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
点击此处查看其它图片

　　今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我们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一个温柔的声音说要自杀,“我的心已经裂了，根本就缝补不起来了。所以我就想出车祸吧，给家里留下一笔赔偿金，死了算了……”当时把我们吓了一大跳。听声音对方象是个岁数不大的女孩，大家赶紧劝。有的说：“小姐，这个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事。”有的问：“小姐你说说为什么。”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温柔的声音又开口了：“您刚才怎么叫我来着？”我们说：“小姐呀。”这时候，那声音沉默了很久，又很温柔的说：“可我是男的，我叫虎子。”

　　接到虎子电话的当天晚上，我们就决定一定要帮助这个17岁的少年。出发找虎子以前，我们的记者咨询了专家，专家说，虎子这样的情况，如果不是生理问题，那就很可能是一种心理疾病，叫性倒错。他们在生理上是一种性别，在心理上又是另外一种性别。由于这种强烈的反差，他们的内心相当痛苦。而社会舆论的压力，又增加了他们的痛苦。所以，在全世界他们都是自残和自杀的高危人群。

　　据说，这种性倒错心理的形成，往往跟他的成长环境，尤其是家庭环境有关。那么，虎子有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他又是怎么样成长的呢？在河北沧州宋位村，我们找到了虎子。

　　跟着奶奶长大，从小就觉得自己是女孩

　　虎子的家在村子里是最穷的，由于家里房子太小住不下，他从小跟奶奶住在离家一里地的一间小房子里，跟奶奶睡在一个炕上。

　　虎子说“小时候我就特别爱帮家里人收拾东西刷碗什么的，我奶奶她自己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我就一个人经常帮她做点家务。有的时候那些人见了我就说：‘你看这不是一个大闺女吗？帮奶奶做这么多的家务事。’我就挺高兴的，因为我就喜欢听别人说我是一个姑娘。从小时候起，我就喜欢那样说我。别人说我是姑娘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肯定是在夸我。那时候我奶奶他们也挺高兴的，所以从小到大，我就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女孩。”

　　虎子离开学校后，做过好几份工，没有挣到什么钱。他的母亲在村里小学门口摆了一个小摊，母亲每个月收入的一百多块钱就是全家平时的花销。

　　虎子的母亲是广西人，被拐骗到河北沧州，在不到18岁的时候，生下了虎子。

　　虎子的父亲腿有毛病，平时也干不了什么重活。

　　虎子说：“从小到大，我就一直恨我的爸爸。因为他打麻将，他赌博。要不是因为这一点，我也不会辍学。从小到大，我一直都不知道怎么叫爸爸是好听的。跟他在一起，我都不敢叫他爸爸。有时候，只要我和我爸爸在一起，只要屋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就赶紧跑出门外。我不愿跟他在一起，我讨厌他。”

　　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虎子一天一天长大了。他不喜欢父亲，他希望别人把自己看作是一个女孩。七岁的时候，他进了村里的小学。

　　四年级之前，小孩都是男女在一块儿玩的，可是到了四年级之后，虎子就很爱和女孩子一起玩。或许正因为这个原因，虎子更觉得自己是个女孩子。再加上别人的嘲笑越来越厉害，他就更加觉得自己是女孩子。

　　虎子说：“我就经常想，如果我要不是个女孩子的话，人家为什么要说我不男不女，为什么要叫我娘儿们虎、假娘儿们？当时我就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女孩子。”

　　在虎子小学四年级，十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直到现在，他提起来还是非常地害怕。后来也就是这件事情让他坚信，自己应该是一个女孩。

　　一天，10岁的虎子被同村的一帮十几岁的男带到一堆草垛上。

　　虎子这样告诉我们：“他们为什么要把我扔在草垛上，一个一个的在我身上生压硬挤？后来完了之后，我自己躺在那个草垛上，我觉得自己根本就站不起来了，我的劲好像全都使完了，我喘着粗气下来之后，他们还是拽着我，要和我玩。我不跟他们玩，我抽出两个棒秸来，我就来回打转抽他们，我自己都转得蒙了，我还是在打着。最后他们好像就是讨厌了吧，就都走了，我自己就回家了。”

　　虎子告诉我们，不知道男孩们为什么要欺负他。但对于从小就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女孩的虎子来说，这样的一次经历不可能只是一次童年的游戏了。他说，从那天以后，心里的一种被伤害的委屈告诉了自己，自己应该是个女孩。

　　“我颤颤微微地回到了家，家里人还在打牌。我没有跟他们说什么，我躺在炕上，我就偷偷地哭。我咬着舌头，我不敢出声。”

　　当我们的记者找到那帮男孩的时候，他们中间已经没有一个人还记得这件事了。在童年的游戏中，也没有人认为虎子是一个女孩。他们说，他们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玩大的。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非常正常。

　　虎子在学校的时候，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成绩就特别好，当了班长。升了初中以后，他的成绩同样优秀，也照样当了班长。

　　我们想了解虎子在学校更详细的情况。虎子中学的校长听说我们的来意以后，拒绝了采访。他认为虎子这个事情不好听，会影响学校的声誉。他说他还记得虎子，这个孩子喜欢幻想，作文写得不错。

