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美龄，在权力、财力与魅力的交织中，成为中国近百年历史上最有争议与影响的女人。本书作者曾担任宋美龄机要秘书，所记主要是宋美龄在抗日战争时期的部分活动、工作、生活，更有从未披露的各种史实。

　　“赶不走鬼子心不甘!”

　　这一天，阴雨绵绵，估计日本飞机不会来空袭。宋美龄便带上我和黄、罗两位小姐，去察看重庆临时儿童保育院。

　　我们跟着宋美龄爬坡上坎，一路挥汗步行，奔往觉林寺。

　　进得觉林寺大门，令人恍惚不知所以。原来的庙堂殿宇早已毁于日本空军的炸弹，眼前只是一大片空地，靠后垣及左院墙有两排禅院残房，稍经修葺，算是主要房舍。靠右垣墙的最前后角各用残砖搭了一间平房。前角是办公室，里面有3张双屉桌，两个身着短裤汗衫的小伙子在里面闲扯。谁也不认识宋美龄。

　　在靠后垣那栋平房前的空地上，一个女教员正在教孩子们唱歌。

　　那女教员看上去最多18岁，圆脸，健壮，白布短袖衬衫，天蓝色短裙，显然是她一两年前的旧装，人长大了，衣服过于短小；晒成了巧克力色的腿脚没穿袜子，套了双斑驳不堪的黄皮鞋。远远望去，简直是一个吹大了的橡皮女娃娃。她没有拿指挥棒，叉开双掌，力舞两臂，指挥得极其展劲。而且，自己高声唱着：“嗨嗬嗨，我们军民要合作，我们军民要合作!”

　　“赶不走那鬼子心不甘，“嗨嗬嗨，嗨嗬嗨!赶不走那鬼子心不甘哪!嗨嗬!”

　　宋美龄也似有所感。她停步站定，凝望着那女教员。好一会儿，才缓缓走了过去。她轻步绕过女教员，迈向那栋平房。

　　这是难童的宿舍。地板上铺着崭新的青篾凉席。每床凉席上有一个小布枕头和一条毛巾，有些凉席上有凌乱的衣物。平房两头各有一个篾席搭成的浴室，里面有水龙头。有些孩子在里面洗澡，搓衣服。

　　宋美龄来到右垣墙边那栋平房的头一间。院长王慧一正和衣熟睡在一张行军床上。原来她亲自带队护送一批难童到贵州毕节儿童保育院，连夜赶了回来，今天午后才到。宋美龄捅醒了她，问：“我记得你前不久领了补做木床的家具费，怎么孩子们还是睡地板呢？”

　　王慧一诉说：“那钱向木器厂定制了一批床，在厂里交货。银货两讫了，正雇人搬运，拉空袭警报了。轰轰轰，几枚日本炸弹刚好烧了木器厂那条街，木床也就银货两完了。”

　　“你怎不马上报告，再领钱再做呢？”

　　“我的夫人哪!我才领了钱，怎敢又开口呢？不怕你刮我吗？”

　　“岂有此理!我什么时候不讲道理刮人呐？明天去领钱!喂，那唱歌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宋美龄问。

　　“胡国瑞。”王慧一接着介绍：“这胡国瑞是湖北汉口人，汉口市女中高一学生。保卫大武汉时，参加学生宣传队，几次上前线，送弹药，抬担架，很是勇敢。武汉撤退时，父母丢不下百货店，把独生女儿送上教育厅撤退女学生的拖船，挥泪而别。哪知日本飞机一路追着扫射、轰炸这只拖着两木船女学生的拖驳。挣扎过了陡湖堤，拖驳无奈何，靠拢北岸，叫学生们上岸逃命。女孩子们仓皇行走，奔上岸，向西步行，到宜昌，找到教育厅接待站，再编队发津贴后，过江西行，跋涉到了恩施。”

　　“胡国瑞被分配到屯堡女子高中。屯堡距恩施县城60里，山村荒野，学校设在屯堡溪河环绕的小岛上。为了安全，学校不放学生出校过溪。胡国瑞和十几个同学认为情同坐监，便结伴离开屯堡，步行到了四川，向教育部登记，分到位于长寿县的国立十二中学。待了两个月，很为不满，便于两周前来此就任了教员。”

　　宋美龄说：“你叫她来，让我认识认识!”

　　王慧一叫来胡国瑞：“来，小胡，这是蒋夫人，我们总会的指导长!”

　　那女孩子瞥了夫人一眼，神态傲慢：“我认识她!”

　　宋美龄微感不安：“怎么？你好像，有点儿讨厌我？”

　　“不敢!———不过，也不拥护!”“那———为什么呢？”

　　“第一条，你们的军队太伟大，背起枪逃命，还和逃难的学生抢路……”

　　我明白，她说的是去年在陡湖堤上岸西逃时，汤恩伯的部队某旅，把学生们挤到水田里，夺路西逃。这个旅本来奉命在枣阳布防，当时却一气蹿过了荆门。

　　宋美龄：“嗯，这是第一，还有第二呢？”“你们的国立中学办得好嘛!”

