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４名艾滋病人的“和胃液”曾经只是一种 胃肠保健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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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撰稿／黄 祺（记者）

　　按照目前公布的数据，中国有84万艾滋病感染者。社会的理解也好，关怀也好，都不是解决艾滋病问题的最终出路，最终的出路是寻找到一种有效的治疗方法。

　　按国产艾滋病药物的价格计算，艾滋病感染者每人每年至少需要花费3500元药费，艾滋病药物市场的蛋糕将有29.4亿元。不可忽视的是，在各医疗单位千方百计寻求医疗出路的同时，有一些人竭力鼓吹自己的“概念”“偏方”，企图在市场中分得一杯羹。

　　不久之前惹上名誉权官司的高耀洁对媒体说，4年来，她先后收到了814封来自各类“神医”、“老中医”、“药物研究者”的信，希望跟她合作推广他们的“神药”。

　　就在近日，新华社的一篇报道称，在贵阳，4名“已处于艾滋病病发期”的艾滋病病人“经过3个月的中药治疗，已经全部康复出院，能与正常人一样劳动和工作”。

　　如果该中药可以达到如此的效果，发明者理应获得诺贝尔医学奖，艾滋病的治愈也不再是世界性难题。

　　在贵阳了解该药真相后，记者发现了很多似是而非的东西。或许这些“似是而非”，恰好反映了治疗艾滋病药物市场的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事关艾滋病人的生命，药物研制该选择何种科学的路径？

　　11月18日，濮存昕来到贵阳参加艾滋病防治的宣传活动，在贵阳关爱苑，他与两个艾滋病感染者热情拥抱，很多在场的人感动得留下眼泪。陶荣是被拥抱的其中一位，两天之后，他成为新华社报道中的“艾滋病康复者”之一。

　　另3名康复的艾滋病感染者——李成、吴军、陈贤，也受邀参加了这次艾滋病防治宣传活动。他们被当作贵州艾滋病中药研究成果的活生生的例子。生产该中药的厂家是贵州六未加药业有限责任公司。

　　11月23日上午，记者在只有两层楼的贵阳关爱苑见到了上述4名艾滋病感染者。陶荣给记者开了门，他现在自愿给关爱苑值班。

　　“我们已经康复了”

　　陶荣和李成、吴军、陈贤一同来自贵州东北部农村，1995年，一个湖南“血头”以介绍打工的名义，先后把包括这4人在内的当地70多人骗到河南睢县卖血，感染了艾滋病毒。

　　2002年，4人陆续出现发烧、腹泻等病症，正在这段时间，贵州六未加药业有限责任公司到4人的家乡寻找艾滋病感染者参加该厂举行的“关爱”活动，活动的主要内容是用“和胃液”对病人进行治疗，并提供病人治疗期间的所有费用。

　　“我本来也不相信这个药能治病，但看到媒体的宣传都说得了艾滋病就死定了，所以‘死马当作活马医’。”陶荣告诉记者。2002年12月25日，4人离开农村老家住进贵阳市关爱苑，开始服用六未加公司生产的“和胃液”。

　　六未加药业公司总工助理杨秀国向记者介绍，刚住进关爱苑时，4人都已经发病，陶荣的病情是最严重的，而现在，陶荣是4人中最健谈的一个。今年40岁的陶荣自己也是这样的感觉：“我来的时候躺在床上动不了，上厕所蹲下去必须要拉着水管才能站起来。每天都做噩梦，吃不下东西。”“每顿饭连半根油条都吃不完。”李成在旁边补充道。但住院几天以后，陶荣感觉自己的病症明显好转：“四、五天以后，我的食量增加了。一个多月以后到医院检查，甲肝基本消失，3个月后就康复了。我发病的时候只有81斤，现在我有98斤到100斤的样子，从来没有这样重过。”陶荣相信，这是“和胃液”在他的身体里发挥了神奇的作用。

