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铁毛的哥哥范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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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图本报记者曹华张敬忠

　　调查动机：奎屯农七师一二七团一间平房今年七月发生血案，七十多岁的范金忠深夜被杀，案破人惊：杀人的是他的亲生儿子范铁毛。儿子为何深夜杀父？骨肉之间怎有如此不能化解的仇恨？更离奇的是，两百多位村民联名请求政府留他一条命，理由是，范铁毛是个苦孩子好孩子，小时候受父亲肉体虐待，长大后受父亲精神虐待，他杀死他的吝啬鬼老色鬼父亲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那天下午六点左右，兵团农七师车排子垦区公安局一二七团派出所接报，一位老人在家中被人用砖头打死，地点在团部西面一栋平房里。警官们赶到现场时，人们已将平房团团围住。

　　死者名叫范金忠，七十五岁，已经退休，今年开春才在团部买的平房，他头上的血迹已经风干凝固。法医鉴定，系头部遭硬物猛击后死亡，时间超过四十八小时。警方发现，现场被人用水洗过。现场无特别线索，警方开始调查范金忠的社会关系和家庭背景。范有三儿一女，长子范天义住在昌吉，二儿子范铁虎住在一二六团五连，最小的儿子范铁毛住在一二七团五连，女儿早些年离家出走。

　　警察当天在十来公里外的一二六团找到了范的二儿子范铁虎。这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警官感到奇怪的是，他对于父亲的被杀并未表现出多少悲伤。警官走访了范金忠曾经长期居住的一二七团五连，连里的人都反映，范金忠人品恶劣，贪图女色，对家人极度抠门，前妻二十年前因此与其离婚，他惟一的女儿随后也离家出走。警察找到了在石河子一农场打工的范家小儿子范铁毛，十七个小时后，二十八岁的范铁毛承认：人是他杀的。

　　-吃饭时他先取出白面和肉自己吃完后，再盛上半碗玉米面烧糊糊给家人喝-他对家人的抠门到了不合乎人情的地步，零下三四十度时，他也舍不得生火-他每个月都要嫖娼好多次，每次怕人不知道到处宣扬，还说要嫖就嫖年轻的-五百块钱绝不是他在一个女人身上花费最多最高的记录，他还有好几个情人

　　他是吝啬鬼还是老色鬼

　　一二七团派出所指导员丁兵认为，父亲的不良品行最终导致毛毛杀父。范金忠到底有什么不良品行？记者在范金忠长期住过的一二七团五连采访时，人们普遍认为，范金忠的性格集中反映在两个方面，一是抠，二是色。

　　六十七岁的王新亭说：“范在连队有个外号，叫抠葫芦，我在当地生活了四十年，没见过范金忠请过客或给邻居朋友们借过钱，也从没听说他参加过任何人家的红白喜事，一句话，他是舍不得从口袋里掏一分钱的人。”

　　在当地开商店和饭馆的周建华说：“几十年，范金忠从没有在我这里买过东西，包括牙膏毛巾这样的日常小用品，也没见他买过新的，花钱进饭馆买饭吃对他来说也是从没有过的事。有一次，范金忠到我的饭馆吃了两份凉皮子不愿付钱，提出编一个柳条篮子来抵饭钱。”

　　同范金忠做了十几年邻居的刘翠花说：“范家长年放着一个挂铁锁的柜子，柜子一般是锁着的，里面盛的是一家人的粮油盐糖，到吃饭时范金忠才用身上的钥匙打开，范金忠先取出一些白面和肉自己吃完后，再用一个小碗盛上半碗玉米面烧糊糊给其他人喝。一家人里，只有范金忠吃得白白胖胖，虽然年过七十依旧满面红光，身体非常硬朗。”

　　周建华补充说，有一次，老范的妻子往锅里多放了点清油，老范发现后一顿暴打，三个儿子看不下去冲上前拉开了父亲，老范又把几个孩子一一暴打一顿。

　　刘翠花说，范金忠对家人的抠门到了不合乎人情的地步，他努力地省下每一分钱，整个冬季也舍不得往炉子里添一块煤取暖，甚至在零下三四十度时，房子冷得和冰窖一样，他也舍不得生火，只是躲在几层棉被下面，煤都是团场发的福利，并不需要花钱；有时他还把省下的煤低价卖给别人，任凭全家人挨冻。

　　二十年前，范妻与他离婚后走得不见了影，之后，三个儿子也陆续离开了父亲。

　　熟悉范金忠的人几乎都这么说：范金忠有了钱就四处嫖娼。

　　邻居宋守渊说：“范金忠曾向我夸耀说，他每个月都要离家好多次去嫖娼，一般主要去奎屯，乌苏，一二三团六十一公里。范金忠对家人吝啬，但在外面找女人是从不知道节俭。每次嫖娼后他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到处宣扬，硬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是一个老色鬼。要嫖就嫖年轻的，这是范老汉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也是他每次外出回家后向邻居们炫耀的一句话。

