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南水北调淅川移民区的报告背负希冀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1月16日00:03 河南报业网-大河报

　　一张邮票的背后

　　秋雨下得绵密而急促，落在人的脸上，有些冷冷的感觉。

　　47岁的交通协管员张大有躲在淅川县新华书店的门口，按照事先的约定，等记者和他一块到他附近的家坐一坐。

　　上午11时30分，记者跟着他走进一幢有些破旧的居民楼里。在老张的家里，他爱人大声招呼着倒上茶水。

　　老张当交通协管员已经快半年了。他原是县城一家小冶金厂的职工，由于南水北调中线工程要保护丹江口水库的水质，他所在的企业在5个月前被县政府关闭。县里安排他协助交通部门在街头维持交通秩序，每个月县财政拿出100元，交通局补贴100元，他以此维持日常基本生活。

　　“县里像我这样的还有许多，做钟点工、洗车工、协管员什么的，上面的意思是先稳定。大家都能理解。”他笑呵呵地对记者说。

　　老张的爱好是集邮。记者在他最新一册集邮册的第一页，赫然发现了几张《南水北调工程开工纪念》小型张邮票和首日封。上面，一个用篆书书写的“水”字，舒展之中展现出水的动感和走向。

　　记者对此较为熟悉。今年8月，豫、鄂两省为谁是南水北调工程开工邮票的首发地，曾展开过激烈竞争。8月25日，国家邮政局发出消息，淅川县和丹江口市同时获得这枚小型张的首发地资格。

　　“这是我们淅川向外打出的一张名片。”老张的话，让人感觉他的家乡观念很重，“一个南水北调的水源地，湖北就和我们争得这么厉害。其实水是从淅川这里流出去的，我们占了水源地的优势。发展经济，招商引资，看来不抢先机不行。”

　　他所说的，其实无意中触及了淅川县在经济转型过程中的命脉。转型之痛

　　张大有离开了他干了几十年的企业，艰难只属于他自己。相对来说，淅川县诸多乡镇的土地被淹没、诸多工厂被关停并转，今后各项产业经济如何持续发展，却是一件令上上下下头疼不已的大事。

　　淅川县委书记王中向记者坦言：为保证源头水质，各项排污标准将提高，需要大量的工业治污投资，一些企业排污不达标将被关闭，“对工业经济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郭新彦是此次被省里明令搬迁的企业淅川县氯碱化工有限公司的董事长。他的化工厂坐落在丹江的入水口，长期以来生产化肥，明显对库区造成污染。在郭新彦眼里，搬迁意味着转产，意味着寻找新项目和巨额资金。“关了，1300多名职工能够得到安置，这也行；不关，搬到别处，我们也有新项目，但钱从何来？”他显得极为忧郁。

　　由于风传要搬迁，厂里职工的思想“一直不稳定”，这时候一些经销商开始将订货资金抽走，加上银行在融资上也不支持，化工厂的效益明显下滑。郭新彦告诉记者，县里的意见是边生产边调整，重中之重是确保职工思想稳定，“这事处理不好，很麻烦”。

　　淅川县的工业产值、增速等3项指标在今年居南阳市第一，支柱产业共有六项：冶金、电力、医药、化工、建材、机械。这些产业多是在上个世纪70年代修建丹江口水库时发展起来的，有的属国家支援补偿项目，有的是合理利用当地的水电、矿产资源，其中，尤以铝电产业最为重要，占到了整个淅川工业产值的50％以上。

　　应该说，南水北调水源保护工程对淅川经济的影响非同一般。按照国家政策，丹江口水库的功能在若干年后将变为“以调水为主，发电为辅”。发电量锐减，淅川将失去动态补偿优惠电的优势，每年要增加近亿元的电费支出。

　　“发展耗能高，污染大的电冶炼产业，这是与淅川的自然条件和经济发展水平相适应的，也是与大量安置移民就业的需要相适应的，”淅川县经贸委办公室主任周保全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但是为了保护水资源，我们对小型冶炼企业予以关闭，腾出部分电力资源、集中力量使已经具有一定规模的冶炼企业继续做大做强，当然，这些企业都具有很强的环保优势。”

　　淅川的企业大多隶属传统加工制造行业，因此环保压力极大。位于淅川县城边上的南阳泰龙纸业集团有限公司是河南省纸浆产业第二大企业，拥有固定资产3．4亿元，其原料主要利用当地农村盛产的龙须草，为安置移民、促进农民增收发挥了巨大作用。近几年，为进行环保设施改造，该企业已先后投入8000多万元。

