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沈颖　

　　初二女生小莉整个国庆假期都过得很忧郁。

　　几个星期前发生的事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翻腾。但她不愿意再说了。

　　小莉的父母更不愿意让那些字眼从女儿的嘴里蹦出来。那些字眼是他们很长时间极力避免在女儿的青春期里哪怕露出一丁点的。

　　现在他们却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字眼停留在一张张报纸上。

　　“性凌辱”暴风雨般来临

　　9月29日，《羊城晚报》记者首先采访记录了这个过程。

　　9月25日中午，小莉吃过饭后回到宿舍，同室的一凡告诉她有事要商量，她没有在意就自顾自上床睡觉。这时同室的另三名女生晓明、晓静、晓雯和一凡一起上了她的床，随后把枕头、被子全丢到地上，强迫她把衣服全脱下来，她极力反抗，哭着求她们别那样做，但她们还是强行将她的衣服全部脱下，随后要求她做出一些很下流的动作。“不做她们就要打人，她们还讲出一些很恶心的话。”“还有人提议用挂蚊帐的竹竿来插我的肛门，竹竿牢固拔不掉，我才逃过一劫。”过程中，四名女生将防蚊水、防晒油涂在她的身上，称“这些东西的味道与精液一样”。最后四名女生又将口红胡乱涂于她唇上，将她的头发编成怪发，要求她那样走进教室。“羞辱过程长达1个多钟，当时我眼睛都哭红了，真想从五楼宿舍跳下去”。事后小莉还被威逼不可揭发事件，否则会被打死。

　　管理女生宿舍的黄姓生活老师说：“平时看来，她们那个宿舍关系处得很好，6个人上下楼都一块儿，根本看不出问题。”事发当日12时30分，她去宿舍看了一下，几个人都在洗漱，1时30分左右，她又去看了一遍，“她们几个有的在看书，有的在床上睡着。”一名学生对她说没事，她关上门就走了。

　　目击证人晓霞，是和小莉同室但没有参与事件的女生。晓霞在给学校的材料中写道：“晓静问我要不要把小莉的胸罩脱下来，我说不知道。后来，老师来了，她们要我把被子、枕头拿上去，老师进来了，我就坐起来，看到小莉只穿了内裤，她们用被子把小莉的身体盖起来。”

　　受辱之后

　　据本报记者了解，小莉9月初才从湖南转来这所学校。小莉的父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后来小莉对自己为什么受辱想了很多：“我和她们最初的一周内关系还不错，但后来慢慢熟悉了，她们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很看不起我。在入校的第二周，她们就变着法子挖苦过我，但我当时没介意。”

　　“我和班上的一名男同学比较接近，她们曾经警告过我不要和那个男孩子讲话。”

　　“我的成绩比较好，老师喜欢让我回答问题，可能她们妒忌我吧。”

　　“班主任老师安排我去参加学校举行的‘革除陋习’演讲比赛，她们说，演讲比赛根本不应该让我参加。”

　　小莉的一些说法也从欧阳副校长处得以证实。欧阳称，事发当晚，她把四名肇事女生叫去问话，“她们说那几天看到小莉就烦，一名女生还说，中午吃饭时和小莉坐对面，看到小莉后连饭都吃不下。”

　　四个女生3个13岁，一个12岁。其中两名带头的都来自单亲家庭，一名来自香港，一名来自海南。

　　“香港的那名女生两岁就失去母亲，跟着姨妈，在香港读书时就喜欢跟老师对着干，后来听她姨夫讲，这名孩子曾有几次表现出寻短见的念头。另一名从海南来的，也是父母离异，孩子跟着外公外婆，很少有人管。”

　　欧阳副校长诉苦说，学校3000多名学生中，有1／3是来自单亲家庭，管教有相当难度，很多家长觉得交了高学费，就可以把一切管教的责任都推给学校，其实教育孩子的责任必须是由学校、家庭、社会共同承担的，学校希望家长多抽一些时间过问孩子的事情。

　　另一位负责人说：“目前孩子通过社会各个途径，比如网络、光盘等获取不健康的东西。学校教5天的好东西，还赶不上另外两天他们在外面学的坏东西多。”

　　宝安区教育局有关人士对记者称，此事发生在该书院，作为教育主管部门，实在感到意外。

　　“小莉所在书院在宝安区是一流的，该校办学已有10年左右，规模比较大，设备又较完善。谁也不会想到在这样的学校发生此事。”

　　深圳有大量的流动人口，单纯靠公办学校根本无法满足学生的入学需求。目前，宝安区从幼儿园到高中大约有民办学校90多家，大多是寄宿制。在校学生11万到12万左右，约占宝安区在校生的50%。知情人士透露，相当一部分孩子来自“二奶家庭”。

　　性凌辱事件经多家媒体披露后，宝安区教育局成立了专门调查组了解内情。考虑到小莉受的心理伤害，调查组负责人动员小莉父母让她转学，但他们好像不太愿意。小莉的父母觉得这所学校教学条件不错，提出让肇事者转学。据来自这位负责人的消息，学校已经安排两名肇事女生转学，而小莉已经回到学校照常上课。

