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选区长”(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1月13日14:56 南方周末

“竞选区长”　　———内地首次县（区）级政府正职官员候选人“自荐公推”调查

　　本报记者黄广明

　　实习生何晴

　　“今天实到会人员194名，共发出民意测验票194份，收回民意测验票194份。经统计，王海平同志得148票，张继祥同志得43票，弃权3票。鉴于王海平同志得票数多于张继祥同志，我们将把王海平同志作为区长候选人人选报市委常委会研究后，由市委全委会票决产生区长候选人提名人选，并按《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和地方各级人民政府组织法》有关规定，提交下一次区人代会进行选举。”

　　11月3日上午，随着主持人宣布结果并经公证人员公证，江苏省淮安市清河区首次自荐公推竞选区长候选人工作的最高潮———竞职演讲暨民意测验程序落下帷幕。

　　与此同时，相同的工作也在该市淮阴区结束。

　　由干部群众票决产生区长（县级）候选人人选，这在淮安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在江苏省也是首例，根据记者掌握资料和有关人士的介绍，在国内也没发现前例。

　　在民间，这次引起广泛关注的活动有了一个虽不准确但通俗的名称：“竞选区长”。

　　“用人权谁都想要，我想把这个权力交给群众”

　　2003年7月，淮安市清河区、淮阴区的原任区长经市委全委会票决转任区委书记，两区区长人选出现空缺。经考虑，淮安市委决定把两个区长职位拿出来，尝试一次全新的干部选拔任用方式。这次改革的指向，就是力图改变以往提拔干部由上面少数人说了算的做法。

　　淮安市委组织部副处长介绍，领导干部公开选拔与竞争上岗在各地已不新鲜，但这次尝试的独特与敏感之处在于，它是县（处）一级政府的正职负责人的人选，由一定范围内的干部群众代表差额投票选举产生，翻遍国内纪录，类似的改革以往只限于乡镇一级。淮安的举动，是个突破。

　　下定“吃螃蟹”决心的，是淮安市委书记丁解民。在淮安干部中，广泛传播着他的一句话，“用人权，很好，谁都想要，我想把这个权力交给群众。”

　　这位市委书记在体察民情民意方面，屡屡有所动作。比如，在当地是否举办“淮扬菜美食文化节”的问题上，他就要求搞了一个1000市民的民意调查，“我们决不办老百姓不喜欢的节会。”

　　11月4日晚10时许，苏北深秋一个冷澈的夜晚，记者在办公室里采访了还在批阅来信的丁解民。

　　丁书记说，传统的干部选拔方式，是组织部考察锁定人选，再向上汇报，通常由常委会定夺。老百姓对此的议论是“大官选小官”，“少数人在少数人的圈子里选官”，而在一些地方，这项制度往往会演变成“书记和组织部长说了算”。

　　在丁解民看来，干部选拔任用中“上面说了算”的现实，是造成跑官卖官现象的重要原因。而这样的官员一旦当选，势必眼睛习惯于往上看，因为权力来源于谁，就对谁负责。

　　同全国许多地方一样，淮安市曾有干部因为干部任用中的腐败问题受到党纪处分，甚至被判刑。“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的观念曾经很影响了一些人。

　　“对下负责才是真正的对上负责，只对领导负责不是真正的对领导负责。”丁解民说，“市委选的干部与群众选的干部应该是一致的。”

　　两区区长职位空缺时，他正好看到四川某县和江苏省江都市都曾有过公选县市长的计划，便决定淮安做这个尝试。“其目的，是深化干部制度的改革，扩大民主，让群众在干部选拔任用上的知情权、参与权、选择权和监督权落到实处。”

　　落实丁书记提议的这个任务，交到了淮安市委组织部。

　　区长候选人是怎样“炼”成的

　　9月初，两区区长候选人选产生办法形成，取名为“自荐公推”，据后来参与者的描述，这个名字如果加上“竞选”一词，会更准确。

　　办法共设计了10道程序：自荐报名，资格审查，干部大会公开推荐，岗位素质测试，组织考察，常委会票决，竞职演讲和投票选举，全委会票决，任前公示，提交人大选举任命等。

　　9月16日，淮安市在当地报纸、电台、电视台发布公告，面向全市选拔清河区、淮阴区区长人选。全市凡年龄在45周岁以下、大专学历以上、任副处级职务两年以上、三年以上党龄、有一年以上县区或乡镇工作经验、身体健康的领导干部均可报名参加选拔，企事业单位人员报名条件相当于以上标准。

　　公告发布后短短三天内，全市95人自荐报名，经过资格审查，共有89人符合报名条件。

　　9月25日，选拔进入体现民众参与的一个重要程序。公开推荐两区区长候选对象大会召开，市五套班子领导，各县区、市直各单位主要负责人，市以上党代表、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近400人参加会议。在通过资格审查的89名自荐报名人选中，与会代表每人推荐自己信得过的4名人选作为两区区长候选对象。

