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1月13日，有一位老人，他走了。他叫吴英恺，很多百姓都熟悉他，爱戴他，称他“大医”。他是享誉中外的胸心外科名医。如果在西方，他可以成为最富有的人。但他却在70余岁高龄之际，去做很多“小医”都不屑一顾的事情，到农民、工人中去，在麦田里，在炼钢炉旁手把手地给老百姓讲戒烟讲减肥。每一个医生都希望自己名声鹊起，但他却说：“如果看的病人越来越多，那他就不是一个完全的好医生。”

　　上世纪60年代，在大马路上，吴英恺停下自己的专用轿车，去劝一个胖子减肥，令他的司机和路人吃惊。90年代，85岁高龄时，他亲赴密云，爬上五层楼，去给农民讲“健康科普”。在他身患重症，被护士推着穿过院子去做治疗时，还示意停下来，去劝一个素不相识的吸烟者戒烟。“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他得到了老百姓给他的最爱——北京市卫生局、北京晚报健康快车首席荣誉列车长。

　　就是这列健康快车，从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的首都——北京开启，近9年了，风驰电掣，成千上万的北京人追随着，追着他们心目中的健康之“星”。在吴老的带领下，洪昭光、胡大一、向红丁等一批名医级的列车长登上了健康快车大课堂的讲台。

　　难忘1995年6月，吴老率领翁心植、洪昭光等教授，和时任卫生局副局长金大鹏等赴劳动人民文化宫做健康快车健康咨询。那时老百姓甚至不知道健康咨询是干什么的，拿着片子抱着患心脏病、患哮喘的孩子围上来看病。这位医学泰斗霎时被老百姓团团围住。

　　此时已85岁高龄的吴老早已不出门诊了，许多经他主刀后心脏病痊愈的患者匆匆赶来，就是为了向他道一声问候，看上他一眼。一位母亲抱着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3岁的孩子眼巴巴地望着吴老说，孩子什么时候手术，就听您一句话了。一位因肝功异常被饭馆炒鱿鱼的打工妹焦急地抓着吴老的手问，我该怎么办……刚从美国留学归国的一位医学博士不解地说，这样顶尖级的专家在非医院环境中为老百姓咨询答疑平等交流真是不可思议，这在国外是不可能的。

　　这位被称为泰斗级的大医就这样被老百姓团团围着，他朗朗地笑着，幽默地说：“我今天来不是干这个的，这是医院里的大夫干的事。我今天来是跟你们说话的，心脏的毛病再多再复杂也要找源头，烟不能抽，酒要少喝，胖子一定要减肥，少吃动物脂肪和内脏，多吃蔬菜水果。”他娓娓地说着，声音像是带有磁力，老百姓都瞪大着眼睛，静静地听着。一位愁眉苦脸的胖子露出了笑容：“行了，咱这回就是自己的保健医了。我的保健绝招就是大专家亲口对我说的。”咨询结束了，吴老起身要走，老百姓依然是把他团团围住：“您什么时候再来，我们从来没有听过这么舒坦的话，您怎么一讲就讲到我们心坎里了。”老百姓像送家人一样把他送上了汽车。车开了，百姓还远远地招着手。

　　就是这位医学泰斗，为普通百姓拥戴的健康快车列车长高举着信号灯，使得这辆温馨的列车无比风光。

　　难忘1996年，又是鲜花盛开的5月，北京市委宣传部领衔，北京市卫生局、北京晚报参与的“做现代文明健康北京人双休日系列活动”拉开序幕。3万多人涌向“健康快车”设在玉渊潭公园的“流动车厢”。吴老在女儿的搀扶下，从公园的大门口走来，走过医学专家咨询台，走过健身操、秧歌舞方队，最后走到烟蒂溶水注射小白鼠让其尼古丁致死的实验台前，久久伫立。时任市委副书记李志坚握着这位中国心血管病防治与戒烟最早、最权威、最积极的倡导者的手说：“您这样高龄，还如此热心投入老百姓的健康教育，我们都要向您学习。”吴老笑呵呵地说：“我是专为‘健康快车’加油来的。”

　　吴老说：“肺应该是红色、柔软的，肺泡充盈的，浮在水上很轻的东西。”可很多百姓瞪着惊讶的眼睛看到的是玻璃罐中一个漆黑的、硬如橡皮的肺，有人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吴老指着玻璃罐说：“这就是香烟肺。老外做出香烟自己不抽，给我们抽，我们也不抽，我们给它们扔到地上去！”话音未落老百姓就鼓掌了。

　　难忘1997年，还是艳阳高照的5月，北京市卫生局、北京晚报健康快车“走健康之路，做文明健康北京人”大型活动在地坛公园举行。这天天气奇热，吴老的助手打着伞，生怕吴老中暑。吴老却呆了整整两个小时，与时任卫生局副局长金大鹏一起，看望了北京市心防办、脑防办、糖防办等来自北京市各大医院的100多名医生。吴老语重心长地说：“医生不要看不起科普咨询，这是最高级的工作，我开了一辈子刀，能治好多少心脏病人！百姓都懂得预防知识不得病了，医生失业了，我们也欣慰。”

　　难忘1998年牛年将过虎年来临之际，吴英恺和王忠诚等列车长联袂在本报健康快车专栏向广大百姓致“让健康快车开进千家万户”的新春贺辞。吴老说：“首先要普及心血管病预防保健知识，人人加强自我保健，包括控制高血压（从来没有量过血压的成年人今年都要测量）……”贺辞旁配着由本报著名漫画家王复羊画的吴老的头像，一副眼镜后透着睿智的光芒。