　　不敢懈怠的老师

　　学校实行的是24小时管理制，学生的大部分时间处于老师的目光之下。仅初中部就有几十位生活老师，专门负责照顾学生的课余生活，丝毫不敢懈怠。中午12时到下午2时是午睡时间。事情就恰好发生在这段空白。“在贵族学校做老师，你要时时刻刻关注孩子脸上的变化，注意他们的‘晴雨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师对记者说，“孩子们为什么一天没有笑声，你都要时时看着，并且要主动问他们，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要及时解开孩子心里的小疙瘩，否则就容易出事，对老师们来说，那是绝对不允许的。”

　　据记者了解，学校约有1／5的学生来自香港，初中生每年的学费高达2.8万元，比一般中学高出近十倍，今年新开的国际部，全由外教教学，拿国际文凭，每年学费5万到6万。

　　“家长只要负担得起学费，不论学生素质怎样，都可将子女送入学校，住在学校宿舍内。他们几乎全部来自富裕家庭，许多人恃宠生骄，在学校不好好学习，甚至做出反叛和破坏行为。”这位老师曾为怎么管孩子伤透了脑筋。

　　“这所学校有心理咨询室，定期给孩子做心理测试，你甚至可以从那些选择题的答案里判断出哪个是二奶的孩子，哪个孩子的父母离异了。”

　　他还记得以前教过的一个初中生。某晚在宿舍楼里响了熄灯铃后，他与本班一名女生隔着栅栏嬉闹，相互抚摸。值班生活老师发现后，好言劝他回宿舍，他极不情愿地回到宿舍，突然发作，用脚踢门，手砸窗，嘴里骂老师并狂叫数声。整个宿舍楼被惊动，其他各楼层的同学跑出房间，拥向阳台和走道。班主任和几十个生活老师使出各种招数，他才逐渐恢复平静。

　　但是，关于这个学生，记者从其他途径获悉，一次，由于生活老师没经过调查，错怪他带头乱拿其他寝室的衣服，他觉得坏事就爱找到他头上，又控制不住，在寝室狂叫起来。

　　记者从其他渠道得到的该校心理咨询情况中，有一位学生向心理咨询员诉说：我刚开学时没有按学生要求着装，就被有的老师看作是坏学生，我感觉所有重点班的老师都有偏见。

　　等在校门口的女孩

　　10月中旬，记者想再入事发学校探访，了解曾为此事想跳楼的当事人小莉是否已走出心理阴影，但未能进入，被保安拦在了校门口。

　　学校所在地远离深圳市区，群山环绕。校内建筑一派洋气。大门口四张招牌赫然在目：宝安区一级学校，深圳市一级学校，广东省教育科研所实验学校，入选全国100所重点德育实验学校之一的惟一民办学校。

　　7个穿制服的保安分守在前门和后门，对路人报以警惕的目光。“东方1号，东方1号，我是东方7号，听到请回答！”东方7号睡眠不足的眼睛血丝醒目。

　　在该校的大门外，记者深刻体会到了一种严防死守的气氛。24小时保安守门。大门在没有车子出入时常处于紧闭状态。从侧门出入的每个家长有一张接送卡，凭接送卡才可以接送孩子。小学部的学生每周回一次家，初高中学生每两周回一次家。学生平时不能出校门。

　　一个保安说：“一到开家长会的时候，门口的马路上，甚至学校的操场上能停满1000多辆轿车。”对面就是一家公立中学，那里的学生每天放学，自己坐公交车回家。

　　这天正好是周末回家的日子。三四十辆校车载着学生们鱼贯而出。少数几个孩子等父母开车来接。一个老师送一个女孩出来，陪她在门口等家长，女孩等来了爸爸，扑过去，用双手环抱着爸爸的腰，直到上车还搂着爸爸的脖子不肯放。老师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另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穿着校服背着一个大书包，站在门口的窗前，盯着外面，神情漠然。小女孩的一举一动始终牵引着保安的视线。等了很久，父亲的车子还未到。一只蝴蝶一头撞了进来，折了一只翅膀，女孩用手上拿着的小塑料袋轻轻一罩，她眯着眼睛仔细地观察起来，几乎忘了时间。

　　她等了一个多小时了。女孩一点也不急。记者问她爸爸为什么还没有来。女孩说：“他忙得有时候连时间也忘了。忘了来接我太正常了。”

　　女孩的父母在深圳工作，爸爸是做贸易的，在女孩眼里，父亲是周末在酒店里那只埋单的手，是生日会上一堆昂贵的礼物，是餐桌旁总是空着的座位，是衣橱里那套宽大的西服。

　　“他们为了让我受到好的教育，从小就把我送到香港读书，今年9月份才刚转学到这所学校。”

　　“你和不和同学玩？”

　　“不，我最喜欢一个人画画。因为他们很坏，他们要骂我。”

　　“他们为什么无缘无故骂你？”

　　“因为我是新来的。”女孩主动提起她有一只猫。她说她回家最想见的就是猫。“在香港读书的时候，猫在家里不乖，爸爸一连打了它三天。我听说了都气哭了。”

　　“我们宿舍有个女生，她说自己一生气就喜欢找只小动物来，把它弄死。她说的时候还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很可怕。”

　　后来来接她的是爸爸的司机。小女孩撇了撇嘴：“是这辆烂车，司机才会开来！”

　　所有的校车都开走了，记者并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到这所贵族学校的孩子。离开的路上，两个孩子正从对面的公立学校出来，两人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手拉着手，俨然一对小情侣。女孩子告诉记者：“我们不和他们玩，听说这个学校里道德很烂的。”

　　(本文所涉学生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