　　经过汇总，得票最多的前12名人选被列入区长候选对象进入下一轮竞争。

　　淮安市清浦区副区长张继祥就是这12人之一。10月8日，国庆长假后上班第一天中午，他正在协调开发区的一项工作时，接到市委组织部电话，下午集合。晚?希挛锒济淮恼偶滔橥渌?11位候选对象被带到一家宾馆封闭起来，开始了被大家戏称为“双规”的11天生活———为确保公平公正，测试期间，所有测试对象自始至终实行定点封闭，通讯工具一律上交，食宿、外出调研等均有工作人员全程陪同，并由市纪委工作人员和武警全程监督。

　　接下来，12名区长候选对象分两轮进行了测试，逐轮淘汰。第一轮采取案例分析和答辩的形式进行，测试淘汰掉4名人选，确定了两区区长职位各4名竞职人选。

　　参加测试的候选对象都对这样一道题目印象深刻———如果你是政府的负责人，正在和外商谈企业改制，但厂外却聚集了许多工人抗议，认为改制侵犯了他们的权益，你会怎么做？大部分人还记得自己的回答：向工人做说服工作；但紧接着第二个问题就是，如果工人不听劝告怎么办？……问题环环相扣，这种新颖的考核方式和五个专家的层层追问，至今让参与者都感到紧张。

　　淮安市委组织部江泽清副部长回忆说，他在场外听到一个参与者刚开始声音很洪亮、非常自信，但随着专家们的追问，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专家们不得不提醒他大点声才能听清他的回答。

　　第二轮测试采取调研答辩的方式进行，8名测试对象在规定时间内到清河、淮阴两区进行专题调研。清河区与淮阴区，一个是淮安市的主城区，一个是农业大区，所出题目分别为“如何形成清河区城区服务业的产业优势”和“淮阴区近郊农业现代化”。通过调研，每位测试对象提交了6000字以上的调研报告。专家组围绕报告内容提出质询，并评定分值。

　　通过第二轮岗位素质测试，两区区长职位各有3名人选作为差额考察对象进入组织考察程序。

　　10月19日，自荐公推领导小组办公室组织对两区区长职位各3名差额考察对象进行考察。考察组详细了解了每位考察对象的个性特征，并分别对照区长岗位职责要求，对人选的思想解放程度、心态开放程度、工作落实力度进行了综合分析。

　　用淮安市委副书记、组织部长刘广忠的话讲，通过考察，要让留者服众，去者服气。

　　10月28日晚，淮安市委召开常委会，根据考察情况，结合两区党政班子的结构现状及经济发展的取向，票决产生各2名人选进入竞职演讲阶段。

　　为使各位竞职演讲人选的演讲目标更加明确，施政构想更加有针对性，10月29日起，自荐公推领导小组再次组织4名竞职演讲人选深入到两区进行广泛深入的调研，撰写竞职演讲稿。

　　谁在投票

　　“如果让我当区长，我将把我的办公电话、手机号码向所有市民公开，让你们有事来找我，让我帮你们解决！”听到候选取对象王海平的这句承诺，台下的190多名“选民”由衷地鼓起掌来。

　　散场后，许多与会者都表示就是冲着王海平的这句真诚的许诺投了他一票。

　　淮安市委组织部江泽清副部长用“全神贯注”、“鸦雀无声”、“出乎意料地好”来形容现场气氛。与此形成对比的是，以往有些会议总有人窃窃私语，或接听手机。

　　11月3日上午竞职演说结束后，大会当场唱票公布结果，王海平以较大优势胜出。

　　当日上午，清河、淮阴两区同时召开干部和群众代表大会，4名人选分别上台作竞职演讲，演讲内容包括自我介绍、施政目标、施政方案、施政构想等，参会代表当场推选出各自的区长拟任人选。人选的得票情况当场唱票，当场统计结果，当场宣布。

　　这种让“选民”投票产生人选的方式，是这次自荐公推竞选活动的创新之处和精华所在。

　　那么，决定竞选者的命运的“选民”又是如何确定的呢？

　　记者从《竞职演讲暨民意测验会议方案》中看到，当日的“选民”———干部群众代表由如下人员构成：

　　区委、区人大、区政府、区政协全体领导成员；

　　区法院、检察院主要负责人；近两年退休的原四套班子领导；区委各部委办、区各委办局主要负责人，区人大政协各专门委员会主要负责人，区各事业单位主要负责人，区管一级、二级企业主要负责人；

　　区民主党派、工商联主要负责人；区委委员、区委候补委员、区纪委委员；

　　驻区条管单位主要负责人，省、部、市属驻区企事业单位主要负责人；

　　区及区以上党代表（清河区20名，淮阴区30名）；

　　区及区以上人大代表（清河区20名，淮阴区30名）；

　　区及区以上政协委员（清河区20名，淮阴区30名）；

　　市及市以上劳模（不多于10名）。

　　方案同时要求，党代表、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劳模与其他人员不宜重复，即有以上四种身份之一同时又是单位负责人的人员，以单位负责人的身份参加会议。

　　分析一下，如果把党代表、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劳模视为群众代表的话，清河区的群众代表人数最多70人，约占“选民”总数194人的36％，干部代表则占64％；淮阴区群众代表总数最多100人，约占“选民”总数269人的37％，干部代表则占63％，因此，总体上看，这个“选民”的构成更具干部倾向。

　　记者了解到，整个清河区约有160名人大代表，那么，参与投票的20名人大代表又是如何确定的呢？区人大办公室主任王丽华说，选择的原则主要是照顾各个界别，挑选文化层次较高、参政议政能力较强的代表，?毕蚧闱阈保展司游岣刹亢痛甯刹俊?

