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各位好，这里是安徽卫视的《周末断案》，欢迎您！我们的节目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们出了一个十集的特别节目，就是对一些热点的案例进行一些重新的关注。所有人都知道，杀人罪是重罪，在所有的刑事犯罪当中，一说到杀人，我们大家马上联想到的词，包括穷凶极恶、罪大恶极，好像都能够和杀人的行为联系起来。但是我们今天要讲到的这个个案有一些不同，这个案子发生在河北农村，案发之后全村四百多村民联名写信，希望能够对凶手重新处理，我们来看一下案件的详细经过。

　　她叫刘拴霞，是河北省宁晋县苏家庄乡东马庄村的一位村民，她因杀人而被判入狱。被害者是她的丈夫张军水。 刘拴霞与张军水共同生活了12年，有3个孩子，那么刘拴霞为何要对自己的丈夫痛下毒手呢？

　　1990年刘拴霞与张军水结婚，婚后没多久，刘拴霞就发现丈夫脾气暴躁，一次张军水因为喝了酒，回来后就打了刘拴霞。（同期声）

　　那个时候的刘拴霞挨了丈夫的打，还不愿意和乡邻、娘家人提，每次都是忍让、求饶，张军水习惯了刘拴霞的顺从，此后殴打妻子便成了家常便饭，而且程度也越来越重。

　　刘拴霞说，张军水平时打她时根本不分轻重，刀子、斧头、棍棒，他摸到什么就打什么。一次刘拴霞在地里干活时，张军水举起铁锹就打，如果不是有人拦着，当时怕就没命了。

　　10多年来丈夫无休无止的毒打，使刘拴霞难以忍受，她曾决定离婚，以彻底摆脱张军水。她的娘家人也希望女儿以此求得解脱。但是张军水坚决不同意，并威胁说，如果离婚就要杀了刘拴霞全家！ （同期声）

　　两三天一次的暴打让刘拴霞觉得自己几近崩溃。在这期间不少邻居和亲友曾多次规劝张军水，可这并没有让张军水有所收敛，反而打骂起劝架的邻居们。村委会的治保主任也几次找到张军水，以村里的或个人的名义警告张军水不许再打骂妻子，但过不了几天，他又开始对刘栓霞实施暴力。刘拴霞也曾想过拨打110报警，可是这样做大不了张军水被拘留几天，放出来后一定饶不了自己，想到这，她又犹豫了。2003年1月15日，刘拴霞再次被打，这次张军水扬言要用斧头砍死她。此时刘拴霞12年来的忍耐达到了极限。下午刘拴霞将买来的"毒鼠强"倒在杂面糊里，毒死了张军水。

　　案发后，刘拴霞被关押。家里只剩下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和年过七旬的老人，村民们想着刘拴霞长期被丈夫毒打的遭遇，于是全村400多人联名给法院写信，他们认为刘拴霞毒死丈夫是在自己生命安全受威胁的情况下，不得以而为之，恳求法院宽大处理。

　　主持人：这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大家看了一个简单的究竟。那么事件的当事人到底针对这个事件有一些什么样的评述？我们今天请到三位特殊的嘉宾。一位是刘拴霞的公公张清瑞，还有女儿张欣，再有就是他们所在的那个村的村委会主任张云锋，欢迎三位。

　　主持人：张大爷，您是出于什么考虑在给自己的儿媳妇求情的信上签字？而且是儿媳妇把您自己儿子给毒死了。

　　张清瑞：因为儿媳妇到我家十几年当中受过不少的暴力殴打，（儿媳）抚养孩子，对老人、邻居都很好，想不出媳妇的不对。要不是这，我说句良心话吧，我儿子死了，我怎么能保媳妇呢？因为想不到儿子的好处。我这孩子游手好闲，我把他拉扯大不容易，我却养了一只狼。按说当老的不该这么说，一不高兴就打媳妇，有时他打媳妇的时候我要拦，他就冲我来。

