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乡”大起底:给我一元钱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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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1月14日23:55 新民周刊 | |
“给我一元钱吧” 这个城市的角落分布着各式各样的乞丐,他们的身世看起来都很“凄惨”。这一天,我在火车站遇到了这样一个孩子,她每天为了无数个一元钱的硬币磕头乞讨。 一起一跪间,她没有了尊严,淡漠了廉耻。 她的童真正在被渐渐磨灭。她学会了撒谎,更学会了如何利用大人的同情心拾取利益。 她冰冷的小手、眼角委屈的泪水,她一日三餐的主食茶叶蛋,这些都难以从我脑中抹去。 我很想知道,这样的生活状态对于她意味着什么,我更想知道,他们对于我们这个社会又意味着什么。 她的行乞工具是她稚气的哀求,但她并不是乞丐,确切地说,她只是一种行乞的工具。这样的工具还有很多,我不知道,在他们得到一枚枚硬币的同时,我们失去了什么 撰稿/杨江(记者) 讨到的钱没有完成指标,“小安徽”挨打 11月11日中午,受北方强冷气流的影响,上海最低温度骤降至摄氏7度的时候,我想走进一名乞讨儿童的生活。 我来到上海火车站,这里人流如织,数千名旅客散布在广场各个角落,我的眼中,一些人紧裹衣衫站在寒风中,一些人蜷缩在墙角,一些人就地打起铺盖躲在被窝中。 我知道这里肯定有我希望看到的身影。 “小安徽”是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她蓬松着头发,眼角挂着两粒白色黏稠物,面孔脏兮兮的,鼻孔下吸着的两条“青龙”在嘴唇上留下了两道清晰的水印。 她的上身是件破旧的蓝色学生装。这件衣服过于肥大,套在她瘦弱的身躯上很不协调,风一起,立即像充了气一般晃荡。 她趿着一双掉了后帮的解放鞋,黑色的裤子过于短小,紧裹着她的双腿,脚髁裸露在外,爬着一层灰灰的垢,没有穿袜子。 我发现她的时候,她正在广场外围的一个角落里,被一个50多岁的老女人揪着耳朵大声训斥:“小贱人,才要这么一点钱,活不会干,吃饭倒勤快,你比猪还会吃啊!小贱人!” 老女人手中掂着一大把“小安徽”刚上交的硬币,她被厚厚的衣裳包裹得像个“肉包”。小姑娘咧着嘴,眼睛盯着老女人肘上挂着的编织袋里的茶叶蛋。 我很想帮她解围,但老女人很警觉,骂骂咧咧间,还瞅着附近有没有人路过,老女人可能看到了我正往她们的方向走来,“去给我讨,讨不到就别吃饭!” 一个巴掌打在“小安徽”的后脑勺上,她立即低着头往广场中央走,老女人盯着她的背影,瞄了我一眼,往相反方向离去。 到广场中央需经过一条马路,“小安徽”急于过去,没有留意两边的车子,一个急刹车把她吓得愣在路中央,交警赶紧拉过她的手,护送她过了马路,那时候,她的背影像极了这个城市里的孩子。 “大哥哥,给我一元钱吧。”“小安徽”抱住一个小伙子的腿,跪在地上,头捣鼓得像鸡啄米。她不肯放手,被小伙子拖出几米,拗不住,小伙子往地上扔了一元钱。 她飞快地捡起,眼光立即寻觅下一位目标。 我知道她一定会留意我,于是赶紧坐到不远的台阶上。我冲她笑了笑,“小安徽”果然冲我踱了过来…… 她说被妈妈租给别人当乞丐 “叔叔,给我一元钱好不好啊?”她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不敢看我,盯着我的鞋尖。 我掏出一把硬币,拿出一枚放到她手心,她的手冰凉,“只要你诚实地回答叔叔的问题,这些都归你。” “真的?什么问题啊?”她盯着我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刚才挨打了是吗?” “小安徽”低下头,“给我一元钱嘛,叔叔。”她用额头蹭着我的膝盖,那模样像极了常在我身边撒娇的小侄女。 “那你回答叔叔的问题,刚才打你的那个人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妈妈……我没有挨打……”我知道她在撒谎,那个女人早已过了生儿育女的年纪,也许都已经过了更年期。 我给了她两枚硬币,把头贴到了她的嘴边,“小声点,跟叔叔说实话。” “小安徽”终于开了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她根本不是我妈妈!”“小安徽”告诉我,她乞讨了一上午,早上吃的两个茶叶蛋早就消化了,她饿了,所以跑去要吃的,但老女人看到她只交上来20元钱,不高兴了。 她经常因这样的原因挨饿、挨打,“我上午已经要了50多元了。”“小安徽”很委屈。 她告诉我她来自安徽,老女人给了她妈妈几千元钱之后就把她带到了上海。她在火车站已经乞讨了2个月,每天必须为老女人讨到120元钱。 “小安徽”始终不肯告诉我她的姓名,我在之前的暗访中曾多次听到,在一些贫困地区,把孩子租赁给职业乞丐到大城市里乞讨致富比较“流行”,用他们的话说:女娃不值钱,读书也是浪费,倒不如租给别人出来乞讨,白帮着养活一年还有几千元的收入。 “我快读一年级了。”“小安徽”说到这里突然触电般爬起来离开了我,不再眷念我手中的硬币,我这才注意到,老女人不知何时站在我旁边,若无其事的样子——她踢了“小安徽”一脚。 “小安徽”已经学会了看人乞讨,她看到情侣、年轻女子就会迎上去,然后:跪下、抱着对方的腿,磕头……“给我一元钱吧。” 老女人始终在她后面十几步远的地方跟着,“小安徽”看到广场上孩子手中玩耍的玩具也会童心焕发,看得入神,这时候,老女人总会及时地走上去咳嗽几声。 旅客们都知道她乞讨并不是出于贫困,但面对这孩子撒娇般在膝边的磨蹭和苦苦的哀求,多半都会心疼,怜爱之下掏出硬币。 半个小时后,她的小手中终于有了一把硬币,她盯着一名旅客剥着的煮蛋,直至他把雪白的鸡蛋塞进嘴里。 老女人收过“小安徽”手中的硬币,数了数,满意地放进一个沉甸甸的布兜里,然后掏出两个冰凉的茶叶蛋,“小安徽”迫不及待地剥开…… 老女人有两个赚钱的乞讨“工具” 我很想跟“小安徽”继续聊聊,但她“工作繁忙”,不停地在广场中寻找目标,老女人监工般跟在后面,我也无法接近。 “小安徽”收获不小,每小时都会交给老女人一把硬币。我估算一下,3小时里她至少乞讨到50元钱。 天色黯淡下来时,老女人突然转身离开了,“小安徽”告诉我,老女人是去接另一个女孩子“小黄褂”。“小黄褂”假装父母在一场大火中身亡,脖子上挂着一张牌子,正跪在不远处的天桥上行乞。 老女人控制着她们俩,因为很多人已不相信“小黄褂”这种乞讨理由,所以“小黄褂”每天收获很少,挨打挨骂的次数也就更多。 “小安徽”说了实话,我看到过天桥四个角落各有一名乞丐:“瞎着眼”的中年妇女,在行人扔下硬币后眼睛会冷不丁地睁开一条缝隙;挂着牌子说家庭困难无法继续学习的大学生,她的牌子上写着××学院,20岁,但一眼就可看出只有十六七岁…… “她们都是假装的,我认识她们。” 老女人把她们的口袋撕掉了,“小安徽”只能把手缩在袖子里取暖。她告诉我,每天都要行乞到夜里八九点钟,老女人什么时候觉得收获满意了,才能收工。 我问她,妈妈怎能这样对她,她低垂着头不吭声…… 天黑了,广场上更冷了,“小安徽”时不时跺脚,老女人果然领着一个豆芽菜样的“小黄褂”回来了。 显然对“小安徽”的“业务能力”比较信任,老女人对“小安徽”简短嘱咐后,亲自领着“小黄褂”挨个乞讨去了,“行行好吧,大哥,给点钱,安徽发大水了,孩子一天没吃东西……” “小安徽”陡然积极了许多,她开始对着青年恋人穷追不舍,对方不给钱就定不放手。这时候,老女人遇到了“同行”——两名同样跟在几个乞讨孩子后面监工的老女人,她们欢快地掏出各自的钱袋交流收获。 在“小安徽”穷追不舍时,她们在远处乐滋滋地看着。 “小黄褂”出击了,她冲到一对恋人面前,对着小伙子就是一声:爸爸! 来到我身边时,“小安徽”低声回答,老女人交待再要到30元就可以收工,天太冷,孩子们都想早点完成任务。 居住的旅社附近有很多同行 20点时,我还没看到“小安徽”吃晚饭,此前她曾站在麦当劳门前,看着里面吹着暖空调啃着鸡腿的孩子……在离开老女人视线的空隙,我给她递上了一只汉堡、一杯热茶,她感激地看着我,指甲里黑黑的一层污垢。 咬了几口后,老女人突然出现在附近,灯光迷离中,我看不清老女人的面孔,几声干咳,“小安徽”扔掉了汉堡和纸杯,我看到她转向老女人的面孔充满不情愿。 她曾告诉我,老女人每天都会告诫她,不要接任何人给的食品,只要对方给钱,更不许回答任何人的问题,要说也只能说家乡受灾了,父母都死了。老女人警告她外面“坏人”很多,知道真相了会抓她坐牢。 “小安徽”因此充满戒备,她对真相浑然不知…… 21点的时候,老女人双手拢在袖子里,叫过“小安徽”、“小黄褂”,她们通过地铁过道从南广场走到北广场,“小安徽”回头冲我一笑,脸上的快乐告诉我:收工了。 北广场是一片老棚户区,大排档摊头上摆着的熟菜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两个孩子饥肠辘辘跟在老女人后面在弄堂里七拐八拐。老女人的网兜里还有几只茶叶蛋。 沿途,我不断看到我这天曾救助过的“职业乞丐”,有趴在地上爬行的“瘸子”,有“失去父母”的学生…… 他们都收工了,此刻他们都满载而归,面露喜色,步伐轻松。 “小安徽”、“小黄褂”跟随老女人走进了一家旅馆,“小安徽”曾告诉我她们开了一间房间,月租600元。 我看着其他一些乞丐分别走进另几家廉价旅馆,尽管旅馆老板都对我信誓旦旦:我们这里没有孩子,没有乞丐入住。 但我知道,就像“小安徽”告诉我的那样,明天,天亮了的时候,她们都会吃几个茶叶蛋,然后换上破旧的脏衣服,把脸、手涂黑,然后各自恢复“瘸腿”、“丧亲”状态开始新一天的“乞讨创收”工作。 这一带的居民已经知道:这已经是这些职业乞丐的生活常态。- 声明:《新民周刊》授权新浪网独家报道,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