　　李成从2002年6月份开始出现病症，“开始是吃不下饭，头昏、眼睛红，见光流泪。后来胸两侧痛，胃也痛，拉肚子，发高烧。病了6天，基本上不能走路了。”李成边说边在自己肚子上比划着，回想起当时的情况，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吃了半个月的药，感觉好像身上担着的担子一天天变轻了，刚来的时候体重只有120斤，45天以后达到134斤，也没有什么地方痛了。”杨秀国拿出李成回到农村以后在田间劳作的照片展示给记者，李成告诉记者，经过3个月治疗回家以后，他可以挑130斤的担子。

　　陈贤是4人中唯一的女性，也是年龄最小的一人。她告诉记者，2002年8月她病了几天，上吐下泻，平常用不了1个小时的山路，病后要走2个小时。“住进关爱苑以后，我身上长了带状疱疹，敷了药膏10天，带状疱疹没有了，现在头也不晕了。”作为唯一的女性，回到关爱苑的这段时间，陈贤负责为病友们做饭。

　　为了进一步证明“和胃液”在治疗中所起的作用，杨秀国向记者出示了贵阳医学院附属医院在治疗期间对病人CD4、CD8细胞检测结果的报告。2002年12月13日，2003年1月9日和1月23日3次检测结果显示，病人CD4、CD8细胞都有增加，接近正常范围。

　　在关爱苑采访的几个小时中，六未加公司代表杨秀国一再告诉记者，4名病人入院时已经“发病”，而仅仅经过3个月的治疗，他们的身体已经恢复到和正常人一样。采访中，患者也表现出对药厂真诚的感激之情，他们认为，正是药厂免费为他们提供治疗，才让他们摆脱了当初的痛苦。

　　“可能”的“改善作用”

　　为了求证“和胃液”的疗效，记者采访了治疗这4位病人的主治医生刘大夫。刘大夫是当地某医院的传染病临床医生，也诊治艾滋病患者。

　　“4名病人在治疗前处于临床前期，不能叫做‘病人已经发病’。”刘大夫肯定地告诉记者。

　　2002年12月，刘大夫参加完北京的艾滋病防治培训以后，回到贵阳。得知六未加公司要为艾滋病感染者免费治疗，由于“看到这些感染者没有能力接受其他治疗，而‘和胃液’至少没有毒副作用，而且感染者签订了知情协议书”，刘医生同意参加到实验活动中。

　　3个月疗程结束以后，通过对病人的检查和对检测数据的分析，刘大夫承认这4名感染者的精神状况有所好转，体重增加，一些病症消失，代表免疫功能的CD4、CD8上升，免疫功能得到改善。但同时，刘大夫表示，这些改变“不好说一定是药的作用”。

　　刘大夫告诉记者，4名感染者都是边远农村的农民，来贵阳接受治疗以后，生活条件比以前好得多，“当初我要求厂方提供给他们的伙食标准是每人每天15元，后来有没有达到这个标准我不清楚，但肯定比他们在农村的生活要好。”刘大夫认为，除了饮食的改善，4人到关爱苑以后受到各方面的关怀，让他们得到精神上的安慰，“精神的力量是不可低估的”。所以，在最后的实验结论中，刘大夫谨慎地总结：“和胃液”“可能对免疫功能的改善有作用。”刘大夫提到，厂方曾经要求她把结论中“可能”两个字删除，但刘大夫坚持了自己的判断。

　　刘大夫认为，这4个感染者的治疗结果不能用“康复”的概念。免疫力提高的主要指标是CD4、CD8的上升，抗病毒疗效的判断指标是艾滋病病毒载量。但在对这4名病人检测以后，他们在治疗前后的病毒载量几乎没有变化。

　　六未加公司杨秀国曾多次向记者提到，这次治疗得到了贵州省卫生厅疾控处负责人柏珩的支持。柏珩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认为“康复”的说法比较含糊，“六未加公司生产的这种药主要起改善胃肠功能的作用。我们没有承认这种药可以抗病毒，治疗后感染者的症状有好转，但‘治愈’的说法我们是不同意的。”