　　主持人：当时刘栓霞也提出过离婚。刘栓霞跟您说过想离婚吗？

　　张清瑞：说过。

　　主持人：说过？

　　张清瑞：当然，我是不同意了。我都劝，我说等到孩子们大了就好了，不能当老人的说让离婚。

　　主持人：但是要是不离婚，这么过，您想没想过可能有一天，迟早有一天得出条人命来？

　　张清瑞：这个也是。最近几年他（儿子）越打越狠了，他拿到什么东西就用什么打，都往死里打。前年有一次，那时我不在家，他打儿媳妇，拿铁锹砍了一下，（儿媳妇）手上缝了好几针，脑袋缝了六七针，要不是我二儿子给拦住，一铁锹下去……（儿媳）要不毒死他，不定哪一天他把这媳妇给打死了。

　　主持人：你们没一块想过什么办法能彻底给他治好吗？

　　张清瑞：我这孩子脾气特别恶劣。有一次在山西他把我也打破了头，我想打110，我想了想还是不能打。打了到派出所扣他几天，到时候也不解决问题。打110，媳妇也想过。扣他两天，回来了他更不行了，对吧？

　　主持人：张欣，今年你多大了？

　　张欣：十岁了。

　　主持人：十岁？你见过爸爸打妈妈吗？

　　张欣：见过。

　　主持人：你一般看到爸爸要是打妈妈，你怎么办？

　　张欣：找我爷爷。

　　主持人：找爷爷去？想过爸爸吗？

　　张欣：没有。

　　主持人：从来没有想过爸爸。为什么呢？

　　张欣：因为爸爸老打我妈。

　　主持人：因为老打妈妈，是吧？家里面的事吧。咱们中国有那句老话，叫做清官难断家务事。今天我们村委会主任也来了啊，村里面大家对他的是什么评价？

　　张云锋：对张军水啊？我们村两千七百八十五口人，没有一个人说他好的。刘栓霞算是闲妻良母了，他生意（不管），农活不下地。

　　主持人：张军水不干活？

　　张云锋：不干活。他媳妇在地里干活他不去，你招呼他一声，他就打。

　　主持人：刘栓霞在家里面被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们有没有想过什么办法能彻底给他治好吗？

　　张云锋：我们确实没有办法，我们又不是执法单位。在他出这事十来天之前，我们把他叫到村委会里给他讲法律法规、做思想教育，他也不听。我们还把他打了一顿，打过那天晚上，他回去了又把他爸爸，又把他老头打了一顿。

　　主持人：今天这个话题说着就难受。按理说家里的事，咱不好在旁边指手划脚、瞎评论。但是今天这个案子都已经走到了这么极端，今天又把三位和这个事件有关的当事人请到现场，听了听大家对这个事的说法。一般当事人走之前，我都要给他们几句祝福的话，我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祝福你们。就是张欣好好学习，好不好？和自己的哥哥一块，和弟弟一块好好学习，然后以后一定要有出路，好不好？谢谢三位。谢谢！

　　主持人：说家庭暴力这点事，我以前一直不太相信。因为我老觉得，男人怎么能打女人呢？但是不久前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就有好多起家庭暴力。包括有的女孩子，我的一些朋友看着特精明能干，回家照样被老公打。可见家庭暴力不是一个偶然的事件。我问大家的第一个问题：杀人，一般的量刑都是很重的刑。现在有四百多村民写了联名信，我的第一个问题请问大家，法律在这个问题上可不可以网开一面？可以吗？

　　观众：我觉得应该可以。

　　主持人：理由？

　　观众：她现在做出这个过激行动，也是她累积了十二年的怨恨。我觉得法律这一点，法外应该有情。

　　观众：我的意思，很可能不会减刑或者从轻。

　　主持人：原因是她已经杀人了。

　　观众：对。而且如果要减刑或者从轻，必须要从法律上找到这样的依据。

　　主持人：我的第二个问题：谁都不愿意看到这种家庭暴力往极端的方式走，对不对？什么方法能解决家庭暴力？

　　观众：没有，现在暂时没有。我觉得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主持人：你觉得解决不了？

　　观众：要不就离婚。

　　主持人：离婚？

　　观众：对。应该怎么说呢？要提高每个人的素质，文化素质和文化修养，这个应该可以减少一点（家庭暴力）吧，我觉得。

　　主持人：另外就是女性自己要增强体魄。

　　观众：对，要有自我防卫能力，像我这样人家肯定不会敢欺负我。

　　主持人：就很难想象在你们家里会出现家庭暴力。这种问题有没有谁有好的建议？各位。

　　观众：刚刚看到这个节目的整个过程以后，我觉得非常痛心，这是肯定的。然后我觉得可能就是说，我们国家在整个的处理过程当中，可能缺少比较完善的这样一个过程。然后施暴的这个人，他可能有一些心理上的病态。所以我想可能仅仅报了110以后，对待这个家庭虐待，拘留几天，然后放了，我觉得可能不太妥当。一方面就是说对他的品行进行纠正，比如说一些劳教，可能他这种行为比一些偷盗、抢劫更要严重一些；另一方面从医学的角度上面来讲，我觉得应该……