　　“环保治污对造纸行业来说，目前没有最理想的方式。我们企业早就达到了工业用水排放标准，但南水北调要求达到生活用水标准，这对我们来说，实在是两难。”该企业常务副总杨大胜显得忧心忡忡。

　　据他介绍，该企业目前尚欠银行贷款1．4亿元，“目前已停了两个蒸球，如果全停或全搬，对企业来说就是一场灾难。两个老总正在外面四处奔波呢”。

　　打造“生态城”

　　在淅川，工农业之间结合得极为紧密。工业可以促进城镇化，可以安置南水北调的移民，而农业和林业则有利于库区环境优化。但是很显然，目前南水北调给淅川带来的却是工业突围和农业产业结构的“被打乱”。

　　当然，这也是机遇。在丹江口水库渠首大坝守了大半辈子的芦元雪老汉说：“这对我们地方有好处，旅游资源开发、交通、绿化什么的，到哪出戏咱就唱哪出。”

　　如果要上升到一个“高度”，那么，淅川县县长崔军的话或许更具有概括性：“用生态立县理念引领县域经济发展的思路，初步形成以生态农业、环保工业、生态旅游、生态城镇为主体的生态经济强县格局。”转型，不可避免，发展，正当时机。

　　“生态”，如同渠首大坝岸边的一棵树一样具体。记者了解到，淅川县目前正在全县范围内大力推行退耕还林还草工程，加强水土保持，同时在控制“水源”污染和工业污染上大做文章，库区水质达国家地表水二类指标。

　　“三年工作一年干”，记者到渠首所在地九重镇镇政府采访，适逢该镇党委书记张振亮接待外地客商。“今天有五六拨要谈，都是针对项目开发的。”他看上去神色匆匆。

　　该镇工业企业较少，主要产业是农业和林业。在张振亮的办公室，记者看到一幅挂在墙上的《南水北调生态园规划图》，其中心是库区，“碧波荡漾”，而在渠首所在的500多公顷面积范围内?熏各种林果园齐整见方，一派“郁郁葱葱，百鸟翩飞”之景象。

　　此规划由河南省林业规划院等单位设计，据张振亮介绍，他们目前已将其分成若干项目，开始对外招商。“我们要按高标准让渠首和整个淅川成为一座生态城。”他说。

　　打造生态城，这种热烈的气氛充斥在整个淅川。从农业、林业到工业，似乎已不再是“乌托邦”构想。

　　淅川近两年在全县的国有企业中推行了以股份制改造为主的改制工作，全县企业除了淅川制药集团和电力公司之外，其余已经全部民营化。而且，不少企业已走上了对外扩张的道路。在此情况下，令淅川县政府部门焦虑的事情相应产生：由于部分补偿资金迟迟不到位，而许多企业又面临着关停并转的命运，会不会出现资本外逃的严峻局面？

　　曾经有过短暂的彷徨和困惑。但淅川县政府的做法是，帮助企业找项目、融通资金，在远离水源的地方打造一座全新的生态工业园。这还不够，斥巨资在邻近的西峡县建立一个大型的物流中转站，利用当地高速公路、铁路等交通优势，为淅川县的企业提供一个便捷的“出口基地”。

　　让产业“升级换代”，这样的努力煞费苦心。腾飞之翼

　　如今的丹江岸边，已是移民前的临阵状态。招商引资，发展经济，强力打造“水源地”品牌，已经成为淅川县主导未来经济社会发展的主旋律。

　　然而，“既生瑜，何生亮”，豫鄂两省交界处，今日再兴“楚汉相争”。南水北调工程开工邮票首发地争夺战，只是这种争夺战的一个缩影。

　　丹江口市原名均州，1986年撤县建市。其面积3100多平方公里，比淅川县稍大。而丹江口水库在淅川境内的水域面积，却占到了整个水库面积的51％?熏其移民量也远远超过丹江口市。同饮一湖水，本是唇齿相依的关系，不料风生水起，双方竟变得互相虎视眈眈。在第一回合，淅川县明显处于弱势。“人家的一些经验我们可以借鉴。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其实最缺乏的是一种政策上真正有力的支持。”当地一位政府官员说。

　　今年8月初，由湖北省委宣传部组织，全国众多新闻媒体的记者从淅川陶岔渠首出发，一路采访到北京，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宣传活动。淅川县委的一位官员回忆说，当时县里在渠首隆重招待了他们，但是后来许多报道给外界留下的印象是，“好像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水完全发源于湖北似的”。也难怪，丹江口市目前对外的宣传口号是“打造中国水都”。