　　难忘吴老两次落泪。1999年，滴水成冰的1月，我们“健康快车”一行5人，专程到东单北极阁吴老家中看望刚刚做完眼科手术出院的吴老。我们围坐在吴老周围，向他送上还散发墨香的“北京人奔向2000年健康自助卡”。吴老，这位健康卡的总顾问听说该卡免费赠给25万晚报订户，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我们担心地说，您刚做完眼科手术不能流泪。吴老颤颤地说，这是我一辈子想做的事。

　　吴老在中国倡导爱心护心工程，组织全国29个省、市、自治区，90个城市及208个农村地区400多万人口开展高血压普查，采用国际标准进行心血管病流行病学研究，掌握了我国人群心血管病发病率、死亡率、危险因素及趋势的大量第一手材料。今天，吴老却没有成就感，他多次表示内疚—作为一个医生，越做手术，病人越多……他郑重指出“心血管病防治要从防开始，我们的文明病在走美国30年前的老路”。他亲自写出宣传小册子，并向家中儿女集资4000多元，自费出小册子，免费发放基层。他不顾80岁高龄，亲赴北京最边远的深山区去讲课。1998年末，中国医学科学院授予他我国医学科学最高奖———中国医学科学奖。吴老将全部奖金10万元毫不犹豫地捐给了他晚年亲自倡导的“爱心护心工程”。我们将《健康卡》的1000元稿费递到吴老手中，吴老当即让夫人第二天捐给心防办……

　　还有一次落泪。在吴老任名誉院长的安贞医院心防办会议室，在替健康快车审定稿件时，说到市场经济大潮中横冲直撞的不正之风；说到中国心脑血管疾病发病率上升的严酷现实；说到许多贫困地区缺医少药的迫切需求，吴老呼吸急促、面色潮红，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在他亲自起草的文稿上，在场的专家、记者无不为之动容。临别的时候，他送给记者戒烟限酒的小册子，那上面写着“没有版权，欢迎复印”。

　　难忘2001年的一天，吴老通过安贞医院党办主任卢晓娣特邀本报记者关春芳，表示希望通过在北京发行最多的北京晚报让人们知道他的遗嘱。这个遗嘱上写道：“生老病死，自然规律，我已91岁，生命即将到尽头，后事必须从简……倘如发现不治之症，不必积极治疗，尽量减少痛苦，让我自然归去……死后做病理解剖，与病历对照，有教学作用的标本由病理科保存……不保留骨灰，不化妆，不举行告别仪式，不发讣告，不开追悼会……存在我办公室内外的个人纪念品和资料我希望安贞医院保存……”

　　他把一首诗交到记者关春芳手里，诙谐地说：“把一首打油诗写给你们，这诗也许能代表我的心迹：行年八十五，提前立遗嘱，死后做尸检，火化不留骨；我死心平静，亲友莫悲伤，人生都有死，活时当自强。”

　　其实吴老当时身体非常健康，每天在协和医院宿舍的院里要走几千步，每天什么都能吃，甚至比一般人还多，体重仅比七十岁时少了10公斤。活要活得有质量，吴老还有一个百岁工程：起床、吃饭、睡觉、活动，安排上下差不了十分钟；肉蛋水果青菜都吃，但要平衡；动静结合，即使在床上也坚持小学时学来的八节体操；心胸开阔。“看见好事笑哈哈，看到坏事哈哈笑。”吴老回首自己一生的健康说：“我肺结核、肝炎、心衰都得过，这个百岁工程让我活得很好。”吴老刚刚获得中国医学基金会发的“医德医风奖”，他幽默地说：“我这岁数也够终身了，好事做了，再办坏事也办不了了。”

　　在他近一个世纪的漫漫人生旅途中，他建过三家医院———结核病、阜外、安贞医院，最后一所医院是他七十岁时建成的。“我的经验是，经历慢，事实上更快，我的基础打得很好，一步一步去做。”公布遗嘱这一天，吴老还讲，人生成功有四大支柱，身体健康、家庭和美、事业有成、朋友众多。记者把一大束鲜花和北京晚报出版的“跨越2000年珍藏版”送给吴老，和他合影留念。他执意站起来，和大家一起照相：“别坐着照，让人家以为我瘫痪了。”

　　难忘2002年10月12日，已经92岁高龄并重病卧床的吴老给健康快车主持人关春芳写来了亲笔信并亲附自编的2003健康效率手册，那上边有“男女老少肥胖标准”、“我一天的热量”、“每日营养，一算便知”、“多吃少吃，一目了然”等等，老百姓称赞，一看就懂、一算便知、一用就灵……

　　最最难忘，与吴老最后一次见面。当关春芳走进他的病房，“又给我带什么灵丹妙药了？”吴老的声音已经很低，但字字依然透着亲切与幽默。关春芳蹲在他的膝旁，希望把话听得更清楚。“我还得向你学习，你编一本《登上健康快车》，一发行就是100万……”吴老分明用他最后的声音鼓励着我们。

　　永远难忘的是，病榻上的吴老给健康快车来信说：“科研科普要成为一体，医疗预防要成为一体，专家群众要成为一体，这叫整体医学，主体医学，也是21世纪前进的方向。”

　　让人人受到健康科普阳光雨露的润泽，让中国人都健康起来，这是一位93岁老人的金色梦想，这是一颗装着13亿人的伟大的心！

　　关春芳　郭乡平　彭宁　关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