　　柏珩特地查阅了厂方交给他的实验结论报告，其中有感染者CD4、CD8的数据，但没有找到病毒载量的报告，他回忆说他没有看到过病毒载量下降的数据。

　　贵阳市疾控中心也是这次治疗的合作单位，当记者问及关于这次治疗的情况时，疾控中心流行病科胡绍源主任首先声明：“这次治疗的主治医生是刘大夫，她的说法可以代表这次实验的结论，我们只是组织、安排、配合这次活动。药物还在实验阶段，这次实验得到了中国疾病控制中心（CDC）和省卫生厅的同意。”胡主任还建议记者去采访接受治疗的感染者，因为“他们都说好”。

　　“神奇”的“和胃液”

　　在贵阳关爱苑，记者见到了感染者在治疗期间主要服用的“和胃液”。在药品使用说明书上，“和胃液”的“药理作用”为：“……促进胃液分泌、增强胃肠运动功能……”，批准文号为“黔卫药健字（1996）第1101号”。

　　贵州六未加药业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总工程师，也是“和胃液”的发明人黄兴邦在公司办公室接受了记者的采访，这间办公室由贵阳市内某住宅小区里的一套住房改装而成，办公室墙上挂着两面病人感谢药厂的红色锦旗。据黄兴邦介绍，药厂正准备向广州搬迁，所以公司里只有几个办事人员和研究人员留在贵阳。

　　黄兴邦告诉记者：“我把药石两用的矿物，如青礞石、赭石等，用现代生物工程技术酿造成矿物氨基酸。经过贵州省理化测试中心证明，含19种人体所需的氨基酸，其中两种是在人体体内不能合成的。还含有15种微量元素。”黄兴邦承认，“和胃液”的制作工艺受到了一些专家的质疑，很多专家提出，氨基酸只能从动、植物中提取，矿物质是无机物，不可能提取到氨基酸。

　　关于是否能从矿物中提取“矿物氨基酸”的争论，记者特地向中国科学院贵阳地球化学研究所的多位专家请教，该所矿床地球化学实验室的副研究员张兴春认为，不可能从矿物中提取到氨基酸。

　　北京大学地球与空间学院一位研究地球化学和矿藏资源的专家指出，自然界中的矿物由无机物构成，这是一个专业学生本科阶段的基础知识，我们一般概念中的氨基酸是有机物，不能从矿物中提取。当然，也不排除矿物在自然界中吸附了少量的有机物质，但让这位专家不解的是，从矿物中提取氨基酸成本很高，而且提取的量很少，而这些氨基酸既然是从自然界中其他的有机物那里吸附而来，氨基酸的种类应该和从动、植物中提取的一样，为什么不选择从有机物中提取这种更好的方法。

　　“也有一种可能是厂家在玩概念，做文字游戏。”这位专家猜测，“他们发明了一个名字叫‘矿物氨基酸’，我们也不能说这个‘矿物氨基酸’是有机物还是无机物，因为从来就没有这个词。”

　　现在，六未加药业公司认为关于“矿物氨基酸”的争论并不是重要的问题，用黄兴邦的话说：“任何事物都有一个被认识的过程。”

　　关于“和胃液”将来的发展，黄兴邦告诉记者，公司将向广东转移，打算开拓香港市场。记者问到，从2004年1月1日起，国家将取消“药健字”批号，“和胃液”会申请药品批号还是食品批号？黄兴邦回答：“‘和胃液’将作为一种保健饮料，让更多的人受益。”最后，六未加药业公司董事长黄兴邦诚恳地对记者说：“我已经是70多岁的老人了，我搞这个科研项目不想挣钱，只希望在有生之年为人类造福，体现人生的价值。”

　　在结束关爱苑的采访之前，记者为4名病人留下合影，他们轻松地笑着，眼神中充满了对将来生活的新希望。这一刻，所有人都希望忘记，艾滋病病毒还隐藏在他们体内，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作。利益和他们无关，他们只在乎能否活下去，活得更久些。（本文涉及艾滋病感染者的人名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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