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社会记录》11月29日首播

　　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社会记录》周一至周六23：40首播，次日4：40，15：30重播

　　今天我想重提一段往事，并且介绍您认识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在三年前曾经被媒体反复提到过，但当时除了我的同事，他始终不愿接受任何采访，而且即使是跟我同事的那次谈话，他也不愿公开。但是三年后的今天，他终于同意公开三年前我们对他采访的内容。

　　他叫惠世全，是一个凶手。3年前七十四岁的惠世全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期五年执行。惠世全所杀的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究竟74岁的父亲为什么杀死儿子？

　　惠世全他们老夫妇俩有四个儿女，其中只有最小的儿子惠力跟父母居住，

　　惠世全所杀的就是他最小的这个儿子惠力。

　　当天的事是这样的，小区里有邻居看见儿子惠力带着醉意回到父母家，紧接着从他们家传出了父子俩争吵还有摔东西的声音。等这场喧闹逐渐寂静下去以后，人们以为没事了，可就在当天夜里，小区里的保卫科接到了惠世全老伴的报警。其实保卫科接到惠世全老伴的报警早就不是头一次了，今天说父亲打了儿子，明天说儿子打了父亲。当然总的来说，是父亲吃亏的时候更多。但这次老伴说家里出了人命，一开始保卫科的人都以为是儿子把父亲怎么样了，可他们到家里发现的是咽了气的儿子。

　　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刑警蒲斌说，当时就看见惠世全是坐在客厅里面，好像是在吸烟，脸上略有激动，很坦然地就告诉刑警，说他把他儿子打死了。

　　据后来父亲惠世全跟警方说，是酒醉的儿子惠力先动的手，而且就是为了一句话。惠世全说儿子一回家就把电视打开了，已经睡了觉的父亲说你把声音关小一点，就为了这句话，

　　儿子冲到厨房操起一把菜刀向父亲砍了过去。幸好这父亲裹着毛巾被，才躲过了这一刀。

　　后来怎么样，惠世全说自己也恍惚了。他只说自己用门球棒砸死了儿子。根据勘察现场的干警说，后来这一点在法医的验尸报告上得到了证实。直接导致儿子死亡的是钝器的反复重击。

　　究竟是什么使一位父亲对亲生儿子如此残忍？

　　就在开庭审理此案的头两天，法院接到了一封信，信的落款是小区里的32家邻居。照邻居们的说法，儿子惠力是十恶不赦，说惠世全杀死惠力对邻居来说是除了一害，惠世全就该把惠力杀死，为民除害。还说惠力多次把他妈妈撵到楼梯上过夜，向他爸爸妈妈要钱，要是不给，他就打，他没做过好事，他把坏事做绝了，抓拿骗吃抢日嫖夜赌偷，这十个字他是占全了，所以惠力是十恶不赦。

　　可就算十恶不赦，父亲杀儿子就算是为民除害，可他毕竟杀的是亲生儿子啊。

　　在法庭宣布父亲惠世全缓刑之后的第二个月，也就是2001年1月，他接受了我们的采访。当时他希望我们不出他的图像，因为他不愿意在大街上被人们认出来。

　　惠世全：“我把儿子打死了，我没掉过一滴泪，我一点也不后悔。就是被这个小儿子气的，我本来基本上把烟是戒了的，就是小儿子把我气得没有办法，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他闹得我。”

　　前不久惠世全再一次接受了我们的采访，现在他说自己已经不在乎别人在背后的指指点点了。

　　《社会记录》记者：“您把儿子杀了觉得后悔吗？这个儿子真把您给带累了。”

　　惠世全：“就是。这一辈子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回事。他那一天要是不杀我，也就没这回事了。主要是他把我砍了一刀，他砍的是我这边，现在这边疼，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边腰杆是疼的，他砍的是那边。”

　　惠世全的身上有五处伤痕，其中儿子惠力留下的刀伤有三处，比战争留在父亲身上的痕迹还多。

　　今年77岁的父亲惠世全是一位老红军，从13岁起他就参加革命，是当年的红小鬼，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正所谓身经百战。《社会记录》记者：“儿子从小长到大，您有没有跟他说过您很爱他？”

　　惠世全：“没有，说了他也听不进去，我从来没说过。”

　　《社会记录》记者：“那他知道您疼爱他吗？”

　　惠世全：“他怎么不知道？他住了几次医院，我抢救他，他怎么不知道我不疼爱他？但是他就非要那样做，你能有什么办法？”

　　《社会记录》记者：“他知道你疼爱他，可他从来就对您没有什么表示吗？”

　　惠世全：“没有从来没有。”

　　《社会记录》记者：“父子之间没有认真地谈过话吗？”

　　惠世全：“谈不进去啊。他喝了酒我跟他说东他说西，不喝酒呢，刚说两句他就会说你老唠叨什么，他一下就把我顶回来了，每次都是这样子，我跟他说他顶我一句就完了，他妈妈要是跟他说，他说你再说我就收拾你，是这样子。”

　　《社会记录》记者：“他小时候你们也没跟他谈过话吗？没有坐在一起聊过天吗？”惠世全：“没有，那个时候年轻娃娃，你跟他谈谈不进去。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去了。”

