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脸色一正，很严肃地望着我：做人不能自卑

　　口述/王剑辉 文/小 詹

　　山那边还是山。一条弯弯曲曲的田埂小路，像一串跳动的音符，把我幻想中的山外世界撩拨得五彩斑斓。打我记事起，我就发现自己的世界，只是属于家门口那把安了扶手的木椅子，每天看着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直到上了小学，我才透过父亲的肩膀看到了山外的小镇，开始在父亲的背上孕育梦想的种子，但许多次，这颗种子只能生根，难于发芽。??

　　不到1岁我就会走路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快乐转瞬而过：不到2岁，我得了小儿麻痹症，造成双腿残疾。

　　16岁那年，我勉强念完初中，由于家境实在贫困，我无法再念高中，只好又重新回到家里的那把椅子上，每天望着天空发呆。父亲见我寂寞，咬紧牙关给我买了台小录音机和几盒磁带让我解闷。有了这个玩意儿做伴，我的生活似乎多了一丝色彩。几天下来，那几盒磁带上的歌曲我已经能跟着哼唱了。有一次，当我即兴唱了几句刘德华的歌曲时，被刚从田里劳作回来的父亲听到了，他放下锄头，用力地拍拍我的肩膀说："阿辉，唱得不错啊！很有特点！好好唱吧，或许将来可以在这方面有所发展呢。"父亲那赞赏而期许的眼神使我心里开始燃起莫名的火花。

　　我知道父亲从小喜欢音乐，年轻时还练过一阵子二胡，对音乐有着特殊的感悟力。有时逢年过节，他还会兴起表演一番，引得隔壁邻居都跑来听，农家小院也其乐融融。父亲是希望我能子承父业吧？可是我这身体……?

　　过了些日子，父亲去了趟县城，回来时红光满面的，笑着对我说：孩子，我替你报名了！我不解地望着他，他故意大大咧咧地说：“县‘五四’青年节卡拉OK演唱比赛即将开始了，我刚好路过组委会，就顺便进去给你报了名。"当时紧张压过了兴奋，我更多的是懊恼："您怎么也不同我商量就让我去献丑？再说我这个样子怎么上台？"

　　父亲脸色一正，很严肃地望着我：“做人不能自卑！我已经把你的情况向组委会的人说了，他们都非常支持你，爸没有别的能耐，这身力气还是有的，将来你想去哪里，我就背你去哪里！”

　　转眼五四青年节就到了。父亲起了个大早，给我找了身新衣服换上，然后踏着雾霭把我背出了家门，走过窄窄的田埂路，一直把我背到离家5里的马路上，上了去县城的班车。当晚，当父亲把我背到舞台上那把早已准备好的凳子上时，全场观众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我们。我抖擞精神，饱含深情，以一曲《爱在深秋》博得了全场观众雷鸣般的掌声。我知道，这掌声不只是送给我的，也是送给我身后的父亲的。我转过脸去，发现站在舞台后面一个角落里的父亲正悄悄地擦拭眼角的泪花。

　　这次比赛，我获得了一个三等奖。当晚，我们寄宿在一个亲戚家。父亲和我同枕而眠，父亲辗转反侧，许久不能入睡。我由于兴奋，也无法入睡，但为了不影响父亲，只好闭着眼睛想心事。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听到父亲不断地念叨着两个字“我背，我背……”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从那天晚上起，父亲的那句念叨，竟成了他内心一个执著的信念，成了他对我一个坚定的承诺。

　　过了些日子，父亲不知托了什么关系，在县一中给我找了一个姓熊的音乐老师辅导我学音乐。父亲干脆在县城住了下来，每天背着我出入熊老师的家。由于熊老师白天要上课，我们只能在晚上学习，有时晚上要学到很晚，父亲总是不厌其烦，小心翼翼地陪着我们，不时地抹抹桌子，倒倒开水。有天晚上，他背我走出熊老师的家，走在夜色阑珊的县城大街上，他突然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个苹果往我手里塞，说：“刚才我趁你们练唱的功夫，到街上买了两个苹果，这个你快吃了吧。”我说，“那还有一个呢？”父亲嘿嘿一笑，像个孩子似的说道：”还有一个嘛，我刚才偷偷地放到你熊老师的书桌上了，够意思吧。“听了这话，我心里一酸，差点掉下泪来，父亲怎么就舍不得买三个苹果呢？