　　“范金忠一次从六十一公里回来，在我的商店门口对一些人说，这次出去，只花了十元钱就嫖了一个十八岁的女孩。他得意洋洋地说，一见到那个女孩，我就说她太胖，不合自己胃口，结果那个女孩就主动压价，一直压到了十块钱。”

　　有好事的人问他，看你鼻涕流得一指长，十八岁的女孩肯定嫌弃你，怕是你在蒙人吧。他说，有钱呀，只要有钱，就算再丑再老，鼻涕流得再长，也能找到十八岁的姑娘去嫖去上床。他一边说一边发誓，那架势非要打消邻居对他的怀疑不可。

　　范金忠对女人不小气。

　　据他的邻居们讲，一次他从奎屯回来说，那个小姐是我见过的女孩中最漂亮的一个，她就站在一个酒店门口，我上前问她，开始她还爱理不理，不过一说到钱张口就答应了。哎，就这么几分钟就花了我五百块，不过还真值得。

　　邻居们认为，五百块钱是范老汉嫖娼花费最多的一次，但绝不是他在一个女人身上花费最多最高的记录，因为范老汉还有几个情人，大多都是本团场的，这些所谓情人接触范金忠惟一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地骗取范的钱财。

　　邻居刘翠花说，范金忠生前对邻居炫耀说，有一次他和一个情人的关系被她的丈夫发现，那个人拿着一把铁锹冲到他家要拼命，他立即拿出一千元给了对方，对方大骂一阵后走了。

　　一次次的危险并没有削减范金忠的欲望，相反，他更珍惜有生之年。前几年，他讨好本团场另一连队的一个女人，花了八百块供这个女人的儿女上学，想保持长期关系。经常嫖娼，又有情人，但这并没有让范金忠满足。

　　邻居周建华说，今年开春，因为他急着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结婚，就答应了女方的要求，在离家几公里外的团部花一万四买了一套砖平房，说是结婚，其实没有领结婚证。没有过多久，范金忠和他闲聊时就抱怨新娘太能吃，他一人可吃三顿饭的排骨，老婆一顿饭就吃光了。一个月后，女的跑得不见影子，范金忠伤心钱财也变得似乎小心了一些。

　　有一次，一个和范金忠发生了关系的女孩临走时拿走了几棵大蒜，范金忠看到了，就每天晚上把家里所有能拿得动值一个钱的东西都锁了起来。

　　范金忠不穷，他至少有七万元存款，因为一次与邻居打赌时，为了赢取赌注一只鸡，他把存折当众清点了一番，超过了七万。

　　-范金忠到处宣扬，那个崽子不是他的儿子，是老婆和大儿子乱伦生的野种-毛毛捏了几个瓜子吃，范看到后抓起一把瓜子塞到他嘴里，一边捂嘴一边骂-毛毛生活无着，就替邻居放羊放牛，仅仅希望主人让他吃一顿饭睡一晚觉-邻居介绍了不少对象，可全都分手了。人家说，老范的儿子？我们丢不起脸

　　他喝凉水和玉米糊长大

　　“毛毛是个好孩子，我们希望政府留他一条命。”一二七团五连和十三连的人们都惋惜地对记者说。

　　毛毛是范铁毛的小名。在邻居眼中，苦贯穿了毛毛的二十八岁人生。

　　周建华说，毛毛出生那年的冬季寒冷无比，范金忠拒绝烧煤取暖，心疼孩子的妈妈紧搂着孩子一起裹在被窝里。但范金忠宣扬，那个崽子不是他儿子，是老婆和大儿子乱伦生的野种。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如同石缝里的松树一样，毛毛是喝凉水和玉米面糊糊长大的。

　　在当地派出所，记者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毛毛八岁时，发现屋顶上晒着瓜子，忍不住捏了几粒放进嘴里，范金忠看到了，抓起一把瓜子塞进儿子嘴里，一边捂着儿子的嘴一边骂，小小年纪叫你馋，噎死你。

　　记者了解到，就在这年，毛毛的妈妈被赶出了家门，以后不知所踪。没有了女人，家也就不成为家了，毛毛的大哥二哥相继离家走上了独立生活的道路，大他两岁的姐姐也跟着别人要饭走了。毛毛住在了二哥家中，几个孩子开始了自己养活自己的日子。毛毛干得最多的是替邻居放羊放牛拔草喂猪，从没有要过一分钱，仅有的一个要求就是主人让他吃一顿饭，睡一晚觉。

