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人物(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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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1月20日09:57 华商晨报 | |||
对话背景 2001年1月11日,王占文的儿子王军因入室抢劫,被葫芦岛市列为重点逃犯。 2001年3月起,王占文拖着一条病腿走了两万多公里。3年来,东北黑龙江的矿山里,南方的陌生城市的车站、码头都曾经留下他的足迹。他的目的是找到自己惟一的儿子,然后把他送进监狱。2003年11 月10日,他亲自把儿子送到派出所。 见到王占文的时候,记者提问很小心,担心 伤害到他。不过他的一句话打消了记者的疑 虑,他说:“你问吧,没事,我是一个比较乐观的 人。”可每问一个问题,他就狠狠地吸一口烟, 然后手指使劲地捏着烟嘴,直到把烟嘴捏得扁 扁的。等采访完了,刚才还空空的烟灰缸里已 多了七八个烟头。 “他这么一哭我也受不了了” “你知道不,爸为啥给你买猪心?我是 让你多长两个心眼……” 记者:把儿子送进了监狱,是不是感觉压在 心头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王占文(以下简称王):现在我的心……怎 么说呢,就好像一个包袱放下来了。孩子回来 了,我有了盼头。我把工具擦一擦,继续摆我的 摊,再收两个徒弟。老百姓就这想法,给儿子多 攒点钱,他出狱后再干点什么。我不指望他出 来后能出息到什么程度,那不客观。 记者:您不指望他出息? 王:出来后,他能组建个家庭,能成人,我 就有个盼头。他总在外面跑,我没有盼头,过几 年就兴许给我整出精神病来。至于判10年还是 判几年,那是法律决定的,但最起码我有个希 望在,因为他还能回家呀。 记者:儿子那天回来时的情景还能记得吗? 王:11月9日那天,我正好在家,门铃突然 响了,我问谁呀,外面传来:“是我,爸。” 记者:3年后听到“爸”这个字的时候,你 在想着什么? 王:怎么说呢,当时我是又喜又悲。 记者:喜的是什么? 王:儿子回来了。 记者:那还悲什么呢? 王:心里难受的是,我还让他去自首,亲自 把他送到监狱里去。 记者:还能记得他进屋时你说的第一句话 吗? 王:他就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我说:“爸, 我想你。”我就说:“儿子,你回来了。” 记者:听到你叫他“儿子”,孩子有什么反 应? 王:他一下子扑到我身上,抱着我就哭。 他这么一哭,我也受不了了,我们爷俩就一 起哭。其实,每个人都不是为自己活,往高了 说,就是每个人都有个理想、目标什么的,咱 的理想和目标就是多挣点钱,给孩子创造个 好条件。 记者:3年没见到儿子了,他变化大吗? 王:没有变,和以前相比还胖了。我给他做 饭,给他买了两个猪心,这孩子挺能吃肉的。吃 饭的时候我问他:“你知道不,爸为啥给你买猪 心?我是让你多长两个心眼,你把家坑死了。” 晚上我和儿子没睡,聊了一夜。 记者:都和他聊些什么? 王:我跟他说:“只有自首才有光明,我也老 大不小了,还得给你爷爷、奶奶养老送终,我不 能整天找你呀!这3年,除了找你,我没干别的。” 原先我除了腿有点毛病,连感冒都很少得。这3 年我整天得吃 药,脑神经疼。 记者:你让 儿子去自首,他 同意吗? 王:同意, 他说:“爸,我 听你的。逃亡的 日子也不好过, 想家的时候不 敢给家里打电 话。看见穿制服 的,听见警笛 响,心里就怦怦 直跳。” 