　　主持人：追根溯源。

　　观众：对，可能这样是比较好的方法。

　　主持人：好像我们的讨论还是没有结果。社会纠正也是一个大话题，精神治疗也是一个大话题。 但是我多问一句，这个问题就成问题了。成本呢？谁掏钱？这笔费用社会出？我们出？我觉得可能一系列的问题它是连锁的，可能解决这个问题并不是一个我们上牙打下牙说出来这么简单。告诉大家这个案件最终的判决结果：

　　2003年7月，河北省宁晋县人民法院对此案作出判决：法院认为刘拴霞杀人动机的形成，是因为丈夫张军水长年家庭暴力所致。刘拴霞犯罪的主观恶性和社会危害性不大，因此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刘拴霞有期徒刑12年。

　　主持人：即使是十二年的量刑，也仍然有人觉得重。有人提出来，是不是可以更轻？甚至于是不是可以缓刑等等。各界人士针对这个案件也展开了讨论，我们来听听专家、学者和媒体的说法。

　　最近几年，随着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热播，家庭暴力被广泛关注。据全国妇联调查，在2.7亿个中国家庭中，30％存在不同程度的家庭暴力，其中施暴者九成为男性，同时每年有10万个家庭因家庭暴力而解体。在因家庭暴力而导致犯罪的女性中，长期遭到丈夫暴力侵害的竟占了七成，她们中的一些人天天被打已长达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正因为如此，这些受到严重暴力侵害的女性在积愤难消的情况下，走向极端，触犯了刑律。2003年7月，刘拴霞以故意杀人罪被判12年徒刑，此后刘拴霞提出了上诉。本案经《南方周末》、中央电视台等各大媒体相继报道后，引发了社会强烈的反响，同时法学界也就此进行了大探讨。

　　中国法学会反家庭暴力项目专家陈敏认为，发达国家在上世纪70年代就普遍采用受虐妇女综合征这一理论，作为证明受虐妇女杀人是正当防卫的证据，并视情节依法减轻或免除她们的刑事责任。

　　中国政法大学刑事诉讼法学教授陈光中认为， "受虐妇女综合征"理论有其心理学及社会学上的科学性，但并不赞成拿这一理论改变刑法上的"正当防卫"。

　　北京大学刑法学教授陈兴良，"受虐妇女综合征"理论听起来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实践中很难操作，是否患病也很难确定，甚至还可能被一些受轻微虐待就动杀夫念头的妇女钻空子。

　　主持人：多难的一个话题！尺度怎么掌握？具体情况具体怎么处理和判断？今天我们请到了两位专家，一位是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的何家弘教授；另外一位是中国法学会家庭暴力问题的专家陈敏女士，欢迎二位。

　　主持人：首先，在这个案子里面，何教授，最后他判十二年和这个四百人联名有没有关系？

　　何家弘：我觉得可能还是有一定的关系的。因为在量刑里面，法定刑期内选择比较轻的刑罚，这叫从轻；如果在法定刑期以下确定刑期的话，那么就叫减轻。从轻主要是考虑案件中的具体情节，这个主要由法官来自由裁量；减轻呢，因为是在法定刑以下了，所以法律一般有明确的规定。比如说作案以后被告人自首、立功的，那么这个可以减轻处罚；另外还包括在犯罪过程中，如果是属于未遂或者是自动终止的，这个可以减轻；还有比如共同犯罪中的从犯；还有防卫行为里面的防卫过当啊，这都属于减轻的情节。另外，咱们法律实际还规定了一个比较灵活的补充的条款，就是如果没有法定的减轻情节，但是案件情况极为特殊，也可以减轻，但是必须要上报最高人民法院核准。这个案子判的十二年，我想和四百人联名上书肯定还是有一点关系。