　　张启顺说，毛毛成人后，热心邻居们介绍了不少对象，至少有十次见面，可时间不长，全都分手了。去年他曾介绍一个甘肃女孩和毛毛相亲。女方一家人看毛毛忠厚勤劳，极为满意，当场就谈起了婚嫁事宜。可是只过了三天，毛毛再去找那个女孩时，女孩及其家人明确告诉他：“你是老范的儿子。算了，以后再不要来我们家了，我们可丢不起脸。”一次次打击并没有泯灭毛毛对生活的信心和希望，就在杀父的两天前，他还告诉邻居，每年在外地打工挣得少花得多，存不住钱，以后再不外出了，安心在团场打工、包地、养羊，踏踏实实过上一辈子。当天，他还打开范金忠原来在五连的房子，洒水扫地拾掇了一番。他以为，父亲既然买了套砖房，作为儿子，他可以继承父亲这套又旧又破的土房子了。当毛毛正在砌一个炉灶时，范金忠闻讯赶来赶走了毛毛，还说：“我租给民工每月还能挣二十块钱，给了你有什么好处？一分钱也没有。”

　　谈到这件事情时，毛毛对警官们说：“别人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儿女，我没有了母亲，父亲又为什么这么仇恨我呢？”

　　范铁毛向警方交代说，今年七月九日深夜一点，他把一个提前准备好的一个空酒瓶子装满沙子，骑上自行车离开了自己住的那间破屋，到父亲住的地方去。他从西头院墙翻进去，轻轻走到床边，扬起了手中的酒瓶，对准父亲的头狠狠砸下。装了沙子的酒瓶当场粉碎，他被吓了一跳，转身就跑，父亲喊着“谁呀”，并站起来要往屋外走。他急了，抄起了墙角的大半块砖。他的父亲已经看见了他；他一砖头砸在了头上，怕不死，又狠狠地在头上砸了几下，确定已经砸死，才喘了口气。

　　范铁毛说：“砸时也很犹豫，毕竟他是爹，杀了就再没了，但一想到从小到大他宁愿把钱给别的女人也不让孩子吃顿饱饭的事情就恨，一咬牙，就下了手。老爹死后，我给躺在地上的爹跪下磕了三个头说：‘爹，这是你的报应，你害得全家人不如鬼，假如我生在别人家，当别人的儿子，我该是个多好的人，多幸福的孩子。这些年，儿子就一个愿望，杀死你，今天终于实现了。’我把他头朝南脚朝北放着，据说这样转世能做好人。我提了几桶水，冲了地上的血迹，没人发觉。”

　　关于杀爹的原因，范铁毛说，他二十岁时就有了杀死老爹的念头。小时候，母亲早就离开父亲，父亲不给他吃不给他穿，让他过着乞丐的生活，他从没得到过家庭的温暖，成年后又因父亲恶劣的人品，几次婚姻告吹，对父亲充满了仇恨。

　　两百村民联名求情

　　今年十月三十日，农七师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农七师人民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起诉，范铁毛当庭承认了杀父的事实。关于范铁毛杀父的事情，无论是派出所还是范铁毛的家人或者邻居，记者听到的都是对范铁毛的同情声。范铁毛的两个哥哥和团里许多认识他的人都希望免他一死。

　　范铁毛的二哥范铁虎说：“那天我去了，去的还有看着毛毛长大的老邻居，结束审理时，法官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毛毛说，只希望法院严厉处罚，判他死刑，就再没说话了，很平静。听到毛毛说的话，我心都碎了，毛毛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庭审结束时，检察院向法官转交了两份关于范铁毛处理意见书，一份是以范天义、范铁虎的名义写的，另一封则是一二七团五连和十三连的群众意见书，上面有两百人签名。两份意见书是范铁毛被捕后的七月二十日写成的，内容大致相同，大意为：范铁毛成长经历悲惨坎坷，小时候只上了两年学就被迫在家放羊拾柴，一直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作为父亲的范金忠从来不管不问，使范铁毛长期产生对父亲的怨恨，范金忠不尽父亲的责任，使范铁毛从小没得到家庭的温暖，种种原因酿成惨祸。此外，案发后，范铁毛在派出所如实交代了罪行，犯罪之前，其人老实本分，恳请国家法律机关在依据法律事实和证据的情况下，酌情从轻处罚，给范铁毛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十一月十三日，中午三点钟。范铁虎吃完午饭后，忽然想起来要给奎屯市公安局看守所打一个电话。自从弟弟范铁毛出事后，他能做的就只有打电话了。他问，毛毛现在还需要什么东西吗？对方回答，不需要。什么都有，让他放心。又问现在能不能去看他？对方回答，先别来，再等等吧，等案子判了再来吧。

　　他沉默片刻，挂上了电话。他用粗糙的大手掩住了脸。

　　范铁虎说：“自古杀人偿命。我不知道两份意见书能否留住毛毛的性命。想到毛毛没得到父亲一点爱，成年后因为父亲的恶劣品行，根本成不了家，非常同情。想来想去，还是希望法律能留毛毛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