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一度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32届大会17日在巴黎落下帷幕。会议期间，记者应法国外交部邀请，就文化多样性这一主题在法国进行了一周的采访。为什么选择这一主题？直接原因是法国在教科文大会上提出建议，希望就文化多样性制定一项国际公约，以法律的形式承认文化的特殊性，保证各国决定本国文化政策的权利，以应对经济全球化带来的文化和语言单一化的威胁。为什么采访文化问题由外交部邀请？首先因为在法国，所有同境外有关的事务，包括外国记者和外国留学生，都归外交部管；而最为重要的是，文化多样性问题远远超出了文化的范畴，这是法国“世界多极化”政治主张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爱丽舍宫副发言人奥尔女士将文化多样性称为法国外交“新的一章”。

　　从“文化例外”到“文化多样性”

　　应邀前来采访的记者分别来自印度、俄罗斯、巴西、马来西亚、墨西哥、埃及、南非和中国等9个国家。5天里主人为我们安排了19场采访，满满当当，没有喘息时间，就连午饭时也请有关人员陪同，谈论的全是同一主题。幸亏法国实行35小时工作制，为我们开车的司机周五下午不工作，使我们有了半天的自由活动时间。

　　被采访的人员中，既有政府官员，如文化部长、总统府和外交部发言人；也有政界名人，像前总理罗卡尔和前文化部长雅克·兰；还有一些民间文化组织和媒体的负责人。他们从各自不同的角度反复谈论着文化多样性。给人的突出印象是：法国的政界和文化界，至少是我们所接触到的政界和文化界，已全体动员，要打一场文化多样性的保卫战。

　　其实，早在1993年乌拉圭回合多边贸易谈判中，针对美国要求欧洲开放文化产品市场，法国就提出“文化例外”的原则，反对将文化、视听及服务产品等同于一般商品，任其自由流通。当时美国电影向全球大举进攻，其电影出口额在所有出口产品中已位居第二，仅次于航空产品。法国为本国文化所受到的威胁深感忧虑。在1998年经济与合作组织关于投资的多边协议谈判中，法国继续坚持“文化例外”的立场，孤军奋战，最终使谈判流产。

　　上个世纪末，法国对这一问题有了新的认识，认为“文化例外”不能准确全面地表达他们的思想，因为文化产品有价值观的一面，也有商业性的一面。特别是“9·11”事件让人们看到，缺乏文化方面的理解和沟通是造成西方与其它地区冲突的一个原因。法国虽然不赞成“文明冲突”的说法，但认为加强对话，增进文化交流是反恐的一个重要基础。为了在全球范围内创造条件，让更多的国家接受这一思想，总统希拉克在2001年教科文组织大会上，正式将“文化例外”的提法改为“文化多样性”，将有关文化产品问题的讨论从世贸组织转向教科文组织。另外，教科文组织还有一个有利条件，就是范围更加广泛，其成员达190个，而世贸组织只有146个。

　　教科文组织在2001年上一届大会上，通过了一项《文化多样性宣言》，法国认为宣言的形式没有约束力，比较空泛，希望制定一项公约，使之具有法律效力。法国的建议在本届教科文大会上得到了绝大多数国家的支持。中国文化部长孙家正在法国参加“中国文化年”开幕式时，亲自向法国文化部长阿亚贡表示了中国的态度。有中国这样一个文化大国支持，法国感到十分高兴。

　　对这样的一个公约，美国显然要反对。美国在离开教科文组织19年后，今年重返教科文组织，法美之间本来就磨擦不断，这次美国入门伊始，两国就在文化多样性问题上交锋，也许不是出于巧合。在欧盟内部，各国在此问题上的态度也不一致，英国和荷兰都站在美国一边。也有一些国家态度模棱两可，因为文化毕竟不同于政治或经济。　由于得到绝大多数成员的支持，教科文组织总干事松浦晃一郎将被授权启动关于文化多样性公约谈判的程序，希望在2005年第33届教科文组织大会上拿出公约草案。

