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工紧缺：雇主逃跑后遗症

　　湖州织里，一年竟有20多名老板携款潜逃

　　本报特约记者李笛

　　太湖之滨的浙江省湖州市织里镇有中国“童装之都”的美誉，多年来，随着政府的培育，当地的童装加工业有了长足的发展：拥有大大小小的童装企业达6000家之巨。如此多的 童装企业出现在一个小镇上是十分罕见的。

　　但是近年来，这些童装企业在享受红火生意的同时，也同样面临着一道难题：工人紧缺。这一难题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暴露的矛盾已经越来越尖锐。

　　放在当地政府与企业面前的是如何给这一难题寻求一个满意的答案。但是在当地一些有识之士的眼里，政府与企业已经作出的努力并不是解决这一问题的良药。他们认为，织里的童装企业需要的是一场“革命”，不然，企业就会出现被工人抛弃的可能。

　　“童装之都”用工紧缺

　　10月10日，记者来到了织里镇公园路，马路两旁冷冷清清，依稀有几位民工与老板模样的人在交谈着。织里镇至今没有一个像样的劳务市场，公园路就这样成了临时的劳务市场。外地的民工到了织里以后就会聚集到这里来寻找就业的机会。

　　而在十多天以前，这里还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马路附近的居民给记者介绍，织里镇的用工旺季有两期，上半年是4月份，下半年是八九月份。

　　“就在国庆节以前，这里每天都聚集着数百名老板等候从外地赶来的民工。民工们一下车，数百位老板就蜂拥而上。”一些企业老板眼看招不到民工，就开始抢工人的行李，逼迫工人跟着走，“谈话声、吵闹声乱作一团”。

　　一些老板告诉记者，前段时间的招工几乎是24小时全天候地进行，那时，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几乎都是绷紧的，不放过任何一辆从外地开来的车辆。

　　但是，就算这样，还是有大部分的企业没有解决“工人短缺”的难题。织里镇政府一位官员暗地里告诉记者，织里镇目前仅缝纫机工的缺口至少1万人。但是这一数字在织里的一些企业主眼里还是太保守，“远远不止这个数！”老板们告诉记者，“织里镇目前至少有70%的企业没有招满工人”。

　　但是，在几年以前，织里镇的招工并不是这样的情形。一些企业主向记者回忆，几年前招工可容易了，到了招工旺季，老板们只要到公园路上来挑选工人，觉得满意的就可以把工人带回家工作了。

　　小王子服饰公司是织里镇的童装生产大户，信誉较好。公司的负责人告诉记者，那时招工都是民工自己找到厂里，“那时候我还要跟他们考试，合格者留下，不合格者就淘汰了”。但是今年，公司也开始放下架子，主动来到去织里的必经之路上等候，在汽车还没有进汽车站之前就把工人给截了下来，录用条件也是一降再降，但还是有近20台缝纫机闲着。用工紧缺的原因

　　据记者调查，织里镇真正出现用工紧张是从2001年开始的。而在这以前，企业主们根本没有想到会出现用工紧张的形势，“现在社会大环境的劳动力市场十分地充足，又廉价，谁会想到我们这里会招不到工人呢？”

　　从那以后，企业的老板们明显感觉到了招工难的压力，在这样的情况下，老板们招工的方式也开始有了慢慢的转变，不再是到公园路上挑选民工，而是开始早早赶到汽车站等候工人了。

　　此后，随着这一矛盾的日趋尖锐，招工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开始出现老板抢工人们的行李，到现在已经发展成给民工支付往返的路费了。

　　今年下半年，织里小王子服饰公司招了几十名工人，仅给工人支付路费、补贴就花了一万多元，而这些钱以前是不用花的。“照这样下去，工人们的要求越来越高，但工人还是难招。”老板们向记者抱怨着。

　　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织里民工紧缺呢？织里镇劳动与保障所的工作人员给记者分析，一个原因是近几年来，织里的一些小企业在大好的销售形势下进行了规模扩大，原本10台缝纫机的小作坊都购置了新的机器，发展到拥有20多台缝纫机。企业在发展，而工人的数量没有跟上去，就导致了工人的短缺。

　　另一个原因是近年来，一些外地来织里投资的企业主由于经营不善，在年末携款潜逃，欠下了大批的工人工资，这样就破坏了整个织里企业的形象，使得民工在织里找工作小心翼翼，有些民工干脆选择了离开。