　　《社会记录》记者：“谈过吗？”惠世全：“谈过，不起作用，那个时候年轻娃娃，起什么作用？不过这个娃娃生下来就调皮，没办法。”

　　《社会记录》记者：“他生下来就是这样吗？”

　　惠世全：“生下来当然不是这样。他小时候是很聪明的，我还是很喜欢他的。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毛主席的诗词他都能背完。早上起床，我一边给他穿衣服，一边叫他背毛主席语录，他就哗哗地背了背几条。就是小时候确实逗人喜欢，后来就慢慢地变了，后来我也灰心了没有办法。”

　　儿子的童年亲生父亲都记不起来了，问起邻居们，人们在记忆中似乎只有他的种种劣迹。惟有一个老邻居能说出一点往事，是发生在惠家父子之间的。

　　邻居张阿姨：“他小时候总是挨打，他爸爸总是喜欢拿脚踢他，踢得他尖叫，原来我们住在23栋的时候，他们那时住在22栋。他爸爸那种教育，不是轻言细语的，一般都是武力镇压。一般打调皮的孩子，我们连腔都不开任他打，我们就是这样的。人家过去有句话说，不打不成材，打了成官人，打了就要成材，所以一般来说都不去拦他。”惠世全：“我管教他相当严的，我主要是想把他教育成材。他妈妈总骂他不成材的东西。

　　我是这样教育他都没把他教育过来，你还希望他成材？成土去吧成什么材，以后大了我也打不过他了，我怎么打得过他呢？他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我一个老人怎么打得过他呢？”

　　不打不成材，这是我们老话里的教育哲学。不过替这位打孩子的父亲说句公道话，惠世全不是不心疼这个小儿子。

　　据邻居们说，惠力从小就不缺钱，直到成年了，只要他肯去上班，他的妈妈就会给他每天五块钱以兹奖励，后来又涨到每个月六百块钱。而且从小儿子的履历上我们可以大概看出来，初中都没毕业的惠力在被省棉纺厂开除后，就直接进了省粮食局，这个省粮食局是个好单位大单位，机遇如此之好，是因为组织上给予了一定的照顾，毕竟惠力的父亲是老红军老革命和省粮食局的老局长。从每个月给成年的儿子600块钱的零花钱，也不知道这父子俩谁在赡养谁，到一次次出面托关系解决儿子的工作，父亲对儿子的好是有目共睹，儿子对父母亲的虐待却是变本加厉。

　　直到那天晚上，二十多年来的家庭战争才终于结束了。

　　《社会记录》记者：“在缓刑的这五年当中您打算怎么安排您的生活？想过这个问题吗？”

　　惠世全：“现在就是天天在家里玩。有时候心情好点就去跳一下舞，混混时间开开心。”

　　《社会记录》记者：“开心吗？”

　　惠世全：“开心，跳舞开心，因为里边熟人多得很，都开心，他们都劝说我，反正事情都过了，人都死了，你就不要多想了。他们都在劝说我，跳舞认识的那些人他们都劝我。”

　　《社会记录》记者：“你设想过将来五年之后……”惠世全：“谁知道我还活到活不到五年。”

　　《社会记录》记者：“儿子死了以后，您到现在想起过他吗？”

　　惠世全：“没有，从来没有做过梦，也没有想一直也没有想。人家都说他死了我会做梦的，我现在睡在他的床铺也没有做过梦，你看就这么怪。”

　　《社会记录》记者：“您会想念他吗？”

　　惠世全：“不想念，我一点都不想念，他虐待我那么多年了，我想他干什么呢？我一点都不想念他。我伤心不是为儿子掉眼泪，我气主要是气成华法院判我判得不合理。我一直对这个问题想不通。儿子死了我一点都不后悔。”

　　《社会记录》记者：“你自问是一个慈祥的好父亲吗？”

　　惠世全：“……”

　　一个从小参加革命历经无数战斗的老人，可能怎么也没料到，他人生的最后一场恶战

　　会爆发在他和他的亲儿子之间。但是这注定是一次没有胜利可言，注定要受到审判的战争。

　　2005年惠世全就要进监狱服刑了，那时候他是79岁。等三年刑满释放的时候，他已经满82了，他说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最后一次见到这位父亲的时候，我们的记者事再一次问起了那个问题：“您把儿子杀了您觉得后悔吗？”

　　惠世全：“现在也说不上来了，那天法院判我的时候，我说我不承认故意杀人，哪个愿意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杀死。”

　　《社会记录》记者：“您没觉得您曾经欠儿子很多父爱？”

　　惠世全：“想也没用了，就是那么回事了。”

　　我们无法想象，这位被孤独和悔恨陪伴着的父亲今后的生活会怎么样，也不知道除了悔恨，他还会想些什么。在谈话中他不愿意在这上面多停留，一谈到儿子的死，他就会背过脸。

　　这位父亲让我想起另一位父亲，伊凡雷帝。俄罗斯画家列宾的名画《伊凡雷帝杀子》，取材于历史上一个真实事件。当沙皇伊凡雷帝发现儿子正在阴谋政变时，狂怒之下用一柄长矛刺进了儿子的胸膛，就在儿子倒下的瞬间，父亲伊凡雷帝抱住了他。伊凡雷帝的眼睛，在绘画史上是一双著名的眼睛。这双眼睛里，是那种歇斯底里的狂暴之后的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