　　由于借势造势力度大，丹江口市目前取得了较好的招商引资效应。截至今年7月底，该市利用市外境内资金项目累计178个，实际到资8．09亿元。今年尤其可观，新批外资企业17家，同比增加11家，是去年全年审批企业数量的总和。其中，旅游项目是重点，美国金焰文化传播公司、中国文联影视中心合作开发的银梦湖影视基地，北京两家公司分别投资的丹江口水库八大景观净乐宫和龙山宝塔工程相继动工。

　　如何充分做足“水”文章，前有1995年娃哈哈支援三峡移民在四川涪陵建厂为例，后有今年5月份农夫山泉投资3．2亿元在丹江口市开发饮用水基地为鉴，安置移民、培育税源、提升形象之“一石三鸟”的效果十分明显。然而，时至如今，无论是开发丰富的水资源、旅游资源，还是动工兴建无污染工业企业，在河南淅川，对外招商引资的绩效仍然“不太明显”。

　　不能说当地有关部门做的工作不够。今年3月底，北京大学30多名博士生来到淅川，对水资源和各种文化、旅游资源进行了深入考察，并在渠首植下了第一片“北大博士林”，以期“唤起更多人关注渠首的生态保护，为南阳经济的发展提供更多的帮助”。当时中国生态学会的一位专家对此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受益地向水源地开展“手拉手”式的对口支援工作，既是一种义务，也是一种责任，“最终将体现出双赢的效果”。

　　“同饮一江水，本是一家亲。我们和丹江口市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而且，水库扩容后，周围岸边的旅游景区和生态环境就会连成一体，可以联合起来搞开发。只不过，谁先走一步，谁的优势就明显，谁的发展步伐就更快些。竞争，不可避免要存在。”这是淅川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者对记者说的话。在碧波荡漾的丹江口水库岸边?Ｍ泄谋狈剑擞锵缘靡馕渡畛ぁ?采访后记行走于苍茫大地

　　“行走于苍茫大地／白日的灼热，夜晚的凄冷／都沉淀了我的梦想”。

　　多年以前，当记者在黄河边游历时，写下了这些诗句。11月上旬的几天，记者来到河南省西南部淅川县丹江口水库，它们一次又一次地涌上心头，灼热得让胸口发烫。

　　这样一片土地，的确承载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梦想，但这些梦想的翅膀，却是那样沉重。

　　简陋而凋敝的家园，随着库区水的一次又一次上升，也在不断地换着根基，但土坯房却多少年依然如故。要等着搬迁，房子怎敢盖起来？若问家家户户能有多少存款，那么，看一看那烧黑的屋墙、倒塌的院门，那么，这个问题就会一目了然。

　　“坐家喝碗水吧！”“天晌午了，来家吃点饭。”在采访过程中，老乡们都会热情地招呼记者。但记者都谢绝了，不是嫌饭赖，不是嫌屋暗，实在是看不得那份凄惶。

　　在老城镇新建村，一位农家大嫂赶着猪，看见记者一行坐车过来，马上“幽”了一“默”：“领导们吃下的剩菜，俺可是从来一点也没沾过。你别看俺这么胖，可都是粮食喂的。”

　　农民们是朴实的。政府要保证这些未来的移民有饭吃，要安置、要补偿，他们就显得高兴。当然，他们知道，这样做是为支援国家建设。“总理都来看我们了，这一辈子还想啥？”这是陶岔渠首一位老汉对记者说的话。

　　有时会想“财富”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对这些农民来说，它就是他们自家门前的那片土地，就是儿女长大成人，考上大学或生儿育女。记者在上集镇蛮子营村见到一位叫陈春成的老人，刚满月时被母亲抱到现在的小屋里，今年整70岁，他在小屋里也生活了70年。子女都成家分出去住了，而他的老伴却在今年春上去世。他说，在移民搬迁前，他也许会死在小屋里，就守着自己耕种的几分地。

　　这是让人心酸的时刻。像陈老汉这样的人还有许多，甚至包括那些生活在县城的并不富裕的人们。淅川县有关部门提出移民工作要坚持“开发性移民”、“扶贫式移民”，如若真正落实，那么，这确实是这些人的福祉所在。

　　一片潮润，一片模糊。记者在写作这组报道的过程中，时不时地会擦拭流出眼角的泪水。一个淅川，举目中国，非常之小，但是就南水北调的千秋功业来说，淅川人民的奉献却堪称伟大。记者的笔，也许就是要写出这里面或细微、或宏大的嬗变，尽管力所不逮，仍企求刻画出其中蕴涵的“心灵史”和“经济史”。

　　“饮水”须“思源”，它鞭策着我们这些生活在广袤土地上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