　　就这样，父亲把我背出了熊老师的家门，把我背到市里的歌舞晚会上，把我背到了到省城拜师学艺的旅途上。在省城学了些日子，我的乐理水平和演唱水平有了一定的提高。江西省音协的全省青年歌手选拔赛组委会得知我的情况后，破例邀请我参赛。当得知我获得了三等奖后，省电台”金光灿烂“节目组又专门邀请我做了一档节目。记得那次到省音协参赛的时候时值夏末，父亲自作主张地说住处离省音协不远，他又舍不得坐公交车，一路气喘吁吁把我背到音协所在地，一打听，得知歌舞大厅在五楼，又没有电梯。到了底楼门口，父亲浑身已被汗水浸透了，他把我放在台阶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鼓励我到了上面千万不能紧张。背到第三层楼的时候，父亲已歇过两次了，当他再次背起我没走几步，突然腿一哆嗦，手一滑，眼看着我就要掉下来，他奋力一侧身，把我顶到靠墙的那个台阶上，自己却一骨碌跌到三楼拐角处。我失声大叫：”爸——“父亲缓过神来，赶紧用手势制止我不要喊。他一字一句地说，孩子，不管我们在什么地方，无论我们身居何处，做人一定要有一种做人的姿态。歇了会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终于蹒跚着把我背到了五楼。

　　晚上，父亲为了省钱，硬是把我背到昌北郊区一个朋友家住宿。下车后，天都黑透了。凌晨，父亲又把我叫醒，背着我往火车站赶。到了车站，路人纷纷侧目，都佩服父亲，背着个大人，手里提着个大包，可不轻松啊。回到家，天还下着雨。他把我放下后，和着湿衣躺在竹椅上，半天只喘粗气，不说话。母亲看到这些心酸得直掉泪。

　　父亲为了我都累出了病，有一次上吐下泻，痛得晕倒在地，被送到医院一查，是肾结石发作。医生让他住院做手术，可父亲只住了两天，吃了点药坚决要走。他跟医生说：“我身上就带了500元钱，得省给儿子，去参加歌唱比赛，他就这么个期盼啊，哪能耽误？我的病不要紧，比赛回来再治不迟。"

　　我得知后大哭了一场，同时发誓，不辜负父亲的厚爱！1998年，我获得乐安县五四青年歌手比赛一等奖，江西省广播电视歌手大奖赛通俗组荣誉奖。

　　新世纪之初的5月7日，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这天晚上，和风沉醉，月色撩人。我们没有演出，在租住的屋里看电视。正好看到江西电视台"落英缤纷"节目，当主持人介绍了我的事迹后，著名歌手满文军出现在屏幕上。他替我说出了我埋藏已久的心里话："我为他有这样一位伟大的父亲而骄傲，我愿把这首《懂你》献给这位伟大的父亲！"??

　　“花，静静地绽放……”歌毕，我和父亲相拥而泣，泪满衣襟。

　　父爱如山。从2岁到22岁，整整20年，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父亲背上度过的，直到那年我成为某残疾人艺术团歌手，才有一台特制的轮椅。此后，我和父亲相依为命，又走向了新的人生舞台。再后来，我和父亲两人一起闯荡，泪洒北京，情满福州，几多汗水，几多艰辛。现在，就以一首简朴的诗歌，献给我伟大的父亲：

　　闻着父亲背上的淡淡汗味/匆匆的脚步伴随着父亲的阵阵喘息

　　一脚风，一脚雨/走过春夏，走过秋冬/在父亲的背上，我渐渐地长大

　　啊!父亲的背/我成长的摇篮/是您把我背出了小山村/又艰难地背着我走向音乐之门/背着我走向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