　　宋：“怎么？还在喝稀饭？这个陶尧阶……”

　　胡国瑞：“谢主隆恩!稀饭倒没喝几天，就是训育主任屁股上挎手枪!”她直视宋美龄，“我们这些学生是犯人吗？你的训育主任是牢子吗？”

　　宋美龄好像挨了一棒：“岂有此理!训育主任挎枪!这个陶尧阶!……”

　　黄、罗两位小姐异口同声说：“夫人，校长管不了训育主任的!”“训育主任是党部派的!”

　　胡国瑞：“管他哪个派的!总是蒋委员长统领之下，总是这蒋家朝廷的德政……”

　　王慧一大怒：“胡国瑞，你太放肆了!胆敢公开侮辱领袖，轻慢夫人……”

　　胡国瑞头一扬，眉毛一挑：“侮辱了？轻慢了？怎么样呢？砍头吗？喏，砍吧!”

　　王慧一是一位阵亡师长的太太，她那位师长什么姓名，何时何地阵亡，我从没弄清。我只知道她对蒋介石及其夫人的尊崇无以复加。当下她真的气极了，跳起来大叫：“无法无天了!你给我滚!你给我滚!我开除你!”

　　宋美龄朝王慧一轻轻挥了挥手，对胡国瑞说：“小胡，我很喜欢你这性格。瞧你唱歌那劲头，你是最坚决抗日的青年。现在，坚决抗日就是第一条美德。我给你评一百分!军队和逃难的学生抢路，确实混蛋；训育主任挎手枪也岂有此理。都该蒋委员长管，我替他表示歉意，并且负责告诉他纠正他们，训诫他们。你总可以宽心了吧!”

　　胡国瑞睁大眼睛盯住宋美龄，渐渐气消怒退，讷讷地说：“没想到，你，你，唔，我还是明白，蒋委员长是抗日的。我到前线亲眼看到：军队英勇奋战，真正是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宋美龄：“你是个可造之材。还想读书吗？愿意上哪个国立中学？我帮你办。”

　　“谢谢，我还没想好。”

　　宋美龄：“那，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告诉我，或者，不论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好吗？唔，你这身衣服太小了。唔，是不是，我们交个朋友!我私人赠送点制装费给你，表示一点友谊。”她转向王慧一，“你替我垫60元，付给小胡。明天我还给你。”

　　随行的黄小姐拉开手提小包：“不用麻烦王院长，我这儿有。”

　　胡国瑞：“都不用麻烦了，我从来不接受任何人的可怜和同情!只要王大院长不开除我，过几天领了薪水，我就可以制好几套衣服了。”

　　我说：“小胡，你也太不礼貌了!”

　　胡国瑞更高地一扬头，挺胸，白布衬衣的小翻领微微一敞，小嘴一努，朝我投来一串玑珠：“你别叫我恶心!我是认识你的，你常在体育场赛排球，叫‘胡子’(这是我学生时代的绰号)嘛!10个月前，在陡湖堤见过你的!我们，前有老爷兵挡路，后有鬼子兵追来。你招呼教师服务团和男学生大伙给女同学让路，‘我们是男子汉，应该保护女同学!’多高尚呀!谁知，不过10个月，你就堕落成了皇后陛下的亲兵，可耻!”

　　王慧一又跳起来：“你这疯子!”

　　宋美龄却微带笑意：“小胡，这个，你是肯定缠错了。在我们中华民国，没有皇后。我们是民国!我，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公民，普普通通的中国妇女!”

　　“真的吗？但愿真的是那样!”胡国瑞一扭身，大踏步走了。

　　王慧一：“夫人，我真无地自容，招了这么个野物来冲撞您!”

　　宋美龄：“没关系。我倒很喜欢她。我喜欢这种性格。”

　　拉开提包的黄小姐：“她准定是个中共分子!”

　　宋美龄：“不，八成，九成———准定不是共产党员。要是共产党员，就不会这样桀骜不驯了……”

　　王慧一和我们3个陪同宋美龄走出王慧一那栋平房时，已近黄昏。饭厅那边走过来用过晚膳的孩子们。胡国瑞在二三十个孩子的围裹下，且走且唱：“嗨嗬嗨，赶不走那鬼子心不甘，赶不走那鬼子心不甘哪，嗬嗨……”

　　宋美龄伫足望着他们。待他们来到相距30米之时，说：“小胡，这歌儿唱得挺好。只是这歌子的最后一句太不带劲儿。我建议改作：一定要把鬼子消灭光!”

　　胡国瑞略想一想：“好，改得好!这样才有劲头，有气概!来，唱成‘一定要把鬼子消灭光!’来，唱!一定要把鬼子消灭光，一定要把鬼子消灭光哪!嗬嗨……”

　　走出觉林寺。宋美龄说：“看到吗？这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民族之魂!我们的青年是这种气概，抗日战争还能不胜利吗？”　欲知详情，请看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