记者:儿子 自首的当天你 去了吗? 王:第二天 是我亲自把他送 去的,到了派出 所,警察看到我 们显得很惊奇。 记者:在路 上你和儿子有 没有后悔? 王:没有, 我自始至终没 有后悔过。儿子 对我说:“爸,你 放心,等我出来 就好了。” “自己的儿子能放弃吗?” “我不能说,我儿子抢劫,跑了,上这来 没?谁没有自尊?” 记者:王军抢劫后出逃的那段日子能睡好吗? 王:我连续4天1个小时觉都没睡,怎么睡也 睡不着。脑子里成天想:怎么能出这事呢?孩子 跑哪儿去了呢?每天我都特闹心,啥也干不下 去,修车也修不了。在以前我一天修三四台发动 机都没问题。孩子出事后,每天我只能修一台。 有一次我还给人家发动机里少装了一个轴承。 后来实在不行了,我就把修理部关了。 记者:这时你决定去找他? 王:决定了。 记者:为什么一定要去找呢?想没想过不 管他了? 王:我起初也想过,我干脆自己挣点钱养老 算了。但不行呀,他是我儿子,当父亲的得负责 任哪!他虽然犯法了,但法律不是还允许人改正 吗?得往回找。我要是把他放弃了,他现在是抢 劫,你不往回找,他下回还可能杀人呢,那不更 完了吗? 在王占文的卧室里有一个大酒瓶,他说,儿 子出事后,酒瓶再也没有满过。完整家庭的幸 福生活无法再延续,妻子和他闹离婚,虽然没 有正式办手续,但已是“有名无实”了。现在妻 子已经4个月没有回家了。 记者:刚才我看到你走路的时候腿很吃 力。能不能告诉我,3年里你都到过哪里? 王:我的腿是小时候打针打的,造成了 小儿麻痹。3年里,黑龙江我去过5次,佳木 斯、鹤岗、绥芬河、大小兴安岭,南方去过两 次,周边这几个城市去过多少次,我自己也 记不清了。去一次黑龙江就2000多公里。 记者:人海茫茫,你是通过什么途径来 找,当时有目标吗? 王:我的老家是黑龙江,家里的亲戚也 都在那边,我想他最有可能去那里,所以我 就到亲戚、朋友家里去找。到矿区去的时候 比较多,因为啥?我在黑龙江长大,那一带煤 矿比较多,人员也比较杂,而且人都是从井 下上来,也不洗脸,你根本认不出谁是谁来。 记者:你怎么跟亲戚、朋友说呢? 王:找的时候我只能说,过来看看,顺便 问问孩子来过没有。我不能说,我儿子抢劫, 跑了,上这来没?谁没有自尊?我也一样有。 记者:这么多煤矿,你怎么找呢? 王:在鹤岗有小煤矿30多家。一个人登 山,一家一家地找。到工棚问:“你这有没有叫 王军的?”人家说没有我也不相信,因为我不 知道那小子是不是换名了。我就等,直到矿工 都从井下上来了。等他们吃饭的时候,我就去 一个一个看。见不着他,就心凉了,然后再到下 一家去找。 记者:寻找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王:10月中旬,黑龙江那就冷了。饿了就来2 元钱包子,天冷的时候再来碗馄饨。出门在外买瓶 矿泉水也得寻思寻思,这水怎么喝,兜里还剩多少 钱。有次走到鹤岗一个煤矿的时候,发现兜里就剩 几十块钱了。那时你要住店就没吃的,吃饭就不能 住店,就别说再往家里赶了。 记者:那你怎么回的家? 王:没办法,就打工。我找了一家摩托车修理 部,老板说他们要用大工。我说你让我试几天,看我 行呢,就给几顿饭,不行就走。最后老板看我干得还 可以,就把我留下来了,挣了700元钱,我就回家了, 回家后先挣些钱,再出去找。? 〖钦撸夯乩春蠡谷フ遥? 王:平时在家的时候也找,去锦州上完货,我一 个人就在车站溜达。人家问我,你上那干啥?我说, 没事,散散心。这些事我只能藏在心里。 记者:受了这么多苦,没想过放弃? 王:放弃,不可能。我自己的儿子,能放弃吗? “儿子犯罪我有责任” “那时不听话就揍他,他表面服了……” 记者:以前孩子听话吗? 王:小学时孩子学习还行,中学时他说不愿意念 了,我也没说什么。要是他有什么不对,就打他一顿。 