　　从上初中开始，虎子就坚持每天写日记，练作文。他在一篇作文里说，听说妈妈的故乡广西永远是夏天，特别想到那里去。自己要当一名作家，写出最美丽的文章。当作家挣了钱以后，他要跟妈妈去广西看外婆，还要给家里盖特别大的房子，给奶奶买药。

　　虎子的北京梦

　　虎子梦想着可以到北京，可以考上北大。

　　去年夏天，虎子真的到了北京。不过他不是去上学，而是跟村子里的人去打工。就在北京他再次受到了伤害。这一次的伤害，几乎让他走上了绝路。

　　虎子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建筑工地上。在那个工地上，他只干了几天。因为包工头嫌他干活的样子像个女人一样。几天后，虎子在一个送水站找到了一份工作。但是工作的头三天，他就丢了三辆三轮车。一个月下来，虎子不但没有挣到一分钱，还倒欠了老板好几百块钱。而在这个时候，从家里带来的路费也所剩无几了。有一天，在水站里工作的一个小伙子说，他可以帮助虎子。

　　虎子回忆说：“那个男的，他说你到底是男的是女的？我说你问这个干什么？他说如果你是男的我就和你闹着玩，也没别的事，就闹着玩。如果你要是女的，我就不会欺负你，我会帮助你。当时我特别害怕。另外一个男孩拿着敌敌畏，当时我夺过那敌敌畏，跟他们说：‘你们要是再跟我闹，我就喝了这敌敌畏。’当时那敌敌畏就已经在我嘴边了，如果他们再说一句话，恐怕我就真的要喝下去了。”

　　结果，孤身一人在北京的虎子，受到了比幼年时期更惨重的伤害。他后来告诉我们的记者，自己受到了作为女人最残忍的伤害。

　　虎子逃出了水站，用剩下的一点钱给家里打了电话。第二天，亲戚们在北京的一个小旅店里找到了惊恐万状的虎子。

　　自杀，是为了自己不再痛苦，更是为了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从北京回来，一翻我原来的同学录，看到他们祝福我的语言，我就非常难过。于是我就在另一面写了无数个“自杀”、“死”。我就想出车祸，我们村里有一个疯子出了一场车祸，撞人的司机赔了四五万。听了这个事之后，我就觉得如果要是有一个人撞了我之后，我是一个正常的人，他应该赔的钱更多。赔个四五万也能给家里给家里盖一个房子，买一套好家具也行啊。我也没有必要再受苦了，我现在活着真的特别辛苦，特别累。可是我又觉得自己会对不起我的家人，我的心特别矛盾。想给家里人带来幸福，又不愿离开我家里人。”

　　“我特别想当作家。因为我觉得他们可以经常地和家里人在一起，边写作边照顾家里人。可是我发现这样很难，我不知道当作家需要什么样的途径，该怎么投稿。我就觉得快点出车祸，撞死算了，给家里一笔钱，我没有必要再痛苦了。家里人知道我死之后肯定会很伤心，可是伤心是暂时的。他们有我的弟弟，我弟弟可以娶媳妇，给他们传宗接代。我这种不男不女的人，给家里是一种累赘。有时候我觉得我在这个世界上，简直就是一块纯白手绢上的一个小污点，特别特别肮，觉得自己特别特别讨厌。我觉得我自己给自己的家人、给世界带来了一种污染。”

　　“我想把我心里憋屈的这些东西，说出去。虽然是丢脸，但是我觉得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他们不会那么轻易地就嘲笑我。你们静下心来想一想，我们都是人，为什么有的人就能够对我好，而另一些就不能？丢脸这个问题我想过，我自己不怕我丢脸。”

　　这是虎子第一次把自己的愿望讲出来。尽管这个愿望让我们的记者也多少有些困惑，但和虎子相处的时候，他的经历，他敏感丰富的内心世界以及他的痛苦却是那么真切，以至于他想变成女孩的愿望又让我们觉得是可以理解的。

　　一份关于心理危机干预的材料上面说，已经产生轻生念头的人，是特别脆弱而无助的。这个时候，一句善意的话，就可以让他们重新找到活下去的勇气。

　　跟我们的记者倾诉以后，虎子说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他说他一直在写小说，他一定要成为一个作家，用自己的能力去真正改变自己的命运。

　　“如果我当了作家，我真的很有钱的话，我会去做变性手术。我不会买那种华丽的非常昂贵的衣服，也不会买那种坦肩露背的衣服。我会买一件非常漂亮的连衣裙。我特别羡慕婚纱，如果变成女的话，我就会穿着婚纱在大街上走，即使旁边没有我的新郎，我也很高兴。我相信那时候，人们的目光一定会注意到我。”

　　社会学家做过一次调查，他们发现，在4千多个人里边就有一个性倒错者。虎子跟我们的记者倾诉的过程中，他拿出了一沓手稿，他说，这是一篇小说，记录了他在最痛苦的时候的心理感受，虎子说，现在他决定把这篇小说拿到报社投稿，他还决定，要告诉父母亲，自己愿意做一个女孩。

　　父母会接受他的想法吗？现实生活中，虎子还将面对什么？明天继续收看社会记录。

　　《社会记录》供新浪网特稿，版权所有，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