨不得把那扇破木门也钉死。操场上仅有的体育器材是一个几乎变成了平行四边型的足球门，张勇生说，全校至今还没有一个纯皮的皮球。

　　每年老爷庙小学有7000元的办学经费，这其中包括教师用书2000元，各种报刊订阅费500元，加上日常的粉笔等支出，剩下的钱屈指可数。要想给用了20多年的教室粉刷一下，张勇生得攒两年的家底。今年开学初，张勇生咬了咬牙，拿钱把校园里的老木旗杆换成了铁的，他怕那个已经开始腐烂的旗杆伤到学生。到老爷庙小学以来，每一笔超过50元的支出，张勇生都记得比会计还要清楚，即使这么算计着过日子，张勇生还是囊中羞涩。

　　农村小学是由村里负责办学的。除了老师的工资之外，学校的办学经费由村里自己解决。张勇生说，他看到村干部时都不提学校的这些困难了，“提了也没用，村上比我们还困难，指望村里还不如指望自己。”话虽这么说，可指望自己又能指望什么呢？每天中午，看着离家远的老师在学校的食堂里吃大茬子粥时，张勇生感到惭愧。

　　学校里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没有一个体育活动室，没有图书室，老师上课用的教具大部分都是自己做的，仅有的几样买来的教具也早用了十几年。老师们的教学用书已经压到了最低标准，每个班主任从早忙到晚，每月仅有10多块钱的补助……

　　张勇生常常计划，如果有钱了，第一件事就要把教室那些破窗户都修一遍，他没敢说“换掉”，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学校不会有那么多钱了，在即将实施的农村费改税中，每年向农民收取的教育附加费被列在取消的项目里，到时候，小学教育就得彻底依赖村办，“那就等于没有任何依赖了。”

　　每次有外地人偶尔到学校的时候，张勇生都央求人家给自己的学校找一个手拉手单位，那样就有人帮一把了，其实，即使把六个教室的门窗全部换成新的，有万八千块钱也就够了，但张勇生筹不到这些钱。

　　教师节快到了，张勇生不知道该怎么向辛苦了一年的老师表示一下节日的慰问，去年教师节的时候，他向村里苦苦哀求，村里以打白条的形式给学校拨了500块钱，张勇生望望至今仍然放在桌子里的白条，决定今年不找村里了，“我也不知道教师节该怎么办，但至少，9月10日食堂的午饭一定不煮茬子粥。”

　　后记：

　　在逄学明的分教点采访的时候，和班里十五个孩子开了一个“我的理想”的班会，一个孩子站起来说，长大了要像舅舅一样去山里搬石头，另外的孩子大多不知道将来要干什么。王梦兰老师说上自然课的时候，她怎么也没有办法让孩子们明白什么是贝壳，她说，山里的孩子不是不聪明，只是他们见的实在是太少了，他们的机会太少了。作为一个老师，他们能做到的只是不让这些孩子成为文盲，更多的东西，他们给不了……

　　面对采访对象，我们的心从来没有这样被诸如知识和命运等问题痛苦地纠缠着。真希望这是由于职业的敏感而被渲染了的事实，更希望这些都不是事实：当你问一群10多岁的孩子谁见过火车时，那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的茫然，当一位两鬓斑白年过半百的老师说，他一生最大的愿望是用上玻璃黑板时脸上写满的渴望……可惜的是，这些都是事实，而且存在于离我们生活的城市不足200公里的地方。保持冷静和客观是记者的天职，尽管在对他们的采访中，我们竭力地这么做了，没有表现出愚蠢的怜悯和居高临下的惊讶，但内心无法平静。又一个教师节到了。在城里的孩子忙着给老师买礼物的时候，山里的老师最多收到的是一束不起眼的野花。他们的教师节年年都是在寂静中度过的，更多的时候，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学生们都忘了这个节日，在那个连电灯都没有的破旧教室里，这个节日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首席记者王海虹记者宋桂昌/文记者张庆霞/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