记者:现在你很后悔用这种方式教育孩子? 王:儿子犯罪我有责任。那时候不听话就揍 他,他是表面服了。其实那时还是不懂孩子的 心思。 记者:你内疚吗? 王:有时我也反思自己,咱当父母的文化水平 低,没辅导好孩子,要不人家的孩子咋那么好? 记者:什么时候跟儿子联系上的? 王:10月末的时候,他给家里打来电话,就说 “我要回来”。他不知道我已经把门市房租了出 去,是邻居接的电话,我不在家。 记者:你怎么知道是儿子打来的? 王:邻居说,有人给你打电话说“要回来”。我 当时一听,知道肯定是我儿子。 记者:当时儿子知道你在找他吗? 王:他回来后我才知道,这3年他一直在广州, 今年4月回过黑龙江,朋友告诉他我找过他。 记者:3年,终于“没白找”? 王:我也有自己的责任,我父母都70多岁了, 得给二老养老送终吧,最后给孩子成家立业,其实 我现在连死都没资格,老的没给养老送终,小的没 给成家立业。 “没有父亲我不会回来” ———看守所里的王军 11月13日,记者在葫芦岛市看守所采访了结束逃亡生涯、投案自首的王军。 记者:在你的眼中父亲是一个怎样的形象? 王军:父亲在我心中是任何东西也取代不了的,从小到大他给我的太多了,我现在感觉很内疚,对不起他。 记者:也许你现在还不知道,你父亲非常内疚。他说,他没文化,你犯错的时候就知道打你。 王军:我爸打我,那是我确实犯了错。我最怕的是,在我犯错的时候他不打我,而是什么也不说,不跟我说一句话。 记者:当时为什么跑呢? 王军:当时没多想,就是害怕。怕警察抓我,怕坐牢。 记者:这3年你是怎么过的? 王军:那种日子是不可想像的,就是做鬼的生活。我先是到了北京找朋友,没找到。不能跟家里人联系,怕警察通过各种渠道知道我在哪儿。在逃亡中,谁要是多看我两眼,这心里就害怕得不得了。后来到了广东,找了一家饭店打工。每天躲在后厨不敢出来,不敢正脸面对每一个人。每天像见不到阳光一样,只有晚上才能偷偷出来透口气。买东西就让服务员去,自己不敢出去,跟蹲监狱没有什么区别。 记者:想家的时候怎么办? 王军:自我调节,没事我就找活干,把自己累得忘记一切。在父母身边,我喜欢吃什么,我可以要,可以撒娇。在外边没有人管你,而且每天总提心吊胆。 记者:当你听到父亲在找你时,你在想着什么? 王军:人都有感情,我不可能无动于衷。我爸的腿不好,别人走山路可能会很容易,他走就困难多了。 记者:所以你想回来? 王军:我现在很对不起社会了,不能再对不起我的家人。在3年的逃亡生涯中受煎熬的不光是我一个人,还有他们。我回来对我父母是一种解脱。 记者:你哭了? 王军:我不想别人看到我哭,特别是我的父亲……3年,我给他们带来的只有“伤害”。 记者:你回来的真实理由是什么? 王军:是亲情,如果没有亲情,家里人不管我,我是不会回来的。 记者:你怪母亲离开家、离开父亲吗? 王军:不怪她,如果不是我,母亲不可能离开父亲,如果我在家,她不会走。他们的生活都是围绕着我,母亲走是因为感觉生活没有了意义。我出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母亲找回来,让他们过上以前的生活。 誅采访手记 晚上,记者住在了王占文的家里,他那里只有一床被褥,他把被子让给了我,说屋子不冷,他盖褥子就行了。在床上,他举起胳膊说:“儿子回来后,我?芯踝约夯肷碛钟芯⒘恕!卑胍顾牙矗颐凰阄省袄渎稹保笞碛执蚱鹆撕羿啵衷谒八跆な刀嗔恕薄? 接受记者采访时,父亲哭了,儿子也哭了,在两个不同的地方,为同一件事而哭泣。眼泪也许会洗去往日的痛苦,但记忆永远不能被遗失。祝愿王占文一家人新的生活早日开始。本报记者肇启才驻葫芦岛记者杨菊凤 王占文:“儿子回来,我有了盼头”本报驻地记者 杨菊凤 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