　　主持人：陈老师，我知道您一直关注这个案子。这个案子应该说还比较有代表性，这个家庭暴力大家也有个障碍，家里的事，自己的事就一直这么忍着、忍着、忍着；最后，嘎巴一下，就忍出一大事来了。陈老师的意见。

　　陈敏：实际上家庭暴力是一个社会行为问题。像刘栓霞一开始不管是找谁吧，找谁对她都没有用。村委会书记也说了，他们没有执法权，他干预不了。家庭暴力是需要社会各方面一块来干预，而我们的社会现在还没有这样的干预系统，也没有对受害人的支持系统。所以刘栓霞面临的问题就是所有的家庭暴力受害人所面临的共同的问题，非常难。忍肯定是不行的，忍只能使暴力越来越加重，家庭暴力是个周期性的东西。

　　主持人：怎么理解周期性？

　　陈敏：这个就是家庭暴力中的一个理论，叫受虐妇女综合征。第一个阶段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会慢慢紧张，会伴随一些口角，轻微的暴力，推、搡那种；这一阶段可能会被延长，但它肯定是不可遏制的，它要进入到第二个阶段，那就是爆发阶段。在第二个阶段暴力会非常严重，打过以后，施暴人很多情况下他会道歉，他会觉得自己对不起妻子，面对妻子身上的伤，他会觉得我怎么会这么做呢？妻子就会觉得，他道歉了，我就原谅他。这就是一个周期。直到再发展下去，又到了第一周期，又过来。这个循环经过了两个周期以上，如果这个妻子还没有想要和他离婚，或者也没有想到别的办法去阻止这个暴力，她就成了我们家庭暴力理论里

　　指的受暴妇女；还有一个，我们说受虐妇女她有一种预测的能力。他（丈夫）一喝酒，她就知道要打人了；或者他的丈夫一个眼睛斜过去，她就知道她又要挨打了。她对丈夫太了解了，是一个规律性的东西，不断地周期转换，最后周期越来越短。像刘栓霞那样，三天打两次，而且是拿斧头砍。她有预测，她知道这回我要不防他，我就被打死了。这个也是我们提出来她应该是一种防卫行为的一个理由。

　　主持人：何教授，什么方法能解决家庭暴力？有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好的建议。

　　何家弘：社会现在解决这个问题，就得想办法。确实它像一种综合工程一样，从当事人一方面，就是在你丈夫打你的时候，或者你老婆打你的时候，你要尽早给他一个非常坚决的信号：不，你不能打我。他就有一种自我的行为约束的机制就形成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社会各方面，我们也要加强对这种行为的约束机制，包括各种救助啊、一些像你们这样的团体啊、司法的干预啊，但是改变这种状况，恐怕这个成本由社会来承担一部分也是合理的。就这种行为它不仅仅是家庭中的问题，它影响了社会的稳定，而且影响了我们社会的文明进步。从这个角度来讲，从我们社会的大的腰包里面拿出点钱来解决他的经费，投入作为成本，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的。

　　主持人：刚才我也让大家想办法。我说什么办法能解决问题？大家说，说提高素质。我对此持怀疑态度，因为我认识的人里面，就有男博士打女博士的。

　　陈敏：我们研究发现，这个是国际、国内都是一样的。施暴者不分受教育程度、不分家庭出身、不分经济地位、不分社会地位，所以跟素质没有关系。其实以前当我们说到家庭矛盾的时候，尤其说到两口子闹矛盾的时候，老人们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劝和不劝离。这个节目告诉我们的好象和这个概念不一样，总结一下：要是和呢，两口子踏踏实实的好好过日子；要是离呢，也得和和气气的离；一旦出现了家庭暴力，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只要你是受暴的一方，都应该学会对所有的暴力信号有所反应。这种反应也许是主动的，也许是向社会的各个机关求助的，总之，让自己能够生活在一个相对安静的、同时也是相对安全的这么一个氛围当中，不光是保护自己，何教授的话，社会问题最后影响的是社会进步，可能我们自己一个家庭的问题，最后折射出来的是整个社会的发展。非常感谢现场每一位朋友来参加我们的节目，也非常感谢两位专家给我们带来很精彩的评点，感谢您收看今天的节目，下周同一时间，安徽卫视《周末断案》

　　安徽卫视12月7日首播，公共频道12月9日重播。