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二战化学武器研究专家、黑龙江社会科学院副院长步平

　　日本是唯一使用化学武器的国家

　　记者：日内瓦议定书对各国使用化学武器进行限制，日本也是签字国，但实际情况是怎么样的？

　　步平：实际的情况是，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许多强国都拥有化学武器。但是，由于考虑到对方使用化学武器的报复，所以绝大多数拥有化学武器的国家并没有使用化学武器。而在战场上大量使用化学武器的国家只有日本，而其主要的使用对象是中国。日本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立即着手研究和制造化学武器。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根据日本大本营的命令，侵华日军开始在中国战场上对中国使用化学武器。1945年8月，中国战场上的日本军队在战败投降之际，为了掩盖违背国际公约的行为，逃避国际社会的谴责，根据命令把化学武器掩藏在地下或江河里，而大部分来不及掩盖的化学武器则混在普通武器中。

　　对化学武器的追究，日本早于中国

　　记者：你在研究报告里说，对化学武器的追究，日本早于中国，这一说法让许多中国人感到吃惊，是这样的吗？

　　步平：日军在战争中使用化学武器，违背了国际公约，进而掩盖化学武器逃避审判。因此战后，日本方面对于化学战问题一直讳莫如深，从未披露过有关的档案资料。一些进步学者在其著作中对化学战问题有所揭露，但是没有充分的资料。本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起，保存在美国的原国际检察局的档案，经日本学者的研究分析，有关化学战的重要证据被披露；另有日本学者在日本国内也发现了有关的重要证据，与化学战有关的重要的毒气工厂和训练学校的资料和实地也陆续被发现。到九十年代初，日本国内的和平进步组织开始了追究被掩盖了的化学战罪行的活动，许多新的资料证据被发现。

　　“八·四”事件的毒气弹到底还有多少？

　　记者：我们通过媒体，了解到与毒气弹有关的数据，比如说200万枚。这个数字让人很害怕，是不是这样？

　　步平：日本军队在战争期间制造的7376吨化学毒剂中，有多少被运送到中国战场上使用，目前尚未找到确切的统计，但是战后留在日本本土上的化学毒剂的数量为3915.4吨，可见其余的3460.6吨被运到日本本土以外，主要的目的地是中国战场。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这些化学武器在中国的遗弃状况以及处理销毁过程。

　　其中中国接收以及后来散落各地找回的，中国参加日内瓦裁军会议的代表团在1992年据五十年代的有关资料初步统计约200万枚。这一部分中方已经进行了埋藏处理，主要集中在吉林的敦化。而另一部分，由日军掩盖的化学武器数量，由于使用化学武器是违背国际公约的，所以日本军队在临近投降或撤退之前，烧毁所有的文件，埋藏或投弃化学武器。由于是以掩盖为主要目的，所以埋藏或投弃的地点对中国方面是绝对保密的。大部分与化学战有关的日本军人至今仍然保持缄默。这一部分，经过中国专家的测定，扣除已经使用的，扣除已经知道的200万枚，剩下的化学武器数量尽管不多，但由于其不确定性，危险是相当大的。“八·四”事件所涉及到的芥子气，就是这部分化学武器。

　　遗弃化学武器的寻找到底有多难？

　　记者：您做了大量考证的工作，能不能告诉我们遗弃化学武器的寻找到底有多难？

　　步平：这些遗弃的化学武器，都是由日本军队当时秘密埋藏在地下的，或者把它丢到江河里面的。对于这些武器，日本在战后从来没有向我们提供过任何有关埋藏、丢弃的情报。我们以前与他们谈过，他们也说这件事很困难，战后很混乱。当我越深入调查，接触越来越多的日本学者和普通民众，我就越感到，大多数的日本人和我们一样，有着非常善良的和平愿望。就在我们收集可能遗弃地点的过程中，一些日本热心朋友，在日本搞了一个热线电话。结果有23个人给他们打去了电话，其中6人谈到了在中国丢弃化学武器的情况和地点。散落是这一事件的普遍特点。

　　到底该不该拿补偿金

　　记者：日本方面拿出的补偿金而不是赔偿金到底该不该拿？您特别提到了1997年生效的国际禁止化学武器公约和1999年中日备忘录。其中中国公众如何理解1999 年中日备忘录？

　　步平：1999年中日备忘录是目前中国民众在化学武器问题上索赔的重要依据。但遗憾的是，由于大家对此普遍不了解，因此在这次日本方面提出补偿时，由于可以理解的情绪，有人提出要放弃这一部分补偿，网上也闹得沸沸扬扬。但事实是，在这个备忘录里，中日两国政府通过多次联合调查，确认在中国境内存在大量的旧日本军遗弃化学武器。对已确认以及今后确认属于旧日本军的化学武器的销毁问题，日本政府将根据《禁止化学武器公约》诚实履行作为遗弃缔约国承担的义务。我把这个备忘录认为是处理善后的特殊方式，尽管这不属于战争赔偿范围，但是通过政府的参与，用外交方式解决类似事件，对日后的工作都会有良性的互动与突破。

　　专业、平和视角更有利问题的解决

　　记者：在整个过程中，您一直强调专业而平和的视角，您一开始就这样冷静吗？

　　步平：一开始当我看到有关方面的资料时，我的内心充满了仇恨。我非常激进地想像着大部分日本人的状态。但是，在我远赴日本求证过程中，我得到了很多日本人的帮助。在我最初取得的20张日本生产化学武器的图纸就是一位日本朋友提供的。当时正值中日谈判，特别需要有一些重要的证据，这个就是他生产化学武器最重要的证据。在日本，也有一部分人了解战争的历史，他们也在努力做各种工作。我们一谈到日本，可能很多人想到的是日本的右翼。事实上他们在日本也是少数。更多的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民众，如果我们能够了解这些，用专业平和的视角让更多的人去接受了解发生在中日两国之间的历史，可能更有利于问题的解决。这样，日本右翼也就自然被孤立了。右翼的担心，是害怕孤立，而不是他们的声音被我们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