　　但是，织里的许多企业主在给本报记者的分析中，纷纷认为第二个原因占了主导地位。他们告诉记者，织里企业扩大规模这是事实，但那是前几年的事了，在去年底，织里企业的缝纫机已经处于饱和期。再加上今年上半年受非典的影响，织里企业在机器的投入上更不敢贸然行事。而恰恰在今年下半年，织里的民工短缺是最严重的一次，大部分的企业都面临这一问题的考验。一年有20多名老板携款潜逃

　　据了解，织里镇童装老板携款潜逃最早出现于2001年年末。同样也是在这一年年初，大量的外地商人看到了织里巨大的童装加工商机，纷纷来到织里投资。

　　织里镇政府大楼前大道上一位老板向记者回忆，最初听朋友说老板携款潜逃时很吃惊，因为这种现象在织里的历史上是很少出现的。但是紧接着，老板逃跑的消息越传越多，“说有多少民工没有拿到工资，民工们过年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这样，直接的负面影响便是无形之中提醒了其他面临亏损的老板，不久后，又有一些外地老板因为经营亏损也开始偷偷离开了织里。

　　以后，每年逃跑的老板越来越多，仅去年一年，织里镇外逃的老板就达20多家。这些逃跑的老板欠下的各种费用最多的达到上百万元，欠款几十万是比较平常的事了。这些所欠的费用当中就包含了民工含辛茹苦工作的工资。

　　在这些老板携款潜逃的事件中，富民路上的“棒小子童装企划”在织里镇上的突然消失造成的影响最大。

　　在织里期间，记者找到了当时正在这家企业打工的一位民工。他告诉记者，事件发生在今年1月3日，那天上午10点左右，老板说出去一下，可一去就一直没有回来。没过多久，便有二三十人涌到了厂里，见到什么抢什么，连老板用的煤气灶都被抢了。

　　事后了解到，这些突然而来的都是老板欠了他们的货款，他们在获悉老板溜了以后，便急急地赶了过来。

　　这名老板潜逃时，还欠下了从安庆过来打工的16位工人的工资。这些工人在厂里干了半年，大部分的工资都没有领到，连过年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一位民工为了保住老板留下的一台电视机，不得不动用了菜刀，口里还一个劲地嚷着：谁要和我来抢，我就跟谁拼了！

　　就这样，这台电视机成了那场“浩劫”中留下的最值钱的东西了。

　　据了解，这些企业老板逃跑了以后，也曾引起当地政府的重视，政府也派出人员追查逃跑企业主的去向，但是最后那些企业主到底有没有查到，谁也不知道。

　　记者在织里镇劳动与保障所采访时，询问了这一问题。里面的工作人员没有正面回答记者的提问，“抓获的外地老板肯定有的，但具体有多少不清楚”。

　　当地的一些企业主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认为，潜逃的老板没有得到应有的追究，仿佛给准备逃跑的老板吃了一颗“定心丸”：逃跑是不会被追究的。而相反的是，给民工带去的却是一种不稳定，缺乏应有的“安全感”。民工的工作环境

　　记者在织里调查时发现，《劳动法》在工资发放、工作时间上都作了明确的规定，但织里镇的童装企业在具体的实施过程中，很多环节都违背了《劳动法》。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织里的童装企业对民工的工资一般情况下都是半年一结算。其间，每月给民工支付一定的生活费用，这一般在300元左右。

　　“这不仅完全违反了《劳动法》，也存在很大的弊端。”织里镇的一位不从事童装业的老板给记者分析，如果逐月给民工结算工资，就算年末童装企业的老板逃跑了以后，民工损失的仅是一个月的收入，这样就大大地减少了民工的损失，也给民工队伍带来了稳定。

　　一些打工的民工还告诉记者，每次到童装企业去上班之前，都会询问服装的加工费是多少。但是，这些童装老板多会以“你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你的，收入肯定比别的企业要多”来搪塞。

　　也有一些细心的民工会紧追不放，这时老板会告诉你一个明确的加工费。但是民工们说，到了半年之后与老板结账时，往往加工费并没有老板所说的那么多。这时，老板又会以“公司今年生意不好”来搪塞。到了这个时候，民工们该做的衣服都做了，完全处于被动的地位，老板怎么说就只有怎么做，“我们内心充满了无奈”。