　　多样性与保护主义

　　美国批评法国打着文化多样性的旗号，实行的是文化保护主义。对此，法国当然不同意，认为保护民族文化特征同文化保护主义是两码事。阿亚贡说，法国从来不拒绝外来的优秀文化，在他看来，法国文化的一大特点，就是其精华远非是民族性的，而是世界性的。法国文化的一部分就是由外国人完成的，如西班牙的毕加索，中国的赵无极。据说赵无极的绘画天赋当年就受到戴高乐时代的文化部长马尔罗的关注，并亲自过问他的入籍问题。法国重视来自各国的天才和他们的创作，所以巴黎聚集着难以数计的外国文化人和艺术家。　阿亚贡说，提倡文化多样性并不意味着反对美国文化，美国文化中有许多优秀作品，特别是美国电影，但美国并不是把自己文化中的精华带给了世界，而是完全出于商业利益。但应该承认，法国在保护国产影片、抵制美国电影方面是做得比较突出的。法国严格实行“配额制”，规定广播电视40％的时间必须播放法国影视作品。另外，政府大力扶持电影业，不但从财政上给予资助，还在发行渠道上予以保证。法国多年来一直实行电影门票附加特种税（平均一张门票加12％），用以支持电影业的发展。

　　在接受我们采访的人中，几乎每个人都提到了一个数字，就是美国电影占据了法国电影市场的60％，在影碟唱片方面，占领了市场的80％以上。法国人说，法国在保护民族文化方面作了许多努力尚且如此，在其它欧洲国家情况更糟糕。比如英国，国产电影只能占到10％的市场份额，曾经有过电影辉煌时代的意大利只占5％。实践证明，实行配额制和不实行配额制的结果大不相同。

　　保护与学习

　　随着时代发展，随着各国之间接触、交往和相互依赖现象的增多，法国人在恪守民族文化传统方面也不能一成不变。解决好保护民族文化与学习其它民族先进文化之间的矛盾，才能使民族文化不断发展，具有更强的生命力。

　　不少法国人对喜欢美国电影直言不讳。不少法国人认为，法国电影过于追求艺术性，缺少大众化。电影需要观众，没有观众就难以生存。对电影的评价不能只看票房价值，但也不能不看票房价值。近年来，不少法国电影导演也从好莱坞电影中受到启发，把美国电影中的一些表现手法和技巧引入法国电影，这种外来文化与本国传统文化相结合的做法收到了好的效果。

　　在对待英语的态度上，法国人也不再固执。法国人曾以不喜欢英语而闻名。不管是真不会说，还是有意不说，反正法国人给外人的印象是以法语为大，对英语采取排斥态度。当年戴高乐总统到国外访问，讲过西班牙语、波兰语和德语，但从来不讲英语。也有人解释说，其实是法国人在语言方面天赋不高，又很自尊，说不好怕别人笑话，所以干脆不说。但此次巴黎采访，对法国人不喜欢英语的印象完全改变了。　由于前来采访的记者多数讲英语，所以被采访者中，无论是政府高官，还是文化工作者，都以会讲英语为荣，不管讲得好坏，都要试上一把，仿佛要以此表现文化多样性，表现对其它语言的包容。像罗卡尔、雅克·兰这些政界名人，看他们讲英语完全没有讲法语时的那分自如，但他们仍自始至终顽强地讲着英语。

　　如果法国继续以捍卫民族语言为由，拒绝英语，那么法国就有可能落在时代的后面。法国人意识到了这一点。语言有文化的一面，也有工具的一面，利用语言工具，可以更好地促进文化的多元发展，这与文化多样性的目标是一致的。过去，法国的中小学虽然要求学生选择两到三门外语，但对英语并不推崇，早已成为“死语言”的拉丁语长期作为必修课。现在不同了，他们希望学生选择英语。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法国的文化政策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同它的政治经济外交的总体目标相一致。法国提倡文化多样性，正是从自身实际情况出发，通过推动法兰西文化在世界上的传播，树立法国的形象，达到维护民族利益的目的。（记者　郭京花）：（来源：参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