　　投票结束的当天下午，淮安市委召开四届六次全体会议，对通过自荐公推产生的两区区长候选人拟提名人选投票表决。通过无记名投票，清河区区长候选人拟提名人王海平，淮阴区区长候选人拟提名人王兴尧获得通过。

　　从“伯乐相马”到“赛场选马”

　　“投票结果出来，我有喜悦，但感受更多的是压力，老百姓眼巴巴地看着你，把全区的工作交给你。这两天我就在思考，今后工作如何开展。”淮阴区区长候选提名人、现任淮安市委副秘书长的王兴尧坦言，如果他是上面指派的干部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大压力。

　　王兴尧表示，这次选拔不是光考试通过就行的，关键要过群众公认这一关。

　　“自荐公推竞选区长的最大意义，在于树立了干部提拔任用中的导向，群众说了算，如果没有真才实学，不好好干工作，就过不了群众这一关。”王兴尧说，在整个竞选过程中，他跑遍了淮阴区的21个乡镇。

　　记者广泛接触了淮安的干部群众，他们大都对这次自荐公推竞选区长的活动表示赞许。对此变化的一个常见的描述是，“由‘伯乐相马’转变为‘赛场选马’”。一些干部表示，这样一来，干部会难当了，接受民众的挑选，要比只接受少数上级的挑选难得多。

　　颜仲平是清河区繁荣村总支书，区市两级人大代表，他参加了11月3日的投票。他说，村民们非常关心这次选举。去之前，村民们嘱托，要瞪大眼睛看，选准当家人。回来后，群众又急切地问票投给了谁，为啥投他一票。以前是大官选小官。这次是让老百姓自己来选区长，没有任何导向性意向性。

　　颜仲平说，经过两次海选村官，农村村民的民主意识、参与意识已大大增强，第一次海选，繁荣村七八百人的礼堂还坐不满，现在不仅坐满了，外面还人挤人。

　　“如果说几十年前就搞村委会选举，当年的瞎指挥、浮夸风就不会出现，因为老百姓不答应。”颜仲平说，一个村是这样，一个乡、一个县、一个市的道理也一样。这次清河区能实行区长选举，“是国家民主进步的体现。”

　　不过，也有干部反映，这样选拔干部的方式虽好，但成本也非常高，要请专家，要花大气力组织、宣传，花了不少钱。

　　对此，清河区委书记戚寿余表示了不同看法。“这要算大账，要算政治账。清河区是淮安市的主城区，城区有30万居民，流动人口10万，作为地方政府一把手，区长个人素质对一个地方的发展太重要，假如让一个群众不满意的人担任区长，造成的损失相比选举成本来说要大得多。”

　　江苏省的雄心

　　淮安市两区区长的公推公选活动，自始至终受到江苏省有关部门的密切关注。如果说淮安市的尝试是“自发”的话，10月下旬，江苏省委决定在金坛、沛县两县（市）公推公选县（市）长推荐人选，就是有组织的了。

　　类似于淮安的作法，这次公推公选，分别在常州（管辖金坛的地级市）、徐州（管辖沛县的地级市）两市符合条件的领导干部中进行，通过组织报名和资格审查、较大范围的两轮民主推荐、驻点调研、演讲答辩和民意测验、差额考察、全委会差额票决等程序，最后将符合条件的推荐人选，按照法定程序提交有关县（市）人大常委会和人代会选举。

　　与淮安一样，此项举措在两地干部中引起很大反响。媒体报道，到10月20日晚常州市报名截止时，全市机关、辖市（区）和市属企事业单位符合报名条件的60名领导干部中，已有59人报名参加竞争。

　　金坛市和沛县分属苏南苏北，有分析人士认为，这次探索，是江苏省推行县级政府一把手竞选上岗制度的前奏。

　　就在记者采访过程中，江苏省会南京市白下、雨花两区也传出公选政府一把手的消息。

　　县级政权是连接中央、省、市与基层的中间环节，对上要贯彻落实中央的路线方针政策，对下要联系群众、组织群众、服务群众，在中国政权序列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有学者认为，如能在县一级政府长官中推行严格意义上的选举，将是中国民主化进程的一个里程碑。

　　事实上，江苏省委组织部副部长王奇在答记者问时，已不仅仅将此举的意义定位在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上，他说，“其意义不仅在于干部选拔中民主的进一步扩大，还充分反映了广大人民群众对国家政治生活的有序的民主的参与，使大家普遍受到一次生动而深刻的民主政治教育，是社会主义政治文明不断进步的具体体现。”图：

　　淮安市淮阴区区长两名候选人王兴尧（左一）和宗兆昱（左二）通过抽签决定演讲顺序。陈景秋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