　　就此，记者与织里镇的一些企业主进行了核实，得到的答案是：这种情况的确非常普遍。

　　记者在织里采访期间，还有几位安徽的民工通过各种途径找到记者。在与她们交谈之后，得知她们曾经在织里镇一家叫“小树叶制衣厂”的企业打过工，后来因为与老板发生了纠纷，遭到老板的殴打，工资至今拖欠着。于是，这些民工把情况投诉到了吴兴区的劳动部门。后来在劳动部门的协调下，这些民工在劳动部门处看到了老板的一张保证书，内容是在今年9月5日支付工资。但是到了那天，老板又提出每位员工除扣除工资，还欠企业近千元的费用，这包括：水费、电费、伙食费、住宿费。后来事情一直拖了下来。

　　记者在织里采访期间得知，织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民工在老板处打工，老板包吃包住，水电费都不予计算的。后来，这家企业的老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因为现在工人难招，当初向她们免收那些费用只是我留住她们的一个策略。

　　这些民工讨工资的艰难放在我们的眼前，但是这些民工为了挣钱，日常所付出的艰辛更是令我们难以想象的。来自安徽省潜山县油坎乡张祠村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女孩告诉记者，她所在的童装厂的工作时间是：上午8点上班，工作到第二天的凌晨2点左右。如果遇到生意繁忙时，加班到凌晨5点也是常有的事。加班以后，第二天的工作时间是上午10点。

　　这位女孩还说，工人们实在干累了，提出休息要求。但老板们总是给他们“鼓劲”：“反正没有多少活了，再坚持几天就行了。”

　　安徽省宣州区孙埠镇同心村的高健告诉记者，他以前学徒的那家企业，工人干累了，偷偷地跑到宿舍睡觉，被老板发现后，老板硬是把工人拖了起来。

　　记者在织里镇公园路上采访时，遇到了一位从安徽省临泉县过来的民工，他准备找一份“熨烫”的工作，但是眼看一个星期快过去了，还是没有安定下来。他告诉记者，也有很多老板找他谈过，都要求每天的工作时间至少15个小时。“时间太长了，我是人又不是铁，哪里吃得消啊！”如何留住民工？

　　织里镇的一些企业主告诉记者，每到年底，企业老板与工人之间的关系就变得非常微妙了。

　　受一些外地老板携款潜逃的影响，厂里的民工会在暗地轮流监视老板，如果老板有逃跑的迹象，这些民工会及时地作出激烈反应。

　　在一些老板逃跑的影响下，已有越来越多的民工开始离开了织里。安徽省歙县街口镇里队村的汪钟元向记者反映，去年，他们老家有9人到织里打工，今年来织里的连他仅有3人，其他的朋友都去了广东、福建等地。其实，像汪钟元的朋友那样选择离开织里的民工已经越来越多了。

　　民工的减少，直接的受害者就是企业，现在织里镇大部分的企业都在感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痛苦。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目前，织里镇招工最困难的企业主要是一些外地来织里的投资商；另一种就是规模不大，仅有二三十台缝纫机的企业。老板们给记者分析：“这就是典型的受老板潜逃的影响所造成的现象。以前逃跑的老板大多是外地的、规模小的。”但是就是这些小规模的企业，占了织里镇童装业的半壁江山。

　　民工短缺，给企业带来的损失也是巨大的。

　　织里镇“胖太阳制衣厂”的老板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原本加工一件童装，只要支付工人工资。但现在民工短缺，有些童装就只能拿到别的企业去加工，这样，不仅要支付别人工厂工人的工资，还要支付加工企业价格不菲的加工费。更为严重的是，民工减少使企业的生产能力锐减，这给企业带来的损失也是无法计算的。

　　如何留住民工？这是现在放在织里镇政府与企业面前的课题。

　　记者在织里镇政府的一些部门采访时，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目前，织里镇的个别企业已经把民工当成自家的客人那样看待，他们有什么要求老板会尽量满足他们。还有一些企业老板在春节的时候开始带上礼品到民工的老家去慰问了。这是在织里打工民工地位提升的表现。

　　虽然政府与一些企业都开始设法引进更多的民工，但织里镇也有一些干部表现出忧虑。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干部认为，目前政府与企业所做的这些还远远不够，真正把民工当客人看待的企业老板仅仅是个别的，把民工视为“客人”这是一种境界，织里的童装企业要达到这样的境界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他们还认为，政府从外面引进民工虽然能够一时缓解民工短缺的矛盾，但这也不是从根本上解决织里用工紧缺的办法。因为民工短缺的病因不在于“没有民工到织里来”，而是织里的工作、生活环境能不能留住民工的问题。如果“老板携款潜逃、民工待遇差”的环境